那是一支由灵力妖息凝成的箭,表面符文烁闪,箭尖凝成冷锐的一点。
李渡心中警铃大作,似乎反应过来应当避让,然而身体却僵在原处动弹不得。
“哧。”
箭尖的寒光悬停在他眼前。
李渡眼睫一颤,愣愣地转过视线,看到裴容与站在自己身侧,抬手握住了箭杆。
箭杆上符文亮光猛然一盛,但终究无法与他相抗,只一瞬便黯淡下去,消散无形了。
他这时才猛地回过神来,小腿一软向后跌了下,被裴容与搀着手臂扶住了。
裴容与掌心移到他后腰,安慰地抚了抚:“吓到了?”
李渡摇头:“没、没有。”
裴容与还是不太放心,低头来看他:“怎么……”
他话未说完,便被李渡借着这个姿势搂着脖颈凑上来,很轻地吻了下唇角。
李渡本来面色有些苍白,这时候脸颊泛了点红,反而显得气色终于好了些。
他看着裴容与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神色,忽然忍不住笑了一声,又伸手去握了下他的手指:“谢谢你。”
江北月:“……”
李薇:“。”
他沉默一瞬,觉得这两个恐怕一时半会想不起现下的处境。
无奈之下,他只得叹了口气,上前几步,向前方的雾中扬声道:“阁下,我等并非有意闯入,只是恰好遇上朝廷宫变,避无可避,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阁下海涵!”
此时的云雾已比他们刚进结界时散去不少,视野也变得更广阔清晰许多。
李渡平复下呼吸,向远处望去。
从雾中走来一个拿着弓的男子,头发随意披在身后,只在左侧分出一小股编了根辫子,左肩上扒着一只白绒绒的垂耳兔,正将他那根辫子叼在嘴里嚼。
这男子一身气质叫人看着便觉得舒心,样貌生得清俊挺拔,衣饰也是样式精简又色泽淡雅。
手里握着的弓是形制古朴的木弓,若非上边刻了符文,看上去与寻常猎户持的弓并无区别、
反倒适才那一箭气势凌厉,锐不可当,看起来与他自身十分不相称。
男子抬手收回了弓,快步走到近前。
众人不知他来意,还正警惕着,他却低头一礼,举止十分恭谨:“原来是诸位……道长到访,实在冒犯。”
“没有伤到你们吧?”
李薇还并未放松下来,问:“你是?”
“在下常南星,是亲王殿下的亲随,如今也算是这结界的半个当家。”
男子视线在几人面上一掠,便又不敢多看似的低下了头。
“殿下日前告知说,诸位可能造访我狐族结界,只没有料到会来得这样早,还以为是有生人擅闯,这才贸然出了手。”
“……多有冒犯,万望海涵。”
江北月听得一头雾水:“亲王殿下又是哪位?我们认识么?”
裴容与:“就是扶玉山追着花想容跑的那只红狐狸。”
“什、什什……”
江北月差点呛到,转头去问一直默默跟着的杏禾:“那狐狸真的是……?”
杏禾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是。”
他沉默一瞬,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不过是生得好一些,活得长一些罢了。”
常南星闻言抬头看他一眼,似乎也知道他们三个之间的恩怨,只是笑笑没有多言。
虽说确然是有些恩怨在,但他说的实则也大差不差,这只红狐狸就是生得好又活得长。
妖族结界是众妖聚居之所,不同结界之间,风俗传统也各不相同。
有的各样品类的妖都有,也有的只专供一族繁衍生息;有的推选出个首领来管事,也有的仿效人世朝廷,掌权的位子代代沿袭,传不到旁的血脉中去。
皇城结界是狐妖一族聚居之处,结界入口设在皇家宫墙之内。
数百年前道门便与朝廷约定互不侵扰,道门子弟连京畿重地都尚要避嫌,更不可能随意出入皇宫。
这最引人注目的地方,竟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也或许正是因为这选址,叫这群狐妖也学得和人一样,凭着血脉来定尊卑。
不过认真计较起来,他们的规矩实则远不如朝廷九州严苛分明,当家作主的权柄,也就不过是个管事的虚衔。
红狐狸是狐族的亲王,也照样爱跑出去就跑出去,把烂摊子撂给亲随去管,自己跟着花想容住在扶玉山。
如此这般,也不会有旁人来指摘他的不是。
“诸位远道而来,外头的动乱恐怕一时半会也止息不了,不如先在结界中暂住几日,等风波平静再离开也不迟。”
常南星轻轻咳了一声,道:“天色已晚,我带你们去找地方歇下吧,请跟我来。”
提到结界外的动乱,江北月思及还留在结界外的陈师兄,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你们这里有亲王殿下,那是不是也有皇帝?我们……”
“没有,”常南星打断了他的话,抬手在山壁上扶了一下,“狐族帝位空悬,此一脉传承断绝,算来已有两百多年了。”
他收回手,垂眼捻了下指腹上沾的露水。
“殿下不愿承继帝位,也就随他去了,左右不过是个虚衔,只要有人管事,那位子空着也是一样。”
李渡缓缓眨了下眼,开口打破了这一瞬的沉默。
“……劳烦带路吧。”
这一段小道被群山夹在当中,但其实并不算窄。
只是两面的山太高,峰顶直直捣进上方盘桓的云雾里,叫人走在道上觉得压抑。
常南星领着他们走出山岭,外面不远就是一条堪称繁华的街巷。
与随意建两座屋子,甚至随便掏个洞住的不栖岭结界不同,这里的房舍制式统一,与人世里常见的样式十分相似。
光是临近结界入口的这一方小县城,就已然热闹得和京畿地界相差无几。
与外界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宵禁,即使已经过了夜半,街上也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狐妖们有些围在摊位前叽叽喳喳地买些小玩意,有些三五成群地坐在桌前吃宵夜,看到常南星走过来,纷纷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叫他“南星大人”。
但似乎是察觉了他身后跟着的几人都是生面孔,且气息都与自身不同,他们都并未上前,只远远地同他说了两句话,便又低声与同伴议论起来,时不时还回过头看一眼。
李渡细细看着街上的景致,看到一处与其他屋舍不同的檐角。
那建筑并不很高,被掩在重重屋舍之后,看不清全貌。
他目光凝在那檐角上,忽然顿住了脚步:“那里是……”
常南星停住脚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个啊,那是仿着蜀地的藏真寺建的,不仅外部构造,就连内里的装潢陈设,也拓得与真正的相差无几。”
他看着佛寺的屋檐,轻声道:“为了感念昔年藏真寺对我妖族的照拂之恩。”
“也不是只当个摆设,如今算是当作客栈用的,每逢节庆的时候,住在这附近的狐妖会在此设宴拜祭,讨个好意头。”
“眼下马上就要到端阳节了,会在寺前设宴席,到时候欢迎诸位去看看。”
他收回视线,道:“但实际住起来总不如真正的客栈舒服,我带你们去别家吧,我记得这前面不远就有……”
李渡却道:“我想住那里,可以吗?”
他一句话既是问常南星,也是问跟着自己一道的几人。
他向来少有仅为了自己喜好的要求,一句话问出来还觉得有些不好,几人一见他犹豫的神情,便立时心疼得无有不应。
常南星:“可以是可以,只是……”
他一句话未说完,扒在他肩上的兔子便忽然跳起来,猛力在他脸上瞪了一下。
他连忙把后半句话咽回去,有些尴尬地朝身后几人笑笑,示意他们跟自己来,而后忙又低头向肩上的兔子赔罪。
“白瑛姐,我又做错什么了?”
“我这就带他们去就是了,诶——别蹬别蹬,客人还看着,不成体统,等回去之后再……!”
“也别嚼我的辫子……”
兔子很不好哄,被常南星好声好气哄了一路,一直到他们走到那仿制的“藏真寺”门前,才终于张嘴松开了他的头发。
但是用来绑辫子的草编绳子被吃掉了,他一缕头发半散不散地垂在胸前,显得有些滑稽。
“藏真寺”建在相对偏僻安静的一条街上,此处似乎是这一片小聚落的边沿,后方不远就是重叠绵延的山峦。
佛寺前有院墙,后方通着山林的则没有,青石铺的小道旁载着几颗盘虬的老松。
松针上凝着薄薄一层夜露,散出一种极淡的冷香,同院内若有似无的香灰气味混在一块,倒真像是一座真正的佛寺了。
李薇收回视线,道:“蜀地的藏真寺建在山腰,你们既然仿了制式,何不干脆连位置也一道仿了?左右此处也离山不远。”
“建在此处比在山上更好。”
李渡垂眼道:“蜀地多山,当年藏真寺立寺时,筹不到足够的钱财买山下的平地,这才选了半山腰来建,不如此处来往方便。”
他抿唇笑了下:“如若当初有的选,想必寺中的大师们也更愿意将佛寺建在山下,临近百姓聚居之所,叫他们不必辛苦爬上山去拜佛,只需出门拐个弯便到了。”
常南星:“李道友颇有几分禅心呢。”
李渡摇头:“我于此道并不明悟,不过鹦鹉学舌罢了。”
常南星闻言也只笑笑,推门进去同管事的交待几句,便不多打扰他们,自行告辞离开了。
这时节的住客并不多,只占了寥寥几间僧舍,余下的大部分都还空着。
管事的狐妖送了他们两碟米糕,说请他们自己选住哪间,只要是空着的都可入住,不需付银钱,只是饭食不管,需要自己解决。
杏禾和何芳尘各自选了间僧舍,回去歇下了。
李渡选的那间比一般的稍大些,位置也好,门外景致也清幽,院里的老松下置了石打的桌椅。
他没有立时就进屋去,拉着裴容与坐在石桌前。
江北月和猫没有睡意,也都凑了过来坐着,你一块我一块把送的两碟米糕吃完了,一致得出结论,没有李渡做的好吃。
猫肩上还立着那只神气的白鹦鹉,它猛一低头,从猫手里叼走了最后剩下的半块糕,若有所思地嚼了两下,又“呸!”一声吐到了他手里。
“傻瓜!傻瓜!”
猫妖眉心一跳,抬手抓住了它的两条腿:“傻鸟,别叫了。”
鸟不肯屈从,扑扇着翅膀啄他的头顶:“傻鸟!别叫了!傻鸟!别叫了!”
猫:“……”
猫:“我告诉你傻鸟,要不是因为宋其琛不好惹,我早就扒了你的皮缝衣裳了。”
鸟:“傻鸟!别叫了!傻鸟!别叫了!”
猫:“。”
李渡坐在他们对面,听着也忍不住笑了一声。
江北月在心里理了理他们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忽而又想到一点,道:“这位宋……姓宋的贵太妃娘娘,就是之前给相爷传信说‘速走’的人。”
“可这么算起来,贵太妃就是前朝贵妃,那岂不就是陈师兄的……?”
“是啊,贵太妃娘娘,就是陈瓴当皇帝时的老相好。”
猫撒手把鸟扔了,一面嫌弃地甩甩手腕,一面补充道:“之一。”
他看着飞远的鹦鹉,轻轻“哼”了一声:“陈瓴的老相好多得是,这位娘娘也不是处得最长久、最叫他念念不忘的。”
“但我想,就正是因为这位的经历,才叫陈瓴迟迟不肯接受锦常的心意。”
李渡也跟着想到什么,转头和裴容与对视一眼,被他握了一下掌心。
猫:“宋其琛是昭宁六年的状元,那个时候也才不过二十出头,年少及第,风头无两,眼看着在朝中前途大好,却偏偏和陈瓴一来二去看对了眼。”
思及此处,他也不由叹了一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流言既起,连陈瓴这般铁腕都压制不住,然而他毕竟是皇帝,旁人说也不敢说他的不是,无非就是议论宋其琛徇私舞弊,得位不正。”
“陈瓴的意思本是干脆断个干净,但宋其琛竟一时被情爱眯了眼,情愿放弃在朝中的官位,入后宫去做陈瓴数不清的嫔妃中的一个。”
“陈瓴这人,其实也说不上什么品行不端、始乱终弃,我看他或许就是天生薄情罢了。”
“喜欢的时候对人是极好,不喜欢了也好聚好散,若非是每次持续的时候都太短,甚至能算作是个不错的情郎。”
“只可惜宋其琛年少时不懂。”
猫垂眼道:“他如愿被纳作后妃,陈瓴也确实宠爱了他一阵,但后来情爱也就淡了,说不清楚是谁的是非,想来也没有谁做错,只是陈瓴爱人向来爱不长久。”
“……陈瓴不是观念腐朽的君主,他知道贵妃本也是有大志向的人,即使后来感情淡了,也依旧有意照拂他些许,甚至能允他随意出入宫闱,爱做什么便做什么,一应都不拘束。”
猫:“只不过……”
李渡:“……只不过再不能入朝为官了。”
猫:“对啊,再不能入朝为官了。”
猫:“朝中风雨沉浮,剑影刀光,或许还不如后宫中过得安闲自在。但对于自己不可得之物,似乎总要多一分惦念的,想‘我当初如若不那么选就好了’。”
“年少登科,少年英才,锦常和他何其像。”
他捻着自己的指腹,道:“只不过他要更幸运许多,竟得了陈瓴那薄情人的一丝真情,叫这人宁愿自己退位离朝,避而不见,也怕自己有一日忍不住应承了他的心意,亲手毁了他的前程。”
“足足二十余年,这回倒是爱得长久了。”
“世人都道先帝贤明,爱民如子,却不知道陈瓴是个为了情爱随手抛下江山社稷的傻子。”
李渡听完有些默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末了也只轻叹了一声。
江北月也跟着沉默一阵,忽而又想起另一件事来:“这么说来,《念奴娇》中所写的事情,竟都是真的?我还以为那就是民间杜撰的话本子呢。”
《念奴娇》讲陈相与先帝的情事,却并未写到这两人心意相通。
任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情意,话本子中的情节却偏要戛然而止,中止于先帝退位,陈锦常承诏临朝。
“也不完全真吧,毕竟也没人见过他们两个私下究竟如何相处。”
猫话音一顿,道:“但大体来说是真的,其中情意也都是真。”
李渡听到此处,也想起另一件疑问来,回身问他:“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何同他们如此相熟?”
江北月前段时间对话本十分热衷,《念奴娇》作为其中的经典之作,被他翻阅过不下五遍,对其中的情节堪称了如指掌。
他听着听着忽而恍然大悟,指着猫妖道:“我想起来了!我看这里面写御前有个绿眼睛的护卫,身量高大形容俊美,几次都引得陛下和当时的相爷误会对方喜欢他!”
“……这人莫不就是你?”
猫闻言愣了下,反应过来又冷笑一声:“喜欢个鸟,我只是他们俩玩的情趣罢了。”
“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摊上了这两个人。”
他抬眼看着李渡,恨恨地回忆道:“当年你在不栖岭结界的时候懒得搭理我,就差使我去山上摘杏子,但那一年的杏子不够甜,你定然不会喜欢。”
“我一生气就把杏树砍了,改种了樱桃,到你走的时候,结界里的杏树都已经换作樱桃了,只可惜第一年结不出果子。”
“——可你半点都没有注意到!”
李渡确实没有留意这个:“这个,我……”
猫重重抿了下唇:“后来你走了之后,我闲得无聊,又继续去结界外的杏子坡种樱桃,每年偷偷换掉几棵,外面村子里那帮蠢货竟还以为那都是自己长出来的。”
“……直到十几年后,陈瓴带着义军来到了秋陵渡。”
他说到这,还觉得有些不自在似的侧过眼:“他们拿了你的……你留在庙里的药,我自然得跟着去看看,若他们半途而废,岂不白白浪费了你的东西。”
李渡眨了眨眼,没忍住低头笑了声:“那可真是有心了。”
猫:“。”
猫:“有什么好笑的……!你们到底还要不要听之后的事情了!”
裴容与:“不听也行。”
李渡:“诶呀,你……”
江北月:“听听听!”
猫:“咳,总之我闲来无事,就跟着他们一道走了。”
“当初、嗯,当初锦常被陈瓴捡回来的时候,还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娃娃,但从小就聪明灵秀,那时候大战当前,情势逼得紧呢,都没人有心思给他正经取个名儿,又看他生得玉雪可爱,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后来军中就都随口唤他‘小玉’。”
“丛山关大捷,陈瓴高兴,看到这个他从庙里捡回的‘祥瑞’,自然又更是高兴,为他定了小字‘玉奴’,赐姓取名,都是他做的主。”
“我记得那时候他说——”
猫一面回忆一面笑了下,抬手用指腹挑高了自己的眼尾,只可惜他眼睛太圆,仿得并不很像陈玉林那副情态。
“‘愿我家小玉一生顺遂,荣华富贵,繁花着锦,皆是常事’。”
李渡:“真是好寓意。”
裴容与:“你学他学得倒很像。”
猫:“那当然,我与这人相处二十多年,看到他那笑就觉得瘆人……”
猫:“等等,你说谁像他?我和那个狐狸可不一样!”
李渡:“……噗。”
猫:“一点都不好笑。”
李渡:“嗯嗯,不好笑。”
江北月:“噗……咳,那之后呢?”
猫:“之后,唉呀,之后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哦对了,那之后再过不多久,今上也就出生了,他的生母,也就是当今太后,和陈瓴是为达盟约而结的亲,并没有随军,出生几年都没有见过生父一面。”
“想来他们父子不睦,在数十年前就已经种下了因由。”
“我帮陈瓴领过几次兵,也在他披挂亲征时,帮他带过被留在帐中的锦常。”
“后来雍朝建朝,我就跟着他们住在宫里,陈瓴在位十二年,前面一多半在和许多男的女的爱来爱去,后面一少半在和锦常掰扯心意,成天在我面前晃就算了,还得把我也牵扯进去。”
“陈瓴退位之后,我也算是受他所托,依旧留在临安看顾锦常,”他撇了下嘴,“锦常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若非如此,我才没有闲心去管这事。”
他话音顿了顿,看着李渡开口道:“这些年我一直留在京中,直到数月之前……我无意中看到了荆州镇妖司发出的协查文书。”
李渡:“所以你才又回了荆州?”
“胡说,我才不是为你……”
猫话未说完,便又察觉到自己这反驳着实站不住脚,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地认了。
“对,我想到你可能又会回去秋陵渡,我担心你又会、又会……”
李渡垂眼笑了下,伸手握了下他的肩头:“没事的,当年的事情……我早就忘了。”
若不是痛得锥心刺骨,又何苦要忘?
猫沉默地把这句话咽了下去,拂开了他的手:“没想到你这人也和陈瓴一样,薄情寡幸,才过了几十年,就全不认得我了。”
李渡回想起当初他在街上和镇妖司牢狱里见过的小黑猫,解释道:“我一百年前来不栖岭的时候,你还是一团小猫,能窝在你母亲手心里。”
“五十年前那一次,我就只见过你化人形的模样,没见过你长大之后的原形。”
他抬手摸了下脸颊:“……就算我不好,过两日给你做樱桃酥?”
猫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他低下头来,显出头顶上两只毛绒绒的耳朵,纡尊降贵般地示意李渡可以摸摸。
李渡手指才刚一动,裴容与便忽而站起身:“好累,我要回去休息了。”
他说完也不等人,径直便转身走了。
李渡无奈地对桌前两人笑了下,赶忙追了上去。
数步之外就是僧舍的小门,裴容与抬手正要开门,便被李渡双手握住了手腕:“等等我……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裴容与垂眼看了看他的神情,便又移开了视线,轻声道:“刚才挡箭的时候蹭到手了。”
李渡果然立时紧张起来,托着他的手去看他的掌心:“真的?给我看看——”
李渡:“。”
李渡:“……你这是自己掐的印子吧?”
裴容与:“疼。”
李渡:“真的疼吗?那进去我帮你揉揉?”
裴容与:“嗯。”
直到这两人开门进去又关上门,还立着耳朵的黑猫才反应过来。
“不仅那两个把我当情趣,你们两个也是!”
他气得一双耳朵都往后撇:“可恶!我、我要扒了那只傻鸟的皮!”
江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