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桼发现,这位教主的生活过得还挺朴实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桌上一般有两个菜,咸淡适宜,十分可口。晚上,他会睡柴堆,把空荡荡的床留给自己。他会时常站在地坝边上望着一处小屋子和村口,就像在等什么人,烛桼不敢问,只能默默守在他身后。
就像他说的那样,不会为难自己,甚至满足了她大部分日常的需求,这让她渐渐消除对教主高高在上的刻板印象,跟黔东南的那一位完全不一样。他没做该跟她做的事情,没做这件事情还将自己留在身边,这让烛桼很不解。
不过在几天后,她明白了。那天,教主似乎是在看到村口来了个男人之后对她写到:帮我个忙。
烛桼不知道该怎么做,教主把她带到屋内,将她外衣脱掉,放倒在那张床上,然后欺身上来,撕开她的领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她看到教主对她“说”:别怕。
烛桼心想,这一刻终于要来了吗?她倒不是很害怕,因为早就知道。教主低头下来,饥渴地吻向她的脖颈。她嘤咛了一声,耳边听到“哐啷”一声响动,她知道是窗户上放的镰刀掉了下来——外面有人!
教主抬起头,被白布遗留下的一只眼里盈满情动。烛桼明白了,这是一场戏,专门做给外面的人看的,于是勾住教主的脖子,吻在他的唇边。这个吻还没结束,烛桼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一吻结束,她看向教主,只见他苦涩地笑着,眼里的情欲消失了。他爬起来,在桌上摊开一张纸,冷静地写到:你走吧,逃出江湖,到一个偏僻的地方,隐姓埋名,我会帮你安排一切。
“教主······可是我是来······还有未来昭教的教主。”
阿城抬头审视着她,就像看着一团精美的飘絮丝,这让她莫名感到慌乱,但她隐藏得很好。
阿城继续写到:昭教不值得你的青春,柳叶刀也不值得。
当看到柳叶刀的那一刻,烛桼立马崩溃了,他知道,原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柳叶刀派来的细作。
烛桼跪下,等候他的发落。她知道无论在武力还是在权力上都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只能示弱。
阿城叹了口气,接着写到:我告诉过你了,让你逃走。这是昭教跟柳叶刀的事,跟你没有关系,要谈也是禹翩跹跟我谈,不需要你来做所谓的牺牲。
烛桼彻底明白了他不会为难自己的含义。柳叶刀的计划是让她怀上教主的孩子,这样就能顺利进入昆山的机关道,那里存放着《漫星残谱》,这样一来,柳叶刀就获得了拿到漫星的机会。现在看来,安若扬识破了柳叶刀的计策,但没有杀死她,反而让她离开,这让她生出了感激之心。
“多谢安教主。”烛桼说到。
安若扬的脸上隐有疲惫,挥手示意她离开。烛桼离开了,刚才的一切就像一场闹剧。他走出房间,来到窗户边,捡起那一把生锈了的镰刀,将它重新挂在窗户下。
跑什么?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冲进来抓-奸呢,我连说辞都想好了,保证比你看到的场景还伤人——阿城的心仿佛被生锈的镰刀收割过,铺满了凹凸纹路的疮痍,火辣辣的疼,还渗着暗红色的血。
易萧风收拾好一切回到回龙村,他迫切需要阿城的拥抱,可就在刚才,他在阿城家门外听到窸窸窣窣的小动静,觉得不对劲,于是在窗外就看到了这一幕——阿城正在跟一个陌生女子在他们平日躺惯的床上缠绵。
他的天地在这一刻塌陷,来不及思考就拔腿跑开了,一路飞奔,远离阿城的家,不知道跑了多远,直到他再也跑不动,喉咙里喷涌出锈蚀的味道,腿一软,砸在杂草疯长的地面,眼泪混合着汗液流进了杂草堆。
死吧死吧,都死吧,反正迟早都要死,去他妈的!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值得我用余生的自由来换?我的爱对你来说算什么,玩意儿吗······
他的头埋在杂草中,鼻子闻到了腥臭的泥土味道,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绿。他一身疲惫,肚子饿了,很想吃一顿温热的饭菜,然后抱着阿城睡一觉,就像以前一样。
阿城,为什么要辜负我,你知不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知不知道我很想你,还有,我饿了······
眼泪止不住,一直到他合上眼,眼角的泪痕都没有干,他就在月明星稀下的土地中睡了过去。
心先醒来,带着闷闷的疼痛,满脸的粘腻提醒他之前发生了什么——他的阿城背叛他了。他从草地上爬起来,找到一条小溪流洗了把脸,溪水中的倒影狼狈憔悴,丧家之犬一样。
不行,他得回去讨个说法,至少要问清楚阿城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被妖精迷惑了,阿城应该不是这种人······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还有可能,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他怀揣着各种揣测来到阿城家,阿城家仍然像以前一样平静,仿佛昨天没来过一样。庄小满进去了,看到阿城正在扫地,看到他来之后,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迎上去,而是继续扫地,这让庄小满第一层幻想破灭——当时没看错,那件事确实发生了。
“你昨天,是不是跟别人······”庄小满不忍心说出那些词汇,是怕再伤害自己一次。
阿城将扫把靠在墙边,面对着他,坦然地“说”:是。
庄小满听到耳边有什么碎裂的声音,继续说:“她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
阿城:镇上茶水铺老板的女儿,走在路上崴脚了,我把她带回去的,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
“你喜欢她?”庄小满的嘴里涌上了什么苦涩的味道。
阿城:小满,我是个正常的男人。虽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但我的祖先们希望我有儿子女儿······
庄小满立马道:“我们也可以去收养一个孩子啊,灾荒年里有很多流浪的孩子的······”
阿城立刻打断他:你没懂我的意思,我天性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
“那你怎么不早说?那我们之前算什么?”庄小满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我从来没说过我喜欢你,一直都是你凑上来的——这句话说完阿城停了一下,他需要缓一缓,不然胸口的闷气喘不过来——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难受,很······恶心。
“······什么?”庄小满不确定是不是听到了自己的说话声。
阿城背在背后的手狠狠掐了一下后腰,提醒自己要一鼓作气:你还记得你离开前的几天,我不怎么搭理你,那时我在想怎么跟你分开。你知道我是个懦弱的人,不懂得怎么拒绝别人,这也恰好是你利用的点,以此跟我搅在一起,但是,我实在是忍受不了跟你在一起,一天也忍受不了了。你别······别来打扰我了,我只想娶一个女子,儿孙满堂,过正常人的生活,你发发慈悲,真的别来打搅我了,算我求求你。
庄小满刚看完他的口型,激动地高高扬起手臂——杀这个人连滚刀都不必用,一掌劈下去,他就能当场倒地。阿城看到他通红的眼眶,高举的手臂,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可在手臂落下的前一刻,眼泪先行落下,模糊了他的眼睛,让他迷失了对方的要害处。他终究还是跑开了,将这个伤害他的人留在原地,不再回头多看一眼。
久到周遭没有任何人的声响,久到落叶轻轻落下,阿城才睁开双眼,一行清泪滑落,一团濡湿在白布上展开。他都记不清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只依稀记得上次最难过的还是知道小狗死了的时候。这些他精心准备的说辞当然很伤人,他太知道怎么才能让庄小满彻底绝望,若是庄小满对自己说这一番话,他的反应绝对比庄小满激烈多了,这一掌绝对能劈下去,然后自己再去死。但他没想到,这个被伤害的“人”还包括自己。原来,让庄小满难受之后,自己的感受并不比他好。
不过他不后悔以这种方式结束跟庄小满的关系,尽管这种方式充斥着糟烂、虚伪、阴毒,但归根结底,这是人的方式,是许仙跟身为人的白素贞结束关系时会用到的方式。他庆幸没有选择法海跟蛇妖白素贞结束关系的方式,毕竟,那样子的话,连回忆都会充斥浓重的血腥味。
庄小满回到了月无崖,因为易耀先只给了他两天的时间,在他还没彻底调整心绪之前,那本《滚刀七十二式》便送到了他的手上。
他对着那本厚厚的旧书册发了很久的呆,他已经伤心过了,也恨过了,但唯一割舍不下的还是爱。理智将一切都安置得很妥当——他爱过阿城,但仅此而已了,他们从此是陌生人,已经毫不相干了。但无处安放的心还在作祟——他放不下那个陌生人的性命,他不希望那个人因为自己而死,他更希望那个人能像他所说的那样,娶一个女子,儿孙满堂,过正常人的生活,然后安静地老死在那个小村庄。
他唯一庆幸的是,阿城不知道他刺客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