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易萧风显得特别安静，也学得很专注，因为没有想要奔赴的目的地，也没有想见的人，钻研这本有些难度的武林秘籍成了他唯一的事。易耀先没来指导他什么，因为易耀先知道，不同的人对哪怕同一本武林秘籍的理解都是不相同的，这本书虽然是他写的，但这些文字早已脱离了自己，拥有独特的生命力。

易耀先知道易萧风的体型、力气、速度比不上暗影护卫的其他孩子，但他的观察力和复现能力是顶尖的。易耀先还知道，他在外面扮演着另一个人，听说是个男伎，呵，真是个有趣的孩子，男伎的性格跟他本人差异巨大，但他在那个小村庄生活得很好，比很多本地人都受欢迎，还亲近了一个常年被这个村庄遗忘的人，据说那个人叫阿城，早年丧母，身有残－疾，一个人像杂草一样生活着。易耀先嗤笑了一声，这样的人跟泥土一样，多，厚实，被人踩在脚下而对其亳无知觉。易耀先觉得可能是易萧风的观察能力太强，不然怎么能在这花花世界里挑上了泥土呢，偏偏还是最平庸的泥土。

冬月十五，天上下起了小雪，将本就冷肃的月无崖点缀得更加阴寒。一板板高耸入云的山崖在白天遮日，在夜晚拦月，故名月无崖。在层层山崖的缝隙中，流淌着无数细小又密集的人，他们都面朝一张大得夸张的擂台，不错眼珠地注视上面的动静。

擂台上方摆着几张有序的座位，首座无人，在下首的三张位子上坐着三人，易耀先就在左侧，右侧的是刚上来不久的近身侍卫侍卫长周知。在窈冥门的绝大部分长空殿人都回到了巴蜀，只有少数几个不太重要的人留在窈冥，这位被推举的侍卫长显得很拘谨，因为此前只做些跑腿的事，对这样的场面不适应。饶是如此，他还是获得了易耀先的准许，推举派下一人竞选门主，他希望这个人能不辜负长空殿人的期望，因为他实在是太需要这样一个人为自己撑腰，在门内获得威望。

左侧第二个位子上坐着的是峥嵘骁卫荣卫长朱其希，他面色凶悍，目光炯炯，凭借强悍的手腕夺得了荣位长的位置，可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峥嵘骁卫内藏龙卧虎，谁都不服谁，就在昨天，他刚处死了一个妄图夺位的人。峥嵘骁卫内部在推举竞选人时根本统一不了，每一方都有自己想要送上去的人，就连朱其希都压不住，各方拉扯之后，推举了两人去竞选。令他惊奇的是，易耀先居然也没说什么。

江湖上数得上名的门派都派了人过来，少则两三人，多则数十人，昭教除外。他们都来见证这一场武林里最盛大的集结，见证最大门派领袖的产生。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候选人从挂月洞的方向缓缓走来，他们刚刚在门口拜见了门主，密集的人群主动让出一条路，供这四人前往擂台。前面两人身材魁梧，一人配朴刀，一人拎双锤，都是峥嵘骁卫的人，第三人身材修长，脚步轻飘，身后挂着一根盘成圈的鞭子，最后一人身材偏矮小，面容稍显稚气，腰间别着一双滚刀。

他们来到擂台中央站定，另有一人捧着一个盘子，来到他们面前。盘子里是四张阄，供他们挑选。比赛的规则是两两一组，互相对抗，赢的人再进行总对抗，决出门主。

易萧风挑到的一张阄里写着“一”字，他跟另外三人核对，发现配朴刀的峥嵘骁卫张明之跟他拿的一样，也是一个“一”字，另外两人拿的字条上写着“十”字。决定已做，他跟张明之对抗，长空殿的崔荣和另一位峥嵘骁卫郑三笠对抗。

第一场是易萧风对张明之。朴刀抽出，锋利的刀刃劈开细小的雪花，似有破除任何事物的戾气。易萧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滚刀，手腕习惯性地一转，滚刀顺势转了一周，再灵巧地回到手中，就像个听话的玩具。

易萧风先行动手，他一个箭步上前，弯弯的滚刀迅速舞动，被绾出妖艳的花样，完全猜不到下一瞬的轨迹。张明之只见过滚刀一击而中或者不中的情况，哪里见过这么杂乱的招式，心里先矮了一截，只能强迫横刀格挡，刀一横，那一侧的腋下和前胸都是破绽，于是空余那只手上的滚刀就像蛇一样，钻入了腋下，刀一贴，一靠，一转，衣袖被完完整整地旋了下来，张明之立马就成了一个光膀子！

在张明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易萧风先退了一个身位，收了滚刀，冷冷地看着他。

“好！”台上易耀先的声音响起，然后鼓起了掌。台下众人愣了愣，有掌声逐渐传出，接着掌声雷动。

不过一招，足以致命，如果滚刀真正发力，旋下来的就不是一只衣袖，而是一根完整的手臂。

易萧风按照易耀先教他的动作，面向人最多的地方，抱拳示意，然后从容走到擂台一边等候。

第二组是长鞭和双锤的较量，长鞭凌厉，双锤浑雄，舞长鞭的人轻功飘逸，身姿飒爽，挥双锤的人力量宏大，稳重板正。一招一式的拆解都精妙绝伦，十分好看。台上的易萧风将他们的碰撞都收入眼底，并迅速进行演练，绸缪着应对的招式。一盏茶的功夫，长鞭掀下双锤，将其重重砸在台上，长鞭收入手中，那主人崔荣却对着台上的荣卫长朱其希一个冷眼。

最后的较量是在暗影护卫易萧风和近身侍卫崔荣之间展开。易萧风按照惯例先出手，滚刀刀法实在是太适合先发制人，或以乱花迷人眼一般的繁复惑人心智，或配合身法藏刀出刀，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或投刀掷刀再收刀滚刀，完成进攻或收割。无论是哪种，滚刀无疑都是最好的，若是把滚刀刀法拿来防御，那离输也就不远了。

易萧风先像之前一样绾了一大堆繁琐的花样，想试探对方。崔荣却不接招，一式“野鹤翩然”从擂台中央飞到了台柱子上，优雅地立着，手里的鞭子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一抡一按，自下而上挥向易萧风的脑袋。易萧风没法，只能用滚刀格挡，这鞭子却缠了滚刀好几圈。易萧风用力一拉，这鞭子没断。另一把滚刀割上鞭子，这鞭子仍然没断！

崔荣见状一蹬脚，从台柱飞向易萧风，像翱翔掠食的老鹰一般。易萧风暗叫不好，立马后仰躲开欲踩上肩膀的脚。因为锚点还在易萧风手上，崔荣仅仅飞出了两鞭的距离，飞到端头时脚尖点地，再次扑向易萧风。易萧风不想被他牵制，未被鞭子缠住的刀先劈向崔荣颈项，崔荣看滚刀接近也不慌乱，执鞭的手一翻，翻出精钢制成的鞭柄挡过滚刀，另一手握成拳，就要趁易萧风两手不空，直袭他的前胸！

易萧风心一急，手一快，将被鞭子缠住的滚刀拉了过来，迅速在崔荣伸过来的手腕上绕了三周，鞭子就缠了三周，生生化解了拳头向前冲的势头！

台上的易耀先看到他这个动作，心里一惊一喜——被鞭子制约，又拿鞭子去制约对方，果然没看错这小子！

崔荣见一手被捆，一手正对峙滚刀，于是一脚踢向后上方，划了个圆弧，想砸到易萧风的脑袋。易萧风眼睛一眯，腰背部传力到手臂，将崔荣那被缠绕的手腕往地下扯。一腿奋力向上，一手却死命往下，崔荣为了不被折断，只能被迫抬起另一条腿，腰背扭动，在易萧风的带动下，在空中翻了个完整的跟斗。

易萧风趁他还没落下，没法借力出招，被鞭子缠住的滚刀沿鞭子相反的方向旋转了两轮，解除了鞭子对滚刀的控制。

两人分开好几鞭的距离，都没马上再动手，而是在迅速回顾刚才的交手。

——不行，不能让鞭子再缠住滚刀，一旦被鞭子缠住，滚刀便没法再挥动，即使旋转解缠绕的速度再快，都快不过对方出手。若是鞭子收紧，我没办法保证再绑他第二次。

——一定要缠住他的滚刀，单刀再厉害，威力和变化都远小于双刀，刚才被绑，纯属这小子急中生智。在鞭子的利用上，他能厉害得过我？

雪下得大了些，人们的头上、肩上都粘上了点点雪花。易萧风和崔荣透过散漫的雪花互相观望，身体里的血淌得滚热。

鞭子在等滚刀出手，滚刀也是这样想的。一把滚刀扔出，旋转着朝崔荣飞去，崔荣挥鞭揽过滚刀，再一改方向，想扔掉滚刀。易萧风眼疾手快，趁他刚扔的一瞬间，扔出另一把滚刀只冲他眼前。崔荣躲刀侧身，手上的力气也泄了大半。易萧风趁此刻夺了鞭子端头的滚刀，另一把滚刀也转了过来，恰好回到手上。

为了避免被鞭子缠上，易萧风在每次出招时都先藏刀，在接近崔荣后才出刀。可崔荣的鞭子比滚刀可长多了，就是拿来远攻的，根本不容许易萧风接近。一个想近身，一个想远攻，一个想用鞭子缠住滚刀，一个不想被鞭子缠住。在数十会合的搏斗中，滚刀和鞭子翻飞，不断出招又拆招，看得底下的人热血沸腾，惊叹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