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听到“翠青蛇”三个字才松了一口气，再看看庄小满的脸色，确实没什么异常，于是彻底放下心来。

既然对方没什么事，照例来说，就该是他拒绝的时候了，他默默抽出被庄小满攥住的手，刚想起身的时候，庄小满却扑过来，一把将他抱住了。

“不准走，不准拒绝我，就这一次，好吗？”庄小满慌张又决绝的声音响在耳畔，他的双臂很用力，勒得他喘气都有些困难。

“阿城，要是我今天被蛇咬死了，你会不会···我能不能得到你一瞬间的爱？”庄小满哀怨又委屈地问他。还没等到他回答，他的肩膀就感受到温热的湿润。

可能是觉得这个要求太高了，庄小满改口道：“那你能不能为我哭一哭？”

阿城的心都绷紧了，不知从哪里漫上一股酸涩的血流，将他的心揉得又痛又重。

“在很多年以后，你会记得庄小满这个人吗？他爱过你······”庄小满抑制不住哭泣的声音，一想到面前这个人自己得不到，满腔的遗憾和不甘油然而生——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接受我？阿城，求求你告诉我。

他彻底放开了哭，在阿城的肩膀上留下满背的湿润，他不恨阿城，只恨命运——为什么当初扮演的那个人的性格不能讨得阿城的喜欢，但是阿城啊，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你告诉我，我可以天衣无缝地扮演出来，只要你说，真的，只要你说。

庄小满渐渐放开阿城，泪眼婆娑地问他：“阿城，你喜欢什么样的人，能不能告诉我？”

阿城小心地给他擦泪，看着他止不住的抽泣，仿佛被活剐，只能徒劳地“说”：小满，别哭了。

这句话非但没有安慰到庄小满，他哭得更凶了，在他看来，阿城不愿意透露喜欢的人的特质，这代表一种根本的拒绝——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不是我爱的人。

阿城圈过庄小满，任他在怀里哭。他的脸抵在庄小满的头上，双目紧闭，眉头深纵，全身充满深深的无力感——庄小满，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庄小满的哭声开始还很大，渐渐的就变小了，他的眼睛发直，表情空白，不知从哪里生出一种坚毅和平静，以至于达到近乎冷酷的残忍。以往被拒绝，他都能感受到天一般的难受堆积在心里，但此时此刻，那些难受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他的爱意不减，只是突然不再想去行动和表达了。

他脱离了阿城的怀抱，木木地说：“我睡一会儿，睡醒就走。”

说完他就掀开被子，躺下，侧身朝着墙壁面，在阿城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被子就平静地搭在庄小满身上了。

庄小满从怀里离开，就好像扼住喉咙的手松开，但阿城并未觉得呼吸通畅，反而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受控制地快速失去。

现在他本应该去地里把剩下的农活儿干完，至少应该把锄头和耙子拿回来，但他莫名其妙地坐在床边，守着那个不知道有没有睡着的人，仿佛那是田螺姑娘，等自己一出门就会消失似的。

他曾经抱怨过命运，抱怨为什么要让他成为安若扬。但他现在感谢命运，让他在童年时期遇到过一只小狗，现在长大了，上天赐给他一个庄小满，但他不愿意庄小满像小狗一样被铲死。但是，那种茫茫然流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庄小满就醒了，从床上坐起来，眼睛很肿，但那些眼泪仿佛是别人流的，眼里没有丝毫的哀伤，甚至没什么情绪。

他没看阿城，而是自顾自地捡起鞋子穿上，再将被子叠起来，规整地放在床尾。他走了出去，没跟阿城打招呼。

走到门口时，阿城才突然反应过来庄小满走了，头脑一热，跑上前拉住他。

庄小满转过头，阿城看到他的表情后猛然出现了一瞬间的错觉——这人是谁？

庄小满的表情他是知道的，永远明媚热烈，哪怕是哭，都哭得惊天动地。而眼前这个人，太冷了，不，不是冷，就是空茫松弛，让人莫名联想到死人脸。

阿城注意到这一细节，但他刻意忽略了，只是凭直觉“说”话：明天是我的生辰，也是你的，你会来吗？

庄小满摇了摇头，他不想接近阿城了，也不想再做庄小满了。以前做庄小满会让他觉得快乐，现在只有痛苦，就在刚才，似乎连痛苦都没有了，他放弃了。

他的摇头仿佛一团火，“轰”一下燃在心里，将阿城的全身都烧着了，他顾不得扑棱着翅膀就急速坠落，坠落之前他拉住庄小满的手，颤巍巍地“说”：我只是个普通的农人，还有残－疾，家里穷，也···也没什么能力，旱涝成灾时连吃饭穿衣都成问题，你跟我在一起，会···会特别辛苦。

庄小满转过身追问：“你什么意思？”

这番话说完，阿城心里凭空出现一丝侥幸——他是不是比前面几任教主厉害？是不是有机会能全身而退？是不是能在一切结束后以阿城的身份跟庄小满相守？

阿城望进他的眼：“如果跟我在一起会特别辛苦，你也愿意吗？”

随后，阿城就亲眼目睹了那一双无波无澜的眼是如何有了明艳的色彩，原本松弛的脸面是如何演化出笑容，那笑容里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他仿佛看见死人复活，变成最鲜亮的活人。

“愿意，我当然愿意！阿城，你说话算话，不能骗我！”庄小满立马接话，生怕他反悔似的，“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拒绝我的吗？”

阿城默默点了点头，他的眼神却隐有闪躲。他自己其实也知道，这个理由对庄小满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你怎么这么傻啊，我要是在乎这个，老早就走了。”庄小满反握住他的手，因为贫穷困苦而自卑的阿城令他心疼，不过更多的是他仿佛被幸运砸中，已经开心得快要飞起来了。

“我能挣一些钱，拿来补贴家用，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肯定会越来越好的。”他边说边琢磨，看来以后不能偷钱了，还真得去戏班子里干一段时间，他可以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儿——杂耍，武打，戏法，举脸盆要钱。他不想给阿城不干不净的钱，阿城一辈子都在这里，庄小满不想别人来找他的麻烦。

阿城温柔地抚上庄小满的脸，没想到庄小满一点都不羞怯，抬头笑盈盈地看他，眼角眉梢都是春色无边的明艳，这反而令阿城有些不好意思，连眼神都微微闪烁。他还想对庄小满做另一件事，不过在对方如此绚丽目光的注视下，竟然有点难为情。

阿城的手捂住庄小满的眼，倾身向前，轻轻吻上他的唇。手放了下来，庄小满抿了抿唇，好像那柔软轻盈的触感依然停留，心里痒痒的。他双手圈过阿城的肩膀，踮起脚尖，结结实实地吻了上去——人生苦短，要献吻便献吻。

他们终于在一场颠沛流离中找到唯一栖息地，那里虽然简陋粗糙，但足以抵御雨雪风霜，提供坚实依靠，让动荡不安的心宁静，让惶恐不已的脚步镇定。

阿城将庄小满拥入怀里，庄小满在他的肩头“咯咯”笑着，目光瞥见挂在农具旁，尚未完全枯萎的桂花。他的唇贴近阿城的耳朵，声音却不小：“阿城，我爱你。”

阿城抖了一下，不像被惊吓，反而像是被这气息痒到了，于是全身都为这“痒”打了个哆嗦。

阿城微微放开庄小满，看向他“说”：能再说一遍吗？

庄小满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张脸都兜不住他的笑容，说得开怀又动听：“阿城，我爱你！阿城，庄小满爱你！你听到了吗？我说，我爱你——”

整间房子都是他嘹亮高亢的喊声，生怕聋子听不到似的，阿城当然听到了，那是他听过的，最清晰最美丽的情话。

小满，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承载这一句情话。我承认，刚才的行为很自私，我还是把你留在了我的身边，我真的，舍不得。我知道自己残暴冷酷，但当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像个正常人似的，能去爱，能去快乐，还能去期待，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阿城，你知道吗，庄小满爱你，易萧风也爱你，虽然你不认识他，可能在刚才，你们短暂地见了一面，但他现在很后悔见到你，他宁愿你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他不爱笑，不爱说话，不爱作妖，他爱···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他爱什么，你不用管他，我会把他藏好的。但他也特别想为你做点什么，他有武力，能保护你不受欺负，他身上也有股力气，能帮你干好多好多的农活。只是，我不知道究竟能陪你多久，但我会将最好的一面都献给你！庄小满跟易萧风都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献吻便献吻”来自陈奕迅《夕阳无限好》的那句歌词“风花雪月不肯等人，要献便献吻”。当时听到这首歌，感慨时光不等人，要活便活在当下，等不来夕阳无限好，只是空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