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醒来，阿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要出去给白菜浇水，庄小满作为一个小尾巴，自然是要跟着的，阿城就给他扣了一顶草帽，提醒他如果热就回屋里躲着。

阿城去最近的水塘里挑了一担水来到种着大白菜的菜地，开始给大白菜们灌水，这大白菜还是小白菜的模样，在这个季节要消耗大量的水。庄小满就在田埂边坐着，向后仰着，双手撑在屁股后，嘴里含着一根儿狗尾巴草。秋日高悬，尚有燥热，天蓝蓝，云高远，让人眼界开阔，心情舒畅。

他送了我月饼和糖人，我是不是该送点他什么呢——庄小满被秋风吹得舒适的脑袋开始想些有的没的——可是我身上除了二月蛊的解药稍微有点用之外，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去镇上也来不及了，说不定我到的时候都晚上了，人家卖货的早就收摊儿了。怎么办呢？他用灵活的嘴唇将狗尾巴草从左侧唇角挪到右侧唇角，有点愁人。

有了！他灵光的脑壳突然迸发出一个想法。

他坐直了，问阿城：“阿城哥哥，你那些菠菜是不是一个人吃不完啊？”他今天去跟阿城一起揪菠菜的时候发现这菠菜地有床那么大，小菠菜梗子将这块地填得满满的，长势喜人，十分可爱。

阿城直起腰，抬起头“说”：今年种子撒多了。

庄小满兴奋道：“那我要一部分，不多，就两三斤。”

阿城怔怔，心想你要那么多干嘛，你一个人也吃不完啊。

“我给钱，不白要！不过这次没带钱，先赊个账，下次来把钱给你。”庄小满立马说到，毕竟送礼嘛，得自己掏钱。

阿城愣了愣，“说”：不要钱，给你就是了。

“哎，不行，这次必须得给钱。”庄小满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就这么说定了，我按菜摊儿上的价钱给你！”

阿城眼睛一耷，心说你又在这里跟我瞎客哪门子气呢，这菠菜又不值什么钱。

庄小满达成了单方面的协议，开心地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叼着狗尾巴草溜了，不忘回头说：“我等会儿就回来，记得要煮我的晚饭，还有，那几只螃蟹得清蒸，要加姜片！”

阿城看他跟个猴子似的蹦下了坡，开开心心地来到菠菜地，薅了一小片后，抱着就跑走了。阿城的目光一直追随到他跑到对面的人家里去了，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只觉得庄小满这人，整个就一乐呵儿，阿城能隐约觉察到庄小满应该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但没想到他的性格是这样的，看来是林子大了鸟儿多。

阿城给白菜灌完水后，再去林子里捡了点柴，天色渐晚，他也回了家。他先煮了一锅稀饭，晾着，没急着蒸螃蟹。因为不知道庄小满疯到哪里去了，螃蟹嘛，一上锅就熟，快得很，但蒸久了就不好吃了，他想等庄小满回来再蒸。

夜幕降临，田间地头的小路逐渐看不清，阿城有点担心。他点了一盏灯笼，准备沿着村里的路去找找。正当他走出地坝的时候，正看到庄小满从对面的田埂上飞奔过来，他身上好像挂了不少东西，整个人都肿了一大圈。阿城提着灯笼，往前走去迎接他。庄小满看阿城过来，激动又兴奋地大喊：“阿城哥哥！我回来啦！”

行行行啦，我知道你回来啦——阿城心里蹦出这么一个想法，脸上却挂满笑容。庄小满跑到他身边，大口地喘气，仿佛累得不行。阿城这才看清楚，他身上丁玲当啷挂了好多东西，双手还提着好几个布袋子，看着沉甸甸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庄小满献宝似的将一只手里的袋子拎到他面前：“阿城哥哥，这些全都是送你的！我请你吃煮花生，玉米棒子，香瓜子，还有西域的葡萄干！”

他又拎起另一手的袋子，递到阿城面前，突然想不起这几个装了些啥，用仅剩下的手指尖打开看了看，囫囵介绍道：“还有柑橘，嗯，我看看，这是芝麻油，还有南瓜饼，柿饼，还有酥糖！”

阿城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好像进入了正逢赶集的早市。

“糟了，朱二姐烙的肉饼被我直接放在里面，忘记裹一层油纸了！里面全是油！”庄小满又打开一个袋子就惊诧地叫了起来，仿佛跳脚的公鸡。

阿城连忙帮他分担几个袋子，“问”他：这些都是怎么来的？

庄小满特别骄傲地说：“我用菠菜换的！”他把油饼拿出来，见那袋子已经油了，又把油饼放了回去。

阿城不解，菠菜不过两三斤，怎么能换到这么多东西。

庄小满似乎读懂了他的疑惑，又或者单纯地想显摆，接着说：“我先去对面的朱登大叔家，祝他们中秋安康，给他们送秋天的菠菜，于是他们给了我一大锅煮花生！”他边说边比划，阿城在旁边立马清楚了那个锅有多大。

“我留了两把，我想咱俩吃不了多少。然后就去到陈小小姐姐家里，把剩下的煮花生全部送给他们，他们就给了我刚榨的芝麻油，他家的芝麻油可是抢手货，经常是开市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卖完了！芝麻油我留了一小瓶，剩下的就全部送给了朱燕婶婶家里，他们就给了我南瓜饼和酥糖，朱婶婶说最近在办喜事，嫁女儿呢······”他边说边往嘴里塞了一块酥糖，嚼得嘎嘣脆，又把剩下的东西在哪家里得来的说得清楚明白，附带每家里最近发生的大事。

阿城对他口里的朱燕，陈冲，朱大米，陈小小······印象不深，在他眼里，他们只有男女老少，家族来历，基本没有姓名和面目。他跟他们基本没有来往，不知道有人在近期去了西域，有人家里正在婚丧嫁娶。他在这个村里活了十九年，关于这些村民，所了解的不如一个来了不到一年的二流子。他专注地看着庄小满眉飞色舞地描述着，他好像在那里看到了一个新奇又明亮的世界。

“我在回来的路上，朱二娃子要吃我的葡萄干，我就问他有什么好吃的，我跟他换。他说他在放牛，身上没带好东西，但又想吃我的葡萄干。我骂他休想空手套白狼，放你的牛去吧！”庄小满抓了点香瓜子嗑，说话的嘴暂时歇会儿。

阿城知道朱二娃子，这人岁数应该比庄小满小，但长得比庄小满高，还比庄小满壮，他不禁有些好奇，庄小满这么骂他，有没有被他揍一顿。

“不过最后我还是给了他葡萄干，他教我······”庄小满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一下，“我等会儿再告诉你！”

阿城笑了，他突然特别好奇朱二娃子教了他什么，但两人说着话就来到地坝边上，他就进屋去腾了一个簸盖来装这一大堆东西，每样东西都只有少少的一点，但架不住样式多。

“螃蟹呢？我抓的螃蟹呢？蒸了吗？加姜了吗？”庄小满后脚就跟着阿城进了屋，借着灯笼的光看到桶里的螃蟹还吐泡泡呢，于是又张罗着烧水蒸螃蟹，“阿城，快过来，帮我烧个火！”他自己则去找了个丝瓜布，将螃蟹洗刷干净了。

没过多久，两人就将热螃蟹也端进了簸盖，庄小满将没吃完的月饼也放进簸盖，阿城找到上次喝剩的酒也放进簸盖。簸盖放在地坝，两人将长凳子打倒，坐在长弦边上。

月亮如期而至，跟阿城说得一样，不圆了，小小地缺了一角。庄小满用手掰了一小块儿月饼递给阿城，阿城愣了愣，也还是接过，放进嘴里——这月饼并没有因为中秋而改变它的口味，仍然如泥土一般。

他捡起簸盖里面中的煮花生，剥开嚼了起来，相较而言，他还是喜欢花生带来的触感，微脆，嚼烂后是面的。吃月饼吃到一半的庄小满突然道：“糟了，阿城哥哥，我忘了你是不吃什么都没味儿，我还去兑换这么多吃的！”

他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只知道换到一大堆琳琅满目的东西很高兴，心想阿城也会跟他一样高兴。他时常会注意到阿城腿脚不便，眼神不好，偶尔会顾及他听力不行，但至于味觉和嗅觉······他经常忘记。因为阿城家里的饭菜种类越来越多，色香味也越来越俱全，他要怎么时常记得跟他吃同一顿美食的人没有味觉嗅觉呢？

阿城又捡起一块酥糖，当着庄小满的面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仿佛能品味出这是甜还是酸。庄小满就看着他慢慢地吃着，略带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没想到阿城又捡起一块酥糖递给他，“说”：尝尝，这个好吃。

庄小满愣住了，他不懂完全没有味觉嗅觉的人是怎么跟他说出“好吃”这个词的，阿城见他愣住了，又把酥糖朝他伸了伸，示意他接住。

不过这次庄小满没有犹豫，他探出脑袋，咬住了那块酥糖，不用尝就知道肯定好吃，他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尝过了。阿城又捡起了几粒葡萄干，往嘴里放了一粒，又朝庄小满摊开手掌，庄小满就在他手里捡了一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后微微皱眉。阿城精准地捕捉到这个小表情，对他“说”：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