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座上的梁尧像是反应迟钝，底下话都走了两三遭了，他愣是跟个貔貅一样傻傻地看着下面，连个屁都放不出。

就在此时，山护法万鸿咳嗽了一声，开口如洪钟：“唉，此言差矣。巫山境内栈道众多，巫山使也不见得知道每一条栈道的情况吧。”

周睿又是无奈：“护法说的也是，我近期从巫山赶来，想是本地的消息知道得慢了些。”巫山使管辖巫山，在整个门派体系中主司祭祀占卜。说他没用吧，在挑日子这一点上确实有用，比如该在十三天前会见孙楷栋，就是他算了两卦得出的结论；说他有用吧，任意一个护法和使者都能对他指指点点。综合以上，只能说有用处，但不多。

“不管怎么说，晚了就是晚了嘛。”张纤声音尖锐清亮，就像刚出锅的小米辣，十分劲道，“想是在窈冥待得乐不思蜀了吧，也是，晚点见到我们这些故乡面孔，晚点才生厌弃，能推迟一点就是一点咯。”

“水护法莫要开楷栋的玩笑。”孙楷栋知道这位水护法可不是什么“上善若水”的温软女子，相反，她性格泼辣，出口毒辣，手段狠辣，武功老辣。他不敢再多辩解什么，只四两拨千斤地挡回了对方的问题。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管辖巫山的巫山使已经开始睁眼说瞎话了。在这巴蜀之地，有他说话的份吗？

“水护法也是，就爱戏耍人，这大殿里头谁没被你呛过？”万鸿像大哥哥管教妹妹一样佯装对张纤微嗔怒骂，张纤向他吐了个舌头，“玩笑归玩笑，正事才要紧，孙卫长述职才是正事。”

孙楷栋向万鸿投去感激的目光，再次站定，向首座鞠了一躬，才开始将准备好的词句说出。

他先说明窈冥门现有长空殿弟子的人数与来历，再阐述了各人负责何种职位，在近几年做了哪些事情。最后简单交代了一下现任门主的情况。

“······现任门主万铭鹤原是我长空殿人，因十年前在门主选拔大会中夺得头筹，顺利登上门主之位，后长期于挂月洞修炼‘孤月’，今年是他做门主的最后一年。”

所有人都沉默，大殿内却暗流涌动。当听到“现任门主万铭鹤”时，万鸿心里充满欣慰——那是他的侄子。说实话，他能坐上山护法的位子在一定程度上仰仗万铭鹤是窈冥门主。张纤娇媚的脸上漾出不易察觉的冷笑，周铭七看向大溪使左风华，正好迎上左风华的目光，都从彼此脸上看到冷漠和厌弃，巫山使周睿跟首座的梁尧对视，只见对方的眼里都透出清澈的愚蠢，对此不敢有任何想法。

但总要有人说话，这个人毫无意外是梁尧：“哈哈，万门主是厉害的，我们大家都是知道的，对吧，哈哈哈。”

“殿主，万门主当然是厉害的，他当初可是长空殿最优秀的弟子呢！你说要是我门派能多留得下来几个这样的弟子，我们还窝在这凄凉地吗，怕是早搬到富庶之地把门派发扬光大了吧？”张纤娇俏的声音像在给情人撒娇。

万鸿摆了摆手：“哎，此言差矣，水护法也是不可多得的英杰，门派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才方得以稳固，尤其在维护商贸往来安全这一项事务上，水护法可谓鞠躬尽瘁。”

说得好听点，维护商贸往来安全，说得难听点，免得商贸往来被其他野土匪抢劫，一路保障他们的安全以勒索保护费。

“因为我知道，门派是自己的门派，钱还是自己挣来的花得才踏实，靠人家施舍的，总不能长久。”张纤婉转的声音轻轻叹息，像在抱怨铜镜花了，影响梳妆。

底下众人谁不知道，孙楷栋带来的金银、武器、地契就在大堂外。自己挣的，施舍的，只能说味道极冲。

孙楷栋也不是吃素的，他自然地接过了张纤的话：“水护法大可不必忧虑长久之事，窈冥门是长空殿最忠诚的盟友，这一点毋庸置疑。只要窈冥尚在，在利益分-配上断不会亏待长空殿。至于‘施舍’这一说法，得看各位看待问题的角度。若是在乞丐和狗的角度，只要将食物放到他们碗里，都叫施舍，因为他们舍不得站起来。”

“大胆孙楷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水护法是你能诋毁的吗？”周铭七愤怒接话。

大溪使左风华挺身而出：“你才大胆，孙卫长的全名是你能叫的？”

周铭七不甘示弱：“他诋毁水护法还有理了！我叫他全名是警告他！”

左风华：“诋不诋毁的，水护法还没说话呢？你在狗叫什么！”

周铭七这下可恼了，就要抽出九节鞭教训对方。说时迟，那时快，首座的梁尧终于开窍，连忙起身伸手招呼住快要舞刀弄枪的两方：“哎哎哎，怎么还生气了，大家都好好说话，啊，好好说话。”。

周铭七一看殿主出面制止，再看向张纤，只见她双眸一敛，是住手的意思，于是收了手上的动作。左风华也闭了嘴，没再多说什么。

梁尧见场上的局势暂时稳了下来，不禁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他自己也清楚，他就是个牺-牲品和吉祥物，是张纤和万鸿为成为殿主斗争后的产物。他武功不高，能力也不行，原本凭借坑蒙拐骗的功夫做到了巫山使。他不偏倚任何一方，不站队。在张纤和万鸿相争不下，谁也不服谁的时候，折中之策无奈被提出，他被推举为殿主，以此平息双方的争斗。当上殿主后，他一边享受着上位者的权力，虽然那权力并不完整，一边又被双方牵制，比如此刻。好在张纤和万鸿还给他一点面子。

“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大家都累了吧，那就好好回去休息，啊，休息休息。”梁尧见没人说话，于是连忙说出他一直想说的话。他跟底下的周睿都恨不得脚下抹油立马溜，这刀光剑影的修罗场，谁爱呆谁呆！

万鸿转头说道：“殿主，选拔章程还没宣读呢！”按理来说，今日后半段应该商议入选窈冥门的各项事宜。

“要不改日？”梁尧试探性地问道。

“也罢。”孙楷栋淡淡地回道，“就改日吧。”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看向万鸿，毕竟今天这氛围一上来就剑拔弩张的，大家心里火气都大，再继续下去，肯定诸事不宜。

众人怀揣着心思和怨气纷纷退场。孙楷栋在门口等着万鸿、左风华一起走。而张纤身后跟着周铭七，张纤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对他们三人报以明媚的笑容。

“这女人，你说她图什么呢？她要是想发扬光大门派，直接去窈冥门不就好了，那里自然有她施展拳脚的地方！”左风华在她走后说了这么一句话，期望能得到另外两人的附和。张纤有武功，有能力，完全符合去窈冥门的条件。而窈冥门是江湖第一门派，在那里能获得的地位和名声不比现在多？

“你还是太年轻了啊。”万鸿拍了拍左风华的肩膀，边走边说，“你可知道这位水护法的师父是谁？”

“似乎是巴山上的某位前辈吧。”左风华不确定地说道。他对这位水护法的修炼过程一概不知，因为他认识水护法的时候，她已经很厉害了，一柄长枪耍得虎虎生风，丝毫不逊门派内的任何男子。

万鸿说：“确实是位前辈，栖居巴山多年，不问世事。这位前辈名为肖直，约十年前仙逝。原本也是我长空殿人，五十五年前上山。”

左风华精准捕捉到“五十五年”这个数字，浑身一凛，但没说话。这个时间不言而喻，是现在的每个长空殿人刻在骨血里的节点——长空殿最近一次的内斗，刚好发生在五十五年前。

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到隐僻之处，万鸿才接着说：“大约二十年前，肖直收养了从伎馆里逃出来的张纤，教她长枪之术。张纤聪慧刻苦，五年有成，下山挑战长空殿弟子，竟无一人是她的对手，她有意进入长空殿，在某些人的扶持下，六年时间便成为了水护法。”

左风华对“某些人”感触颇深，再稍微结合万鸿的话，自然而然地接着说：“某些人想必是肖直的旧友，看来这位前辈身不在长空殿，心却逗留在这里。不过我有个问题，这位前辈五十五年前上山跟长空殿内战有无关联？”

左风华跟孙楷栋同时看向万鸿，他们才三十来岁，也都不是自小生长在长空殿，对之前的历史知道得不多。再加上现在的长空殿人并不常提起这段往事，若是提起，也只提所谓的重要人物，比如当时的殿主周槐江和夺殿主之位取而代之的大溪使张曲，至于当时的山水护法和另两位使者，在这段故事中均以职位而非姓名被传述。

万鸿低沉的声音响起：“肖直就是当年的巫山使，跟大溪使张曲是死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