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小满蹦蹦跳跳地拿着竹蝗虫回家了,倒不是那间空房子需要他,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宁愿一直呆在阿城家里。因为先叔在召唤他们,他房顶上缺失的瓦片就是信号。
庄小满走后不久,阿城回到家里,添了一碗饭放在桌边,同时掀开桌上竹罩子罩住的饭菜开始吃。
那碗饭没放凉,客人就来了。乔装打扮的程青松悄然进屋,关上门,拱手向他行礼:“公子。”
阿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吃饭。
“多谢公子。”程青松端着碗,但没有多余的凳子,墙角的小凳子太矮了,坐着根本不像话,于是他就站着喝那碗稀饭。
桌上有菜,且不止一个,这超出了程青松的认知范围,更何况还有两个卤菜。虽然是剩菜,但可想而知原来的它们该有多丰盛。阿城慢条斯理地夹着剩菜下稀饭,看着很随意。
程青松三口并作两口,囫囵解决了这碗饭,还将碗拿到灶台前,舀水洗了,规整地放到橱柜里。他静静地在一旁等候,并不做声。
过了一会儿,阿城吃完饭,收拾了桌子,才坐到长凳上,示意:你说。
“是。李帆在押送途中被暗影护卫拦截,本来都···但是对方太过狡猾,竟然在同一个晚上在两处设伏,李帆死了,我将他的凤光棍带回了舸流帮,想搏一个机会。没想到舸流帮的赵万江非但没有毁约,还对我教能制住李帆大为赞赏,并立即让出古贤到潼关的河道,还承诺,一旦昭教攻打窈冥门,舸流帮定鼎力相助。”程青松一字一句地说。
阿城听后,面上露出冷笑,心说想要窈冥门覆灭的,看来不止我昭教一个。宁愿割舍一部分利益,都要毁灭对方,看来舸流帮这些年确实受了不少气。李帆只是一个试探,试探昭教是不是值得扶植,而昭教确实不负期待。
阿城对他打手语:你们辛苦了。让阿诺如去接管河道吧,我需要你去做另一件事。
程青松眼睛瞄向别处,神色难掩悲哀:“阿诺如,阿诺如死了。”
阿城“腾”地起身,从喉咙里嘶吼出一声:“什么!”这一声不似人声,像是鬼魅妖邪呜咽的声响,听来悲凉又恐怖,令人在大夏天寒毛直竖。
“教主,教主息怒。”程青松忙说,他从未听过安若扬说话,还以为他是天然的哑巴,后来才知道,他是练了《漫星》之后才变成这样,今天第一次听他说话,没想到是这种声音。
阿城忍不住咳嗽几声,用手指擦拭嘴角,那上面有从声门溢出来的一丝血,慢慢坐下,打手语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程青松打心底里不愿提起这件事,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直说:“回教主话,他是在阻止李帆逃走时,被李帆一掌毙命,罪魁祸首是李帆,但暗影护卫是帮凶,要不是他们拦截,李帆根本插翅难逃,阿诺如···”
他说着说着逐渐哽咽,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吞了整句话。
阿城也不禁低落,阿诺如办事得力,品性纯良,是他难得的左膀右臂。但人去茶凉,追忆无用,好多事情不是他能够左右的。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调整好心绪后,阿城打手语道:西域跟巴蜀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程青松冷静回道:“这柳叶刀既往所用蚕丝还是太过特殊,教众们尚在玉门关、阳关等处收集各地流出的丝线替代品。至于巴蜀的事,我们找到了周槐江的遗部,现在的管理者名叫邹祜宇,我们已经跟他们对接上了。”
阿城打手语:很好。现在有一个契机,窈冥门孙楷栋近期出发回巴蜀长空殿述职,路途遥远再加上巴蜀地势艰险,快马加鞭也得二十多天,所以他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五天出发。但谁会在意他什么时候出发的呢?大家只会管他什么时候到的。
程青松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想求一个明示:“公子是提前做好准备了吗?”
阿城:还没有,毕竟栈道塌陷这种事情最好在到达前一天内出现,不然他会改道的。
程青松彻底明白了,他颔首表示领会了意图。他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禀报:“公子,还有一事属下尚未办妥,公子命我召集有拳脚功夫的闲杂人去杀庄小满,但那几个人实在是太废物的了,现在仍没有成功的消息传来,你看,这件事需要我亲自动手吗?”
阿城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打手语说:算了吧,你让他们撤吧。就这样。
程青松知道他再没什么命令了,于是悄然退下。
待程青松走后,阿城从床下的暗格里抽出一小卷纸和一支精巧的笔,将笔蘸了点清水后写到:请调查回龙村庄小满的身份。
写完后,他将纸装进一个小筒子里,再将这个小筒子放到屋子的东南角。
易萧风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跟随孙楷栋到达巴蜀长空殿,但孙楷栋断然拒绝了易耀先的安排,因此易萧风和易萧诀只能暗中行事。
前十来天的路程都十分顺利,直到他们来到巫山境内,发现必经之路——大宁河栈道的其中一段断了。大宁河栈道位于长江支流大宁河河谷,开凿在绝壁上,断的那一段距离水面约4丈,其下水流湍急,无船无舟。据说是前两天下雨后引起绝壁上的石头滚落,将其砸断的。
对于擅长飞檐走壁的孙楷栋来说,这一段断了根本不影响,哪怕断的栈道再长十倍,他也能保证过得去。但他身后有人员车马跟随,并有典籍卷宗金银物事若干,他们过去是个麻烦,于是只能等,等着栈道修好。
入夜后,易萧风和易萧诀来到这一段断了的栈道面前,这里白天在修,晚上无人看管,他们趁着这个空当前来探查。
易萧风在腰间绑了一条绳索,绳索的另一端在栈道良好的一段的木柱上,而易萧诀守着那一段木柱。
这两天确实下了点下雨,栈道湿滑,不易行走。易萧风查看一侧断端,只见内面有劈砍、凿削和锤砸的痕迹,石壁上插入栈孔的木桩断面几乎与石壁平齐。而不是如同被高处重物砸中后,断面呈不规则状,而且木桩断面应该突出石壁很长一段距离。而且这段栈道上方有一棵树扎根在石壁上,这棵树毫发无伤,没道理下面的栈道断了。
他回到栈道上,跟易萧诀描述所看到的一切,确实印证了他们白天的猜测——这段栈道断裂是人为,而不是天灾。
他们将所见所闻整理成文,立刻马不停蹄地回去了。暗影护卫不光会杀人,还有强大的整理和归纳信息的能力,他们不光是易耀先的爪牙,还是他头脑的一部分。
回去的路程一样漫长,在某个夜里,他和易萧诀在一片荒凉地里点起了一堆篝火。他们之前遇到过一次,就是在随行李帆的途中,做过一次任务交接,对彼此有一点印象,此次同行,配合还算良好。
不过他们出任务都是随机的,只凭借易耀先手上的那张棋盘图,上面有他们每个人的名字。谁跟谁搭配也是随机的,而且就算是同样两个名字的人一起出任务,几次下来也有可能面对的是生面孔。因为当一个人死了的时候,试炼场会再派一个人填补空缺,顶替原来的人的名字。他们的名字永恒地镌刻在棋盘图上,但他们的命可能轮回了一轮又一轮。这就是所谓用之不尽取之不竭。
他不知道上一个“易萧风”活了多久,只大概听闻暗影护卫出试炼场后的寿命多数在半年到五年。当然有例外,比如先叔,他今年四十多岁了,也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他自创的《滚刀三十六式》成功击败上一任护卫长的《九转悬针》,成为新一代暗影护卫的看家本领。
易萧风坐在一方平整的石头上,面朝篝火堆。这石头比阿城家里的矮脚凳坐起来的感觉差多了。他望着跳动的火焰,想起阿城在炉灶前烧火的样子,他先用夹火钳将灰烬都往两侧赶,很容易地就能点起一把火,不消一会炉膛的火就烧得很旺。他将杂草或者小树枝理得规整后再往炉膛里放,再引得一番火焰,将他的脸映得通红。
不一会,饭菜的香味就飘了出来,庄小满会用锅铲或勺子翻炒搅动,方便它们每个地方都被火焰的热熏陶到。然后他们会吃一顿没有加任何调料的饭菜。一想到这儿,易萧风忍不住笑了,他突然意识到易萧诀就坐在对面,这笑不合时宜。
他立马收了笑容,掩饰性地往篝火里夹了一点木屑,并不直视对方。
“想家了吧?”对面的易萧诀突然说。
易萧风觉得这问题简直莫名其妙,他哪里有家,什么叫“想家”?
易萧风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篝火堆里爆出轻微的一声响。
易萧诀继续说,语气柔和平静:“你这表情一看就是在想什么人。”
易萧风的目光越过火堆,看向他。对方是个跟他差不多经历的人,比他早出去一年左右,以前他在试炼场也见过。
试炼场的孩子一个比一个沉默,他们每天的生活只有严苛的训练,他们被要求成为一个合格而标准的刺客,就像现在一样。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谈论任务以外的东西,这令易萧风感到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