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没用的东西,连皇帝去哪儿了都不知道,要你们何用。”
楚太后已在景泰殿等了一个时辰,面上的怒意越来越盛,终是火冒三丈地扔了茶碗。
滚烫的茶水洒了跪在地上的曾全一身,他却只能眼泪汪汪地忍着皮肤被烧灼的疼痛,“太后娘娘息怒,奴才罪该万死。”
在他身后跪伏了一片提心吊胆的内侍和宫女。
楚太后咬着银牙又坐了下来,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一直伺候她的徐嬷嬷忙去换了盏茶,“娘娘消消气,千万别伤了凤体 。”
消气?这气没法消!
正当她在用晚膳的时候,曾全火急火燎地来报,说李才茂被熙微帝杀了。
楚太后一时不敢置信,匆匆赶过来,曾全先前留了心眼,李才茂的尸体被搁置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
看到李才茂脖颈处狰狞平直的剑伤,楚太后顿时心头火起。
打狗还得看主人,谁不知道李才茂跟了她十几年,即便是犯了什么错,也该看在她的面子上从轻发落,熙微帝却连声招呼都不跟她打,便将人杀了。
景泰殿的奴才们对这事儿一问三不知,熙微帝又不清楚去了哪儿,楚太后眉宇间燥郁逐渐积聚。
“陛下回来了。”
等守在门外的宫女来禀报,楚太后按压的烦躁和火气瞬间攀到顶峰,不等宫南洵进来,她便面沉似水地要去问罪。
只是话还未出口,对上那张恐怖骇人的面具先呆住了。
宫南洵落在楚太后身上的目光比十万丈下的黄泉还寒凉。
楚太后云鬓高挽,头戴凤冠,斜插了一支赤金掐丝火凤含珠钗,只是在珠翠衬托下的人却称不上是个美人。
一双吊眼满目精明,人中略长,嘴唇微丰,说话刻薄无比。
楚太后会入宫是因为楚国公丰功懿德,先帝被先太后施压不得已而为。
宫南洵知她对自己恨之入骨,一个女人受丈夫冷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机关算尽半生,结果两个儿子都死了,皇位却让他给得了。
楚太后自他即位开始一直称病,寸步不出安宁宫,只在重大仪式上露个脸,说起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楚太后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不是那种胆小柔弱的妇人,厉声诘问道:“身为一国之君,你这样成何体统。”
“儿臣不过是换了张面具而已,太后何必大惊小怪。”宫南洵嘴上轻描淡写,手中把剑举起,放在眼前端详。
楚太后略略心惊,听曾全说熙微帝今日神情举止有几分癫样儿,还真是如此。
“倒是太后,不是一向凤体违和要清心静养的么,怎的突然来儿臣这儿了。”宫南洵说话时,视线却依旧痴迷地缠绕在宝剑上。
这份心不在焉着实叫人恼火,楚太后恨恨道:“还不是因为你把李才茂杀了。哀家当初是看你身边无人才把最妥帖人的给了你。李才茂侍奉你这一年多,试问没有半分偏差错漏,为何你说杀便杀了他?”
面对楚太后的盛气凌人,宫南洵却仿佛充耳未闻,只是不紧不慢地用指尖细细擦过锋利的剑刃。
景泰殿内明明乌泱泱的一堆人,却有种叫人连气都不敢出的死寂。
忽然,宫南洵眼皮一掀,星眸中杀气凛凛,他从楚太后面前走过,径直来到曾全等人面前。
“是哪个多嘴多舌的,自己滚出来。朕不过是处决了个以下犯上违抗朕旨意的奴才,竟然跑到安宁宫惊扰了太后,太后病骨支离,若是有个好歹,你们担当得起么?”
曾全没想到熙微帝会把矛头对准他,瑟瑟发抖着向楚太后投去求救的目光。
张德顺一看轮到自己出场了,噗通一声跪下,先磕了个响头,然后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把早就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太后娘娘,是李公公他趁着陛下熟睡之时揭开锦帐,偷窥了陛下的容貌。他一开始是叫奴才去看的,可奴才胆子小,他骂奴才不中用,过后还告诉奴才,陛下要比那个眼歪嘴斜的马夫丑陋,这话正好被陛下听到。”
张德顺这番说辞编得巧妙,揭开锦帐,便是违背旨意,妄议皇帝,便是以下犯上。
特别是最后一句,李才茂被熙微帝当场抓住,令楚太后想为李才茂辩解都无从辩解。
楚太后黛眉锁紧,十指蔻丹深深刺入掌心,却听“砰”的一声,把她吓一大跳。
宫南洵一剑劈开了一把黄花梨雕花方凳,声响如惊雷般炸得在场所有人头皮发麻。
宫南洵转身望着楚太后血色尽褪的脸,狞笑道:“朕好歹是一国之君,李才茂却拿朕当笑话。母后,你说朕把他杀了不对么?”
楚太后瞳孔颤抖,觉得熙微帝睥睨他的眼神像是只发狂的兽,若是她的回答令他不满的话,他便会扑过来将她撕碎入腹。
徐嬷嬷是个会审时度势的,她抓住楚太后的手,道:“娘娘的手怎的这般凉,用药的时辰到了,太医叮嘱过耽误了可不好。”
楚太后眨眨眼方悟,勉强维持着体面,道:“既是这样,这狗奴才死有余辜。”
宫南洵听了这话,神色却并未有丝毫缓解,他不依不饶,紧紧逼迫道:“太后,那那个跑到安宁宫惊扰了您,试图挑拨离间的,朕又要如何处置?”
“……”楚太后脸都气歪了,熙微帝看似询问,实则宛若把她架在火炉上炙烤。
楚太后一生争强好胜,便连先帝也没让她受过这种气。
“随你处置吧。”
丢下这句话,楚太后便在徐嬷嬷的搀扶下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个阎罗殿。
曾全听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那便拔了舌头……”宫南洵的声音轻飘飘地扬起,柳絮一样,钻入人耳中却叫人无不胆寒。
“……罚去净房。”
曾全面如死灰。
净房是皇宫里最低等的地方,干最脏最累的活儿,没日没夜,苦熬等死,还不如给他来个痛快的。
楚太后到了外面才深深吸了口气,脸色终于好了点,“叫人把景泰殿给哀家盯死了,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向哀家禀报。”
熙微帝今日如此反常肯定是出了什么状况。
“是。”徐嬷嬷眼中闪过犀利的光。
这才哪儿到哪儿呀!宫南洵望着已然看不到楚太后身影的殿门,轻轻笑了笑。
然后一股似要把身体掏空的虚弱感传来,宫南洵再也握不住剑,“哐啷”,宝剑落到,他的指尖痉挛,眼前事物摇摇晃晃,而在别人看不到的面具下,早已大汗淋漓。
宫南洵估摸着是他内力消耗导致的,这副身体毒已入肺腑,当他消耗与之抗衡的内力后,毒素便占了上锋。
“去宣太医。”只是片刻功夫,宫南洵的嘴唇便没了血色,眼睛上也蒙了层朦胧的雾气。
这其实正是他想要的。
他要让那些恨不得他死的乱臣贼子们知道他的身体出了问题,或许从中还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这是宫南洵尚能活下来的一个机会,太医是束手无策,但那炼制毒药的人是否有解药呢。
这是其一 ,其二他要拿此做做文章。
景泰殿内一时兵荒马乱,宫南洵哪也没去,只坐下来接过一盏暖茶,徐徐饮下。
今夜当值的罗太医匆匆赶来,一摸熙微帝脉象,脸色惊变。
“怎样?”宫南洵视线下垂,落在罗太医脸上。
“陛下脉象杂乱,气血亏空,阳气虚衰,是体弱之症。”
宫南洵并不意外,这跟梦中诊断的结果一模一样。
他倾身过来,反手扣住罗太医的手臂,稍稍用力,“可是朕为何会觉得心烦意乱,总想杀人呢?”
罗太医望见他赤红的眼底,配上那张恐怖的面具,心里直打哆嗦,“容……臣再好好把把脉。”
“陛下是虚火两旺,臣这就为陛下开方子调理。”罗太医重新把过脉,斟酌着说道。
“还有一个人,你一并瞧一瞧。”宫南洵看向张德顺,张德顺立马会意,叫上一个人出了殿。
被他们从大理寺监牢带回来的人还在车上,在路上宫南洵便将深深刺入那少年头颅的三枚透颅钉用内力逼了出来。
少年长期承受非人虐待,无法安眠,这下根源被拔除,定然会睡得天昏地暗不知到什么时候,不过脑子里仍然有余毒需要排除。
之前怕楚太后见了再横生枝节,宫南洵才把那少年暂时留在车里。
“陛下,人要放哪儿?”张德顺背着睡得沉沉的少年。
宫南洵抬抬手,张德顺便把人背去了偏殿。随后他又揉捏着额角,道:“罗太医,人,朕交给你了,你寸步不离得守在这儿,开好方子,让人去煎药,若是人能医好则罢,医不好……你便同他下去做个伴吧。”
罗太医腿一软,心想看来熙微帝当真是疯了。他从前一向可是宽容仁厚的,现在居然要做出叫人陪葬的事儿来。
是夜,宫南洵叫人紧闭殿门,罗太医开好的方子递出去,由守卫送到太医属,太医属煎好药再送过来。景泰殿的人不允许踏出一步。
宫南洵亲自监督罗太医给少年看病,手支着额坐在旁边椅子里,表面上看不出多大问题,其实浑身如置冰窖,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散发出来的。
身上绵软无力,虚汗涔涔,每当支撑不住时,他便用力咬下嘴唇。
喝过药后,情况并没多少缓解。而少年那边,罗太医说人性命无虞,这是宫南洵早预料到的。
等罗太医用银针给少年驱过毒,他叫所有人都守在外面,自己才回到龙榻上昏昏沉沉睡下。
而这一夜,熙微帝所做的桩桩件件的事儿,杀了李才茂,从大理寺大牢带走了一个人,还有把楚太后气得回到安宁宫便犯了心痛,纷纷传到了萧王府、征西候府和太傅府。
只不过有件要紧的事儿却没有下文,那就是罗太医进了景泰殿后一直没出来,不清楚熙微帝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景泰殿外多了不少窥伺的眼睛。
翌日,百官在朝堂心急如焚却始终不见一向勤政的熙微帝出现,眼看已到卯时,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太监来宣,熙微帝龙体有恙,休朝三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一个个该出来了。
宫南洵:我得继续使劲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