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小雨断线珠子一样下着,天还未亮,明黄的玲珑宫灯照出幽深的宫闱。
萧王楚千机蟒袍玉带,龙行虎步,他未叫人执伞,濛濛雨丝晕染在眉宇间,那一双深眉沉沉压着,阴鸷的眸子里似有黑云在翻涌。
见了他的宫人忙躬身退到一旁,瞥到他正摩挲着大拇指上戴的玉扳指,心间俱是一跳。
安宁宫的人都清楚萧王爷一有这个动作,便是想杀人了。
楚千机是从宣政殿过来的,昨日听到宫南洵把他精心炼化的最厉害的药人给带走了,还放下话让他想要人去皇宫要,顿时让他雷霆大怒。
好个宫南洵,太岁头上都敢动土了,让他去皇宫要人,以为他不敢么。
楚千机当即便要骑马去皇宫,却有楚太后遣了人来,方知宫南洵还把他长姐气到了,只是景泰殿殿门紧闭,不让人出入,他只得作罢等待消息。
一夜毫无波澜,今日早朝也未见宫南洵,听到张德顺说休朝三日,他便先到楚太后这边打听打听具体情况。
经过宫女的通传,楚千机转过一道翡翠屏风,便看到长姐楚太后正病恹恹地斜椅在美人榻上,额间系了一条绣制经纶的额带。
“宫南洵怕是觉得自己的命太长。”楚千机狼子野心,就算在熙微帝面前也敢直言不讳,“本王真想宰了他替长姐出气。”
楚太后让给她捶腿的婢女退下,招呼楚千机坐下来,用慵懒的声音嗔道:“说你多少次了,你是堂堂萧王,别动不动就没遮没拦地说这种话,只嫌没人参你是么?”
“本王看他们哪个敢!”楚千机怒瞪起虎目。
楚太后不与他在这件事儿上老生常谈,回到正事上,“罗太医出了景泰殿,哀家便叫人把他请过来给哀家看了看,顺便问了问皇帝的情况。”
其实楚太后根本没什么病,不过是为了让罗太医过来好亲自问他。同时也一举两得地让人知道他被熙微帝气着了。
楚千机拧紧眉忍不住道:“真的疯了?”
“连罗太医这种恪守尽职的人都要杀了给人陪葬,你说疯没疯?”
“疯了有什么用,本王要的是他死。”楚千机攥紧拳头,手背上爆出青色的血管。
楚太后这时接过婢女送的热茶,不疾不徐地吹了一口,补充道:“疯了也病了,罗太医说他脉象混乱,气血虚弱。”
楚千机闻言浑身一震。
细雨绵绵下个不停,却挡不住熙微帝发疯的消息不胫而走,大蜀国政局本就混乱,现如今更叫人头皮绷紧,只怕各方势力要蠢蠢欲动,一场血腥厮杀随之而来。
太傅府内,一株桃花迎着飘摇的风雨盛开了,堆如粉玉的花瓣上缀了莹莹水珠显得愈发姣美。
清幽竹亭里,太傅骆凤辞盘膝而坐,膝头搁着一把凤尾古琴,石桌上一盏香茗,茶韵袅袅。
悠扬的琴音在纤长白净的手指间缓缓流淌而出,恰如梵音仙乐,娓娓动听。
世人皆知骆凤辞学富五车,满腹才华,是个清风朗月般的柔弱文人,要不是那次楚千机包围了太傅府,谁也不会把他和杀人不眨眼的“暗月”的宗主联想到一起。
雨水顺着亭檐滑下,砸到地上,碎成万千,一个黑色的身影如树叶般悄无声息地翩翩落下。
骆凤辞有所感地按住琴,颤动琴弦立即收音,听来人叙述一番后,他眉宇间没有任何变化。
只淡淡道:“知道了。”
黑影一闪,消失无踪。
而征西候府的消息要姗姗来迟,毕竟司徒弼没有像楚千机一样有个当太后的姐姐,想在宫中安排谁便安排谁,也不像骆凤辞的暗月能无孔不入。
司徒弼正饮着酒,不过是药酒,辛辣的液体如烈火般烧灼着喉咙,也把他的宏图霸业熊熊燃起。
两年前他被人刺杀,不光伤了胸口,也伤了腿,等痊愈后,腿却落下了残疾,平时走路不是很明显,可一到下雨天,便如被荆棘附肉般疼痛。
司徒弼很不甘心,多年来他带着一帮兄弟吃风饮土地守卫边关,皇帝却在京都寻欢作乐,而今他又成了残废,若是有生之年皇位不能坐上一坐,他死不瞑目。
“好,很好。”
都是好消息。司徒弼在京都势弱,他更愿意作壁上观地看鹬蚌相争。
“侯爷。”伺候在侧的是个容貌艳丽的男宠,眼波妩媚,嗓音娇软,唇间衔着一盏酒杯送上来。
司徒弼搂住男宠柔软的细腰,叼上酒杯一饮而尽,在听到熙微帝疯了又病了时,他眼中闪过异样的光彩。
*
虽说春雨润如酥,雨下得每个人脸上都萦绕着一层愁绪,景泰殿内人人自危,进进出出的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了熙微帝的不快,再步了李才茂和曾全的后尘。
雨天殿内昏暗,点了两盏紫檀嵌玻璃宫灯,暖黄色的光映上少年清晰的眉目,他睡得很香,到现在还未醒。
果然擦洗过后,跟换了个人似的。
羽扇长睫细细密密覆在眼睑上,脸容精致,看样子十八九岁,只是面色发暗 ,唇色殷红如干涸血色,还需要好好调理一番。
经过一夜的休息,宫南洵的冰冷感和疲惫感都消失了,不过身体还是虚,因他是习武之人,表面上不大明显。
宫南洵在殿内踱了几圈,估摸着人该来了,这时便听外面传来喧哗之声。
张德顺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忙忙碌碌没阖眼,站着都昏昏欲睡,听得动静一个激灵,抹抹惺忪双眼,刚出去查看又被一脚踢得跌了回来。
“滚出去。”
楚千机肆无忌惮惯了,熙微帝的寝殿他又不是闯过这一次,哪个敢拦的,他先把哪个的脑袋给拧下来。
张德顺看了看床榻,犹豫一下还是滚了。
即使早有思想准备,宫南洵的手还是不自觉得捏了捏。昨夜他让殿门紧闭,怕的就是楚千机,那时他虚弱不堪,楚千机都敢在他殿里杀人放火。
楚千机现在除了弑君之外,他是什么都敢做的,宫南洵听说他早就做好了龙袍,更有人猜测龙袍他便穿在最里层。
“楚千机,你好大的胆子。”
宫南洵这时已经跳上榻,飞速拉上纱帐。
楚千机冷笑一声,说他放肆大胆的话他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随口道:“我知陛下病了,来看看陛下。”
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他还能称个“臣”,私下里连半点恭敬都没有。
“知道朕身体不适,你还硬闯,存的什么居心?”
宫南洵疾言厉色,楚千机却毫不入心,他过来一是要看看宫南洵究竟疯成什么样病成什么样了,二么……
楚千机心里憋着一团火,“那还不是因为陛下抢了我养的狗,我这人自己养的猫啊狗啊宁愿杀了也是不愿给人的。”
说着话,楚千机已经来到了长榻前,凝神疑惑地看向帐子,可惜什么都看不到。
搞什么名堂?熙微帝睡觉该是在正殿,为何要到偏殿?
“楚千机,朕还没向你问罪呢。你知道他是朕的什么人么?”
楚千机闻言有一瞬的错愕,继而阴沉的眸中寒光涌起,捏住纱帐一角的手猛力一扯。
帐中玄妙完完全全地呈现眼前。
只见宫南洵穿着白色中衣,上身衣服松松垮垮露出一片白得仿佛浸在皎洁月光下的脊背,黑色长发散开,丝丝缕缕萦绕在上面,仿佛一副浓墨重彩、秀色可餐的绝美画卷。
楚千机的呼吸一时摒弃,因着宫南洵背对着他,他瞧不见更深处的光景,却能看到榻上躺的是两个人。宫南洵正俯身在另一个人上面,姿势暧昧,不堪入目。
楚千机的脑子一转,明白宫南洵说的“他是朕的什么人”是怎么回事了。
宫南洵此时离那少年很近,近得对方的鼻息都轻柔地喷到他脸上。
他又不是第一天跟楚千机打交道,知道唯有这样,才能让他把少年带回来变得合情合理,也唯有这样庇护这少年,少年今日才能逃过一劫。
却在这时睫毛轻颤,少年突然睁开了眼,映入宫南洵眼帘的是双血红色的凶煞眼眸。
宫南洵怕他乱动,只得牢牢擒制住少年的手臂,这样他几乎是压在了少年身上。
同时厉喝道:“楚千机,还没看够么?”
楚千机冷嗤一声,怕是伤了眼睛似的拉上纱帐。
嘲讽道:“原来你喜欢男人。”
宫南洵回击,“可不是么,朕尤其喜欢像萧王你这种英武不凡的。”
“……”楚千机在这一刻如遭雷击。
在他看来,戴个鬼面具也好,杀了李才茂也好,要把罗太医送去陪葬也好,都不算疯,现在宫南洵说的这话才是真真正正的疯。
一想到宫南洵有张疤痕纵横的丑脸,楚千机直犯恶心,再想到榻上两个人刚才在搂搂抱抱的亲热,他更恶心,连招呼都没打,便仿佛落荒而逃一般出了景泰殿。
宫南洵当然是故意在恶心楚千机,好让他尽快离开。
这事儿他也是铤而走险,他不清楚这少年的身份,让张德顺给少年擦洗过,身上也没什么印记,只能笼统地猜测像他这种武艺高强的不可能是泛泛之辈,要么是富家子弟,要么是江湖侠客。
而宫南洵离宫多年,在外有过什么风流韵事也无可厚非。
现在看来楚千机并没有怀疑,那么只要以后楚千机不深究,就能蒙混过关。
许是刚睡醒不明白什么情况的缘故,少年并没有乱动,宫南洵舒了口气,刚直起身,面上一股冷风掠过,他的面具被摘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都亮了亮相。
楚同学是比较莽的,哪里都敢闯,后面还有闯御池的情节,额,会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