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宫南洵款步下车,张德顺忙亦步亦趋跟上,他望了眼庄严肃穆的大理寺监牢大门,浑身直打哆嗦。
圣驾光临,当值的狱吏出来迎接,虽然不明所以,却也不敢怠慢,只是一看到熙微帝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陛下,您这是……”
宫南洵不理他,径直往前走,脚还未迈入门槛,令人作呕的酸臭气味扑面而来。
牢房内潮湿肮脏,老鼠乱窜,蜷缩在黑暗角落中的犯人睁着空茫茫的双眼,仿佛了无生气的朽木。
他们都被折磨得没了人样,纵然有一身反骨,每一根骨头也会被拆下来再剁碎了。
宫南洵看到了伺候先帝多年的福公公,尽忠尽职,却被栽赃陷害,这样楚太后才让李才茂取代了他大总管的位置。
宫南洵脚步不停,往牢房最深处走去。狱吏暗叫不好,那里关的可是特别重要的人,却也不敢阻拦。
远远的有两个护卫站在一道铁门之后,他们见有人过来立马警觉地捏紧了手里的刀。一人高声道:“萧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
宫南洵自面具下扯出一抹轻笑,暂时掩下眸中的杀意,不紧不慢道:“张德顺。”
“啊……”听得熙微帝唤他,张德顺愣了一愣才明白他跟过来不是来当摆设的,使劲吞咽了一下,方磕磕绊绊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这可是当今圣上,赶紧让开。”
两个护卫闻言却如石头一样岿然不动。
很好。宫南洵眼睛危险地一眯。这些都是楚千机养的好狗,只听楚千机的话,但胆敢阻拦他便是忤逆犯上。
宫南洵正好拿他们开刀,以儆效尤。
大牢内连一丝风都没有,张德顺紧张到眼珠一错不敢错,却只觉眼前一花,剑光在如豆的煤油灯照出的朦胧光影下闪过,一个护卫的胸膛已被刺穿。
另一个护卫神色一变,下一瞬拔出了刀,张德顺见状大喊道:“你竟敢拿刀对准陛下,是要弑君不成。”
那护卫霎时被他吼住了,望了望同伴又望向熙微帝,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匆匆进去禀报。
宫南洵将剑从已然断气的护卫身体里拔出,鲜血如赤蛇一样蜿蜒而下。
张德顺整个人呆若木鸡,他看熙微帝盯着那剑在瞧,凝注在上面的目光透着三分的癫狂七分的凶狠,一张鬼面具森然骇人,披头散发着,哪里是人间雍容华贵的帝王,分明是来自地府的弑杀阎罗。
阎罗在向愚昧无知有胆冒犯他的人示以警告,“再有忤逆犯上者,形同此人。”
此时有五个持刀护卫从里面气势汹汹冲出来,听得这话,不由面面相觑着停下脚步。
宫南洵薄唇微勾,“朕日后见了楚千机倒要问问他,他便是这样管教属下的么?”
说着话,已抬腿跨过铁门,如霜似雪的剑尖指着这帮人。
护卫不敢上前,慢慢后退着,又因着楚千机的命令不敢贸然放熙微帝进去,否则他们担心要人头落地。
看来是死一个还不够啊!宫南洵冷冷发笑,胸腔里像是有一头囚困的蛟龙终于挣脱束缚,随着一声振聋发聩的咆哮,他挺剑刺向最前面的人,血花在夜色中凄美地绽放。
那人反应还算快,只是伤了手臂,却也意识到熙微帝剑法之高超。眼前的人不仅是掌握生杀予夺的君主,也是一名剑术高手。
他是楚千机留在这里的一个亲信,名蒋舟,这时终于露出一分怯意,忙叫其他人退后。
宫南洵长眉一轩,他就知道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跟他动手。
天子车驾便停在外面,京都里处处都是司徒弼和骆凤辞的眼线,他要是死在这儿,那两个正好以弑君的罪名先除了楚千机。
这其中的利弊很好权衡。
铁门后是管理更为严格的牢房,除了全天都有人看守,牢房被用厚重的铁皮封得固若金汤,门上用粗重的铁链锁着,在最下方留了一个小小的通气口。
像这样的牢房有五间,宫南洵的目光忽的定在最里侧多加了一层铁门的牢房上,从里面隐隐传出非人类的怪嚎。
他兴奋地指尖在微微颤抖,好啊,越疯的越好 。他与蒋舟道:“把门打开。”
“没有萧王爷的命令,小的就算死也不敢将牢门打开,陛下可以去找萧王爷……”
这时候蒋舟已经想好了应对的策略,只是还是低估了熙微帝,话还未说完,一道雪亮的剑光便迅疾扑来。
蒋舟勉强招架了两下,又猛然间一动不敢动了,只因那吹毛断发的宝剑抵着他的咽喉,只有一寸的距离,而他的后背触到铁门上,已是无处可躲。
“朕再跟你说一遍,把门打开。”宫南洵眼眸微眯,薄唇轻启,危险至极,而更危险的是他手里的剑,刺破了蒋舟脖颈的皮肤,血珠滚了出来。
尖锐的疼痛叫蒋舟的身体紧紧绷了起来,方才还大义凛然,真到了此刻他也怕会被一剑穿喉。
“陛下……啊……”
宫南洵见他还要啰嗦,眸中狠厉闪过,蒋舟便清晰地感觉到了脆弱的皮肤被划破的痛感,嘴唇哆哆嗦嗦 ,脸比白纸还要白。
“魏……魏城,把门……打开。”蒋舟喘了口气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等到锁链打开了,宫南洵才撤了剑,他只是扫了魏城一眼,魏城便诚惶诚恐地将一大串钥匙交出来。
宫南洵示意张德顺接过,而后提步转入里面。
蒋舟这时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在了。
好恐怖!萧王经常嘲讽大蜀国皇帝宫南洵是个被玩弄的废物,坐在皇位上的丑八怪。
可他看到的却是个狠绝无情、令人肝胆生惧的帝王。
这事儿恐怕还得萧王亲自处置。蒋舟使了个眼色,旁边之人心领神会立即离开大牢去通知楚千机。
还没见到人,宫南洵先听到了宛若野兽发出的怒吼声。
里面实在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宫南洵叫张德顺提灯过来。
张德顺浑身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眼睛睁得很大,随着哗哗的锁链声响,一个狰狞的东西猛然窜到了他面前,张牙舞爪着。
“啊啊啊……”张德顺失魂落魄地跌坐到了地上。
宫南洵却满目光彩,奕奕而灼热。那是个衣衫褴褛、蓬头乱发的人,怒瞪的双眸密布血丝,龇牙咧嘴,咆哮嚎叫着,一看就是神智不清,疯癫发狂了。
张德顺毫不怀疑那人要不是被固定在地上的四条锁链锁住了手脚,一定会扑过来把他啃了。
可宫南洵却静静地站在那人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片刻后竟然还伸手钳住了那人下巴。
却给那疯子三两下挣脱,结果宫南洵躲避不及,被他一口咬住了手腕。
“陛下……”张德顺失声大叫。
宫南洵却不慌不忙,尽管那疯子恨不得要撕下他的肉来,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将剑插在地上,空出手拨开那疯子的乱发,仔细端详。
人不知道被关了多久,皮肤上覆了一层污垢,有七七八八的几道不大的伤痕,好在容貌未毁,能看出深眉高目,挺鼻如峰,好好整理后应是个俊逸的少年郎。
宫南洵并不识得他。
被关在这的人楚千机自己说都是些大奸大恶之人,宫南洵可不信。
他们是楚千机令人用药物炼的杀人工具,其武功比先前要强了两三倍,疯疯癫癫,毫无理智。
宫南洵断定里面有些人是楚千机瞧上该人的武功修为才抓来的,他在九华派多年,见过江湖中不少威名赫赫的人,本以为这个人会是他认识的人……却不是。
这人很年轻,看着比他还要小,宫南洵不免赞叹他竟然如此的厉害。
少年的牙齿深深切进宫南洵肉里,鲜血从玉白的手腕上滑下,滴到地上,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荼靡之花。
宫南洵见他死咬着不放,只得一记击在他颈侧,将人打晕了过去。
张德顺在旁边战战兢兢看着全程,明白熙微帝的意思,上前给那少年解开了手脚上的铁环。
“把人背上。”宫南洵步履从容,看到守在外面的蒋舟等人,冷淡双眸中满是不屑。
他说:“这个人朕带走了,楚千机想要人的话,那便到皇宫里找朕去要。 ”
张德顺听了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把背上的人摔下去。
疯了,疯了,熙微帝只有疯了才敢跟萧王说这种话。
不过宫南洵却觉得他疯得还不够,今天他还是有所顾忌的,不然他会砸了大理寺监牢,是怕这里的人出去再伤及无辜。
蒋舟脸色铁青,狱吏忙恭恭敬敬送行。
宫南洵来到大门外,才借着门口挂着的两盏红灯笼看了看手腕伤口,赫然两排牙印,血流不止。
不但没有半分怒意,嘴角反而浮现一抹轻笑。从怀里掏出一条雪白锦帕,草草包了包便登上马车。
他一个疯子,再加上这样一个疯子,以后岂不是要闹得天翻地覆?
张德顺将人背上来,平放在柔软的皮毛铺成的褥垫上。宫南洵随意在那少年头顶摸了摸,摸到一个坚硬的物什,乃是一枚透颅钉。
便是这浸泡了药物的透颅钉导致他神智丧失,凶性大发。
马车缓缓动起来,车内光线朦胧,张德顺忐忑不安,只觉得一道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令他不寒而栗。
宫南洵是在想张德顺究竟会是哪方的人,看样子不是楚太后和楚千机的人,却还有司徒弼和骆凤辞。
先前他不是不能处置李才茂,不过一条阉狗微不足道,楚太后还会再送一条来,他需要的是一个可靠的人。
看张德顺这次的表现还不错,可以再瞧一瞧,要是死了便死了,倘若是衷心于他,便可以留在身边。
张德顺尚不知接下来还有刀山火海等着他,只大气不敢喘地缩在角落里。
马车迎着凄迷夜色往皇宫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