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冷冽空气中花香浮动,树影在幽风中摇曳婆娑。张德顺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谁呀?
斑驳暗影打在脸上,却遮不住那月韵霞姿般的样貌,张德顺原本接连几日都没睡好,有些倦乏混沌,一看到这人彻彻底底清醒了。
他见人穿着的是太监服却敢肯定这不是太监,要有此等人他不可能不知道。
宫南洵掐着自己掌心保持着清醒,他见张德顺木桩子似的杵着也不知道来扶自己,眉心抽搐着瞪他一眼,“张德顺。”
张德顺一听这个声音下意识奴才相地弯了腰板,可很快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结结巴巴道:“陛陛陛陛下?”
张德顺的大脑有点转不过来,陛下不是面容尽毁丑陋不堪么,怎么是这么个举世无双的俊人?
宫南洵听着人声吵吵越来越近“你们去那边,你们这边”,急得咬牙道:“狗奴才,还不过来。”
张德顺这下确认了,对熙微帝那凶煞阎罗的形象太恐惧,打了个哆嗦便要跪下,又猛然回过味来扶住宫南洵。
宫南洵全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丝力气,整个靠在了张德顺身上,张德顺只觉得陛下简直是块冰,只有呼吸里有那么点热量。
张德顺惶恐地搂着这个天下最尊贵的人的腰,不敢有半分亵渎之心,正要走时已被人发现。
那人似是并未想到这里会藏着人,挥剑在花丛中乱砍时,不经意望了一眼,正要叫人过来。
电光火石间,平日里看似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张德顺眼中闪过一道凌厉寒光,伸手一扬,冰冷暗器擦过空气准备无误地刺入那人咽喉。
哼都没哼一声,那人便倒了下去。
为防宫南洵看到,张德顺打完暗器顺手像是抚摸宫南洵额头一样遮住了他的脸。
但其实他这样做完全是多余的,宫南洵冷得浑身发抖,眼睛都已睁不开,睫毛似陷在网中的蝴蝶拼力挣扎着,也扎到了张德顺的手心,痒痒的。
他像是被火燎到似的赶紧撤了手,又怕其他人会搜过来,赶紧带着宫南洵回了景泰殿。
“你们都把眼睛睁大了,千万别让刺客闯进来打搅到陛下。”张德顺到了殿门口还不忘一板一眼地告诫守卫。
殿内只有几个当值的,张德顺一一吩咐他们去做事,大总管的气势拿捏得足足的,这才扶着宫南洵进内堂。
伺候着拖去靴子,又小心翼翼扶着躺下,“陛下,奴才这就去宣罗太医。”
宫南洵却用不多的力气抓住了张德顺,“为何今日增加了守卫?”
张德顺又扭回头来,目光扫过宫南洵的手臂,细瘦伶仃的,皮肤白到血管清晰可见,他就怕自己稍微一挣,这条脆弱胳膊便断了。
躬着身尽量凑过去道:“是太后娘娘吩咐的,说是宫里接二连三有人被杀,叫宫中各处都增加了防备。”
不对!怕是楚太后又作妖了!
宫南洵咬破了舌尖,血腥味在嘴中弥漫开,让他的头脑清楚了一些。
他连续两天未现身,纵然张德顺机灵些,能瞒天过海,那也难免有人会猜三猜四。
楚太后可时时刻刻关注着景泰殿的一举一动,即使没有李才茂,没有曾全,她随便儿找个人一问,也都知道情况。
今天这一出,恐怕就是楚太后特意安排的,包括那刺客,她就是想以关心他这个皇儿的安危为由,冠冕堂皇地来查探他的情况。
若估计没错,楚太后现在应该正从安宁宫往这里赶。
宫南洵想支撑着坐起来,可惜满头冷汗直冒也无用,还是张德顺扶了他一把。
在手抚上天子脊背的那一刹,张德顺的心尖在微微颤动,后知后觉地又暗暗自责,他知道自己一个奴才伺候人时不该有多余的心思。
宫南洵绝不能让楚太后看到他这一副样子,那样的话他以后休想再踏出景泰殿半步,在梦里他毒发之后楚太后便是嘴上说让他在景泰殿好生养着,实则跟圈禁无异。
宫南洵喘息着心急如焚,楚太后可是说到便要到了。
“对了,酒。”张德顺眼睛忽的一亮,“陛下可以喝点酒。”
“快去拿。”宫南洵也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张德顺却并未出去,而是从龙榻的角落里取出一小壶烧酒来,那酒不似宫里的酒绵软甜润,这是他让人出宫时捎的酒,很烈很辣。
他这两日枯坐着等熙微帝,连个瞌睡都不敢打,便喝这酒提提神儿。
酒还剩下小半壶,十万火急之时,宫南洵没那个讲究,直接往嘴里灌。
喝太快,一些酒液从粉白嘴唇溢出来,流过细滑皮肤,顺着下巴滴到衣襟上。在他仰头时微微敞开的衣襟下犹如冬日一场引人入胜的雪景。
张德顺也不知道是闻着酒香馋的还是怎样,跟着吞咽了一下。
这酒是着实烈,火龙一样烧灼着喉咙,又翻滚着烧入胃里。
宫南洵不是没喝过酒,但像这么烈的还是第一次喝,很快便上了头。
“都是没用的东西,若哀家不来,还不知道你们是这样伺候皇帝的。”外面传来楚太后尖细的声音。
已然是深更半夜,楚太后却是盛装打扮,连头发丝都没有一丝凌乱,淡眉一撇刻薄尽显,眼中蓄满锐利精光。
身后跟着徐嬷嬷和从安宁宫来的太监和宫女。那怒气汹汹的样子把个关心体贴熙微帝的架势做得十足,其实不过是随意指摘、刻意安排,想措手不及地来探探熙微帝的病。
楚太后倒没猜出宫南洵会不在宫中,只是在盘问景泰殿的人时听到熙微帝病得没出过内堂,全由张德顺一人侍奉,怕是熙微帝快不行了。
没有人敢阻拦楚太后,她步履匆匆带着迫不及待的心情想一观熙微帝虚弱的模样,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呆住了。
只见宫南洵穿着白色中衣,衣襟袒露,手中悠悠晃着个个小酒壶,走路踉踉跄跄的,戴着鬼面具下的眸子里朦朦胧胧全是醉意。
“陛下当心。”张德顺眼见熙微帝要倒,赶忙上前扶住。
宫南洵便正好依靠在了张德顺身上,他看似是醉得摇摇晃晃,实则是身上虚软没一点力气。
“陛下别喝了,您已经醉了。”张德顺装作并未看到楚太后,满心满眼地都放在熙微帝身上。
“狗奴才,胡说八道。”宫南洵恼怒地拍了张德顺脑门一下,自己又仰起头喝酒,可惜那壶酒滴滴答答两下便没了,他愤懑地给丢了出去。
“啪”酒壶正摔在楚太后脚下。宫南洵睨着迷离醉眼打量楚太后,“难道朕真是醉了,不然怎么会在这里看到楚太后这个老妖婆。”
“老妖婆”一出,楚太后的表情裂了,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却也有人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她大抵是没想到这世上竟敢有人叫楚太后“老妖婆”。
楚太后的脸黑成了锅底,徐嬷嬷剜了那不懂事的宫女一眼。回头这宫女别想活了。
“啊……太后娘娘恕罪,陛下这是喝醉了。”张德顺诚惶诚恐地忙请罪,可他还要扶着熙微帝跪又没法跪。
“胡闹!”楚太后咬着银牙,恨不得将这两人杀了喂狗,却还得硬装出一副慈母的样子来。
“哀家听闻景泰殿闹刺客,只怕皇帝有什么闪失,这才急匆匆赶来,却不曾想竟是在饮酒作乐。”
而这厢宫南洵使劲擦了擦眼,再定睛瞧了瞧,笑道:“还真是母后啊,儿臣见过老妖婆母后。”
前半句正经,还让人以为他清醒了些,后半月又一道雷劈在楚太后头顶。
楚太后气得把自己的手掌掐红了,恨恨道:“少让这混账喝点酒,走。”
打着如意算盘的要捉熙微帝,最后却惹了一身晦气,楚太后出了殿把所有的郁闷都发泄在那个敢嘲笑她的宫女身上,劈头就是一巴掌。
“拉下去,绞死。”
等楚太后一走,宫南洵软泥似的瘫了下去,张德顺将人牢牢抱住,心有余悸地吸了口气。
他现在双手搂着宫南洵的腰,宫南洵的下巴搁在他肩头,吐息间湿热的酒气缠缠绵绵,几乎要把他的理智吹散。心像小鹿在乱撞,张德顺感觉自己闻到的是要他命的鸩酒,想把人推开又不敢。
“这个酒多买点来。”宫南洵现在像是有把利器锲进了脑袋里阵阵犯疼,这是醉酒的缘故,不过这酒是真的好,能让他冰冷的身体好受一些。
“……啊?”张德顺的大脑仿佛都不会转动了,他脸红脖子粗地只顾喘气,就像那濒死的鱼。
“扶朕躺下。”
宫南洵再开口,张德顺才听清楚,手忙脚乱地扶着天子躺下,掩好帐帘,恭恭敬敬侍立一旁,这时才总算好受一些。
“陛下,奴才要不把罗太医请来?”
“不必。”宫南洵的声音像那将要燃尽的烛火似的。
张德顺便不知再说什么,搅着自己的衣角暗骂自己没用,做的是伺候人的太监,怎么还这么难堪。
可是……可是,他是个假太监啊。
寝室内沉默了好一会儿,张德顺以为宫南洵都睡着了,却听他道:“阿菟呢?”
张德顺一惊,“阿菟公子不是跟陛下在一起么?”
作者有话要说:呃,都有自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