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卿朝前踏出一步，忽然有只冒着绿光的萤火虫穿过迷雾，振翅缓缓飞到她手边停下。

她能清晰看到那甲虫翅膀收拢，落在她手臂上刹那，搓了搓细细的后腿。

“萤火虫？”看似像，但又有几分差异，尔卿一时间有些茫然。

“你在嘀咕什么？”身后玉冥问。

“我……”

尔卿回头要答，迷雾中兀的伸出一只手，紧紧扣上她手腕。

“总算找到你了！”

迷雾随行而动，余乐安那张阳光和煦的脸凭空出现在尔卿眼前，双眸明灿，笑容满面。

怀修雨揪着他腰带紧跟其后，轻喘着气，“你跑那么快干嘛……嗖的一下，我腰都快被闪断了。”

“你二人没受伤吧？”尔卿关切问一声。

“没有，”余乐安与怀修雨齐声回答。

余乐安不悦的回头瞄了眼怀修雨，行到尔卿身旁上下打量，“你呢？方才听到打斗声，忽近忽远，如何都寻不到，你可有事？”

尔卿张了口，忽觉另一条手臂被拉住。薄冷的银霜花气息瞬间侵袭而来。

“有我在，尔卿师妹能有何事？”

玉冥面上挂着一如往常的清浅笑容，握着尔卿手臂的大掌却猛地用力，将她从余乐安手中拽出，用力按在自己身侧。

余乐安懵了。

尔卿也懵了……

怀修雨眨巴着眼看着，懵懵懂懂，似乎还未嗅出什么异样气息。

玉冥垂眼看怀中人。点漆似的黑眸掠过晦暗幽光。

方才不是说真心换真心吗？

倒是让他好好瞧瞧……

“哎呦……”尔卿忽然鼻尖皱紧，叫唤起来。

“怎么了？”这女人满口谎话，如糖似蜜，让人防不胜防。

听她突然叫喊，玉冥只是抬了抬眼，看着她演戏。

余乐安倒是万分紧张，听她一声叫唤，立刻上前查看关切问，“怎么了？哪里不适？可是受伤了？”

“没受伤，”尔卿红了脸，“我那个、肚子不舒服，我要去方便一下。”

不管其他人反应如何，直接挣开玉冥，撒脚丫子就往迷雾里钻。

三人愣神，就见余乐安摸了摸鼻尖。

“无、无妨，我待会儿用传家宝寻她……我们就原地坐着等她吧。”

玉冥微拢的眉头舒展，视线轻飘飘的在怀修雨跟余乐安面上来回游移。

“我记得，你二人修为，好似修雨师弟要高些？”

“师兄又未曾看我二人修习，怎的下如此定论？”余乐安不满，抬手直接压在怀修雨肩头，“是我略高些才对。”

怀修雨肩头朝下倾斜，抖掉他手肘，轻声淡语，“修雨不敢苟同。”

眼见二人越说越火热，玉冥愉悦眯起两眼，静静看起热闹。

迷雾无处不在，入目满是白。

尔卿一口气跑远，抄起铁铲就开始挖。

有草木指点，她寻天材地宝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有遇到盘踞妖兽，能躲就躲，躲不过引入洞穴一剑咔嚓，顺带剖了妖丹。

如今她可不是原先那只修为微末的小妖了。

四个妖力旋涡，大妖算不上，中等妖怪还是够得上的。

与她想的一样，迷雾森林有这迷雾天然屏障，修士鲜少进入，只一群妖兽盘踞，天材地宝遍地。

不出须臾，就将弟子配置的收纳袋填了个半满。

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尔卿要走，却听到草木发出一声唏嘘。

【最宝贝的那个东西她没发现哎】

尔卿耳朵当即竖起，放缓脚步往前走，仔细听着。

【月落老人留下的宝物，虽说交代有合适人选给了他便是，但这个女人……】

【怕什么，不妨告诉她，月落老人的宝贝都有机缘，若是她不适宜，那些宝贝她也看不见】

【喂！饕餮女，往你右手边上三步，看看那里有什么】

饕餮女……

她收罗了点天材地宝，就被这些草木送了这外号……

尔卿暗道草木也这般调皮，一边朝右手上三步。

眼前，是一棵盘根错节的树。

万千枝条垂落，未曾生一片绿叶。

隐于浓雾中，恍若晨昏暮年的老者。

【孩子……】

一道沧桑却十分有震慑力的嗓音直入脑海，仿佛直击尔卿灵魂深处，使得她脑海一个灵醒，握剑的手下意识收紧。

只霎时间，掌心便濡湿点点。

【进来吧……】

那苍老的声音再起，噙着点点笑意。

尔卿察觉不到威胁之气，犹豫片刻，缓缓抬手，按在那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粗糙皱巴的树干上。

眼前忽的白光大亮，刺的尔卿当即闭目。

一呼一吸之间，只觉周遭被寒雾笼罩的湿冷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暖之意。

耳畔是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尔卿徐徐睁眼。

四下已然换了一副场景。

是个木屋。

屋内所有陈设，皆有木头所制。

中央燃着一团火，火上架着吊锅，里面似乎煮着什么吃食，随着水汽袅袅，香气跟着飘散开来。

方才那一声直震人心魄，尔卿恭恭敬敬，不乱动。

环顾四周不见人后，朝着虚空行了一记仙礼。

“丹熏之山尔卿，见过月落老人。”

周遭没有回应。唯有那吊锅内传出水沸腾的咕嘟声。

片刻之后，沸腾的水汽在虚空凝化出一位老者形象。

须发皆长垂在地，身上穿着宽松袍子。

虽水汽拧不出实质形象，但依旧能感觉出这月落老人是何等仙风道骨。

“原来是丹熏山来的小妖怪。”月落老人抬手捋须。

只发一言，便笑呵呵的捋须，水汽凝出的空洞两眼，一瞬不瞬的凝着尔卿，看的尔卿心下直发毛。

“不知月落老人唤晚辈进来，所谓何事？”尔卿禁不住这般打量，再躬身开口询问。

“妖灵双修，即将迈入元婴修为，妖力也达四个妖力旋涡，在耳鼠一族，你这绝对是空前绝后的高度，真是难得……”

月落老人听着名号就是高人，一眼看破尔卿修为，尔卿也并不意外，安静等着这位月落老人的后文。

“可惜……终究出生在小妖一族，丹田容纳有限，待你到元婴之境，妖力旋涡再加一个，就会停滞不前了，这……也便是小妖一族的上限。”

尔卿心头“咯噔”一声。

她一直知晓小妖怪生来上限很低，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走到了她的终点。

脑海中回想起阿娘还有胡云瑶跟她说过的话。

小妖就是小妖。

要安分守己，不要空想。

“我不信……”

尔卿攥紧收集了一堆天材地宝的收纳袋。

她服用了一棵仙草，还有那头毒蟒妖丹，身体已然有了蜕变。

天材地宝是有用的。

等把才收集的这些全都吃了，一定会有更强大的蜕变！

元婴便是她的上限？

她不服。

月落老人叹息一声，慢悠悠的捋须。

“天地存灵气、浊气，人也好，妖也罢，魔也罢，躯壳皆是存灵气浊气的容器，每个容器皆有上限，有的上限高，有的上限低，凡人将上限称之为‘天份’，你打算将这些天材地宝都吃了，提高上限，只会让你的身体承受不住而崩毁罢了……”

尔卿直起腰身，双目明亮望着虚空悬浮的雾影。

“前辈唤我进来若是说这个，那晚辈已经知道了，若没其他事，晚辈就先告辞了。”

说完，她再次行一礼，转身就要走。

“你这小妖怪，方才在外面还瞧见你敬小慎微，没成想却是个硬骨头。”

尔卿只当没听到，继续往外走。

木屋无门，她手贴在树干上四下摸索。

出来已久，若是玉冥他们寻到她人，怕是会节外生枝。

尔卿心下着急，当下抽出佩剑开始运气。

“得罪了。”口中低叱一声，正要发力，眼角余光却瞥见树屋某侧亮起一个光点。

月落老人那水汽凝成的虚影朝着光亮飘去。

“这小玩意儿选中了你，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月落老人叹息一声，袖子一挥，那亮点便朝着尔卿漂浮了去。

“凡来我洞府，皆有机缘，这便是你的机缘了。”

那光点径直飘落在尔卿面前，尔卿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方才有些着急无礼，没成想这节骨眼被送了东西。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一番慌乱之下，那亮光直接自己飞入了她的收纳袋。

也无需她伸手去接了。

“倒是迫不及待认主，真是白养了它这么些年啊……”月落老人摇头叹息。

尔卿舔了舔发干的唇，冲着虚空人影行礼。

“前辈海涵，方才尔卿一时心急，无礼了……”

“你这小姑娘，人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这屈伸转变的倒是快。”

尔卿脸颊微红。

“我已圆寂，只留一缕神识在此照看宝物，将之赠送给有缘人，你若觉得抱歉，我神识消散时，就由你来代我看管这些宝物吧。”

“若前辈放心的话，晚辈自然在所不辞。”

“我这双眼，见过太多世间万物，你这小妖怪，虽外软内硬，也爱宝物，但并非那等贪得无厌之人，我信得过你。”

“这迷雾森林许久未曾来人了，我这缕神识，怕是也撑不到再见到下个有缘人到来。”

月落老人抬手，树屋穹顶一个木盒缓缓落在尔卿面前。

“木屋我下了禁止，持此物者，才可进入，凡受你邀请者，也可进入，我留下的宝物，他日就交给你来看管了……”

尔卿未曾道谢，那虚影便逐渐回落到吊锅中。

“你且去吧，我累了，要歇息会儿。”

声音已然没有先前那般有力。

尔卿打开木盒瞧了一眼，是把木头打造的匕首。

这形状，怕是鲜少有人会将之联想到钥匙上。

月落老人大智慧。

尔卿拱手冲着空无一人的树屋一礼，转身再走，树屋开了个口，微光透入，通往外面。

一步迈出，温暖的感觉瞬间褪去，冰寒湿冷的雾气再次围拢上来，如同掉入溪流中湿了衣裳。

收好东西，尔卿忙不迭往回赶。

“尔卿那丫头上哪儿去了？怎么这么久？”

上方传来余乐安焦躁的声音。

尔卿一铁铲挖通地面，探出脑袋。

“我在这儿……”双手撑着地面跃出，拍拍手上灰尘，尔卿讪笑，“抱歉让你们久等了，突然肚子不舒服……”

怀修雨说，“再出来慢些我们可要去寻你了。”

尔卿打着哈哈，消除了两位少年的疑虑。

再看玉冥，幽深的黑眸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不到一个时辰，这小妖身上多了一丝仙灵之气。

怕肚子不舒服是假，去寻到了什么机缘是真。

尔卿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正要开口发问，玉冥却轻笑一声，挑眉戏谑扫了她一眼，错开视线。

“在这待了许久，该出去了。”玉冥眉眼温润，看着余乐安，“有劳师弟带路。”

“来了个人就又装上了……”余乐安撇撇嘴嘀咕。

玉冥佯装不懂，茫然看着余乐安，“师弟这是何意？”

“对啊，你为什么这么说大师兄？”怀修雨跟着问。

“我……”余乐安懒得解释，“当我什么都没说好吧？”

掏出怀中家传的宝贝，直接走在最前带路。

怀修雨跟在他身后，其次是尔卿。

玉冥落在最后。

尔卿怕似先前走散，放慢步子，将衣袖递给玉冥。

玉冥垂眸扫了一眼，直接握住了她的柔荑。

触之细腻，滑如羊脂。

不是他的错觉，这小妖又有了机缘。

这么卖力修习，是想做什么？

逃出他的掌控？

玉冥眼底笑意加深，在尔卿面上打量。

她似乎还是不清楚，他的修为究竟高到了何种地步，竟然做起这般白日梦来。

还道以真心换真心？

便是这么个换法？

玉冥眼底光芒又变得晦暗深沉。

“师兄？”眼看着一瞬间这大魔头神色换了又换，尔卿不自在的吞咽口水，“有什么不妥吗？”

他眯眼笑的意味不明，“没什么……”

尔卿不以为然，但也问不出什么，索性牵着他的手继续朝前走。

出了迷雾森林，便是高粱山。

余乐安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