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卿曾在余乐安口中听说过高粱山。
青山秀水、物产丰饶……
翻过与迷雾森林连接的山,尔卿就看到了他描绘的高粱山。
在迷雾森林中不知日夜,眼下出来,正是日头上升之时。
光芒温和明媚,大团云朵簇在山头,不含丝毫杂质,是清透明亮的白,映衬着满山翠色,虫鸣鸟叫,宁静悠远。
风徐徐吹来,有不知名花香缠绕,宛若天神母亲的手,抚平了尔卿心头所有杂念。
“我的家乡,如何?”
余乐安眉宇飞扬,双手环胸,回头笑看众人。
怀修雨口中发出一声轻叹,已然被这美景吸引,说不出话来。
玉冥脚下微动,上前一步,纯白的袍角随行而动。
微风吹拂起他鬓边发丝,俊美五官却似是笼在一片薄烟之下,无人能看不清他眼底神色。
尔卿站在他身旁,总觉得他周身散发着淡淡哀伤。
怕是透过眼前这宁静的山,忆起了当年与阿娘幼弟住着的山脚罢……
“怎么都没人说话啊?”余乐安嘴角翘起的弧度落下,颇有些受挫。
“美则美矣,可惜非独一无二,”尔卿上前揉揉肚子,“快些带路吧,我饿了许久。”
余乐安俊朗的脸重新笑了开来,“走,我带你,把这儿的美食吃个遍!”
他一把抓起尔卿的手,运剑飞掠。
飞到半空才回头对怀修雨跟玉冥道,“你二人自己跟上啊!”
也不管二人如何应答,拉着尔卿御剑提速。
“喂你……”尔卿还未出口的话被迎面劲风冲散。
下意识回头看玉冥方向。
距离眨眼拉开,只瞧得见山头处长身玉立的玉冥,却看不清其五官神色。
跑都跑远了,尔卿也顾不上那么多,收回视线,任凭余乐安抓着她手,飞速前行。
“乐安也真是的,就这么扔下我跟师兄,带着尔卿单独走了……”怀修雨两眼幽怨的望着前方虚空,“乐安的心思也太明显了,不知道尔卿知不知晓?若是知晓了,会不会接受?”
他转眼看旁边玉冥,“师兄觉得呢?”
玉冥笑眼弯弯,薄唇朝上挽起,温和如玉,“兴许……不会接受吧?”
答完怀修雨的问题,他忽的纵身跃入虚空,佩剑傲霜发出嘹亮嗡鸣,在他负手站定之后,兀的朝前飞射。
速度之快,眨眼竟化为一道流光。
“哎师兄!等等我啊!”怀修雨急忙御剑跟伤。
“看,就是那儿!咱们到了。”
余乐安一手拉着尔卿给她手指前方山脚处的村落,忽的一股劲风从身畔呼啸而过。
速度之快,尔卿与余乐安甚至连残影都未看清。
掀起的劲风如波涛朝尔卿二人直扑盖过来,在剑身上好一阵晃悠,险些摔了。
好不容易落地,尔卿忙一跃而下,拍拍心有余悸的胸腔。
“吓死我了……”
“哦?什么吓到尔卿师妹了?”
熟悉的嗓音从前方传来,尔卿抬眸一看,玉冥竟笑吟吟的立在不远处,眯眼笑对她。
笑不达眼底,如狼假寐。
尔卿说不出话来。
玉冥朝她走近,垂眸笑睨她,“嗯?师妹怎么不说话?”
二人之间气氛看似平和,实则暗里藏冰。
余乐安丝毫不读氛围,直接上前抓着尔卿胳膊。
“那边就有小吃,我现在就带你去!”
上次尔卿毫无防备,这次留了心,在余乐安伸手探来的瞬间,上前一步抓住玉冥手臂。
“师兄常年在太阴宗,鲜少下山,带师兄也去尝尝吧?还有修雨,修雨怎么还没来啊?”
话音将落,怀修雨御剑落地。
“他们俩大老爷们有什么好照顾的,”余乐安乜了眼走来的怀修雨,语调散漫,但毕竟是尔卿开口,他无奈吸了口气,朝小吃摊方向走,“……跟我来吧。”
尔卿也不先走,停在玉冥身旁,他脚下移动,她才跟着动。
月落老人说了,她的修为,会停职在下个阶段。
她会竭尽所能冲破这个桎梏,但若有万一,她还是需要给自己留个后路。
高粱山是狼妖族领地,街上来往的都是狼耳狼尾的半化形人,也有不少全然化形之人。
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与人间并无甚异样。
尔卿看着琳琅满目的吃食,亦步亦趋的跟着玉冥。
“师妹跟着我作甚?此处是乐安师弟的地盘,他应当能更好的保护你才是。”玉冥依旧笑对着她。
“方才余乐安突然抓着我御剑离去,我也未曾想到,还请师兄莫要生气了。”
尔卿一眼瞧见背着糖葫芦老伯,留下一句“师兄在此处等我”,穿过人群直奔了去。
片刻之后,她手里捏着三串糖葫芦回来。
递给玉冥一串。
糖葫芦外壳微黄晶亮,包裹的山楂通红圆润,只是看着便觉酸甜可口,不禁唇齿生津。
可玉冥看到刹那,眸底光芒瞬间一暗,内里深处恍若海浪翻涌。
尔卿见他迟迟不接,索性拉起他的手,直接塞入他掌心。
一串、两串……
尔卿口中喃喃,“好事成双,我道歉诚意满满。”
她双手合十举过头顶,“都是我不好,师兄大人有大量……”
“好事……成双吗?”玉冥手指捻动串糖葫芦的木枝,眼底晦暗光芒褪去,逐渐明亮。
手中微光一闪,两串糖葫芦都被收入他专属的收纳袋中。
尔卿啃着糖葫芦,“师兄怎么不吃?”
“不急,还不到时候。”
若是未曾看过玉冥的幻境,怕是听到这话尔卿会一头雾水。
眼下听到,却当即恍悟。
一人食之无味,所以不到时候……
寻到幼弟,便是时候了。
玉冥心情转好,脚步跟着轻快几分,先行在前,观赏起左右叫卖摊来。
尔卿落在他后头,看着他如月微光的面容,心下暗自思忖。
他幼弟失踪至今怕是早有几十年,他心头还一如既往惦念着。
如此在乎、思念家人的魔头,好似也没她想象的那般可怖?
一口咬碎山楂糖衣,尔卿提步跟上。
高粱山如余乐安所言,物产丰饶。
尔卿在这里,吃到了许多人间都未曾见到的美食,饕餮般一番搜刮。
余乐安微笑看着,眼里流露出他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不够这边还有,”看完尔卿,余乐安这才腾出空来瞥怀修雨。
看他拘谨模样,余乐安直接上手给他打包。
“同门一场,日后再见面不知何年何月,这些吃的用的你带回去,当我送你的礼物。”
怀修雨怀里马上被塞得满满当当,他小兽似的两眼巴巴的瞅着余乐安。
“余乐安……”
“怎么了?”余乐安抬头看他。
怀修雨不说话,眼尾有微微的红。
“不是吧?你要哭?”余乐安顿觉头大,往后退了一步,“憋回去啊,男儿流血不流泪,我可没兴趣哄你个男人。”
……
几人还要在街头逛逛,却有个身穿兽皮铠甲的人径直朝余乐安走来,右手握拳抵肩。
“见过少主。”
还真是少主。
尔卿小口吃着路边买的糕点,心中腹诽。
不过稍微想想也能猜到,寻常妖族怎么可能有机会拜入太阴宗?
只有她是个例外。
“破风?你怎么来的这么快?”余乐安有些无奈的抓抓头发,回头看尔卿,“还准备带他们在街头多玩会儿的……”
破风道,“太阴宗的事族长跟夫人都已经知晓了,早已在王宫等候,还请少主移步。”
此人一看便是在沙场上拼杀过的,一张国字脸冷硬无比,没有丝毫情感波动。
这架势,怕是无论余乐安如何央求都无用了。
尔卿收起吃食,“你阿爹阿娘应当很担心你,还是先去王宫吧。”
余乐安应下,破风当即侧身让开条路,做了个请的姿势。
狼妖族城堡,不似人间那般正气凛然。
大门前摆着两头三米高的狼王塑像,银灰色皮毛,被阳光一照,折射着刺目白光,威风凛凛。
尔卿惊叹一声,小心抬手摸了摸那银灰色的毛,“竟是真的皮毛……”
破风顿住脚,如剑冷冽的目光扫过银狼雕像,竟然温和了几分。
“不光皮毛是真的,身体也是真的。”
“这两尊塑像,是身陨的狼王,我狼妖族每一代狼王,无论生死,都会守护整个族群。”
“竟然是先前的狼王?”
尔卿顿觉不妥,急忙双手合十冲着塑像拜了拜,“尔卿无意冒犯英灵,恕罪、恕罪。”
看尔卿这般尊重历代狼王,破风眼底透出几分善意。
“无妨,姑娘是外来客,不知者不罪,请,族长与夫人已备好美酒佳肴在里面侯着了。”
余乐安在前领路,玉冥与尔卿怀修雨落在后面。
迈过白玉所制高阶,跨过朱红门槛,眼前是充满野性与贵气的狼妖族王宫。
兽皮铺就的王位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
男的头戴兽皮帽,豹皮斜披肩头,用一根褐色缠金绳绑在腰间双目锐利,不怒自威。
女的与他装束相差无几,但身段婀娜,妍丽外貌中透出一股专属母亲的温柔。
“见过阿爹阿娘。”余乐安上前行礼。
“乐安!”坐在上位的妇人已然焦急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停在余乐安面前,双手捧着儿子脸庞。
余乐安足足比她高出一头,微笑俯身凑近他阿娘。
二人鼻尖轻碰,那位妇人眼尾一红,落下泪来。
一滴泪落,她抬手抹去,继而神色严厉。
“当初说不许你去太阴宗,非是不听,现在可好!狼命险些交代在异地他乡!那可是太阴宗,山高路远,你让我跟你阿爹如何带着整个族群前去救你?”
训斥还不解气,她直接抬起手来,重重抽落在余乐安身上。
“阿娘、阿娘!这儿还有其他人看着呢……”
余乐安想也不想,两手捏着耳朵直接躲在尔卿身后。
族长夫人怒在头上,也未看清,高抬起手就要落下。
尔卿也懵了,紧闭双眼等待那巴掌落下。
下一瞬,银霜花幽香入鼻,眼前光影昏暗。
她睁眼一看。
玉冥宽厚的身影挡在了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