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那些个草木给尔卿的消息,尔卿一路来到错落的农舍前。
农家小四合院,木门关着。如此阴沉沉的天色下,看不清左右两扇门上贴着的是门神画,还是福字。
【今天怎么这么热闹?都不在家享用沉沦珠,都跑出来】
【捉迷藏呢?我看不懂了,不是小孩儿玩的吗?一棒子大老爷们这是做什么?】
有埋伏。
虽然早有所料,但眼下听到草木对话,得知数量不少,尔卿心头还是一沉。
太阴宗有规矩,不可杀凡尘中人。
于他们修仙术者而言,要杀毫无灵力的凡人,易如反掌。
为防止弟子仗着武力修为欺人,特意写下这条门规。
可这些凡尘中人虽无灵力,但也有会武之人。要是她处处留手,刀剑无眼,她又非金刚不坏之身,必定受伤。
更遑论从刀光剑影中救下玉冥。
得想一个万全之策……
尔卿在收纳袋中摸索一圈,在一堆闲着无聊采来的大把药草中看到了瞌睡草。
她嘴角勾起一抹深意。
朦胧天色下,突然有几捆冒着浓烟的草被抛入院中四个角落。
“什么东西?”暗处有人说话,被烟雾呛到,连连咳嗽。
“别呼吸,说不定有毒!”
话音才落,旁边就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有毒!把这些草丢出去!”领头的太监一声高喊,自己也觉两眼发昏,晕倒在地。
片刻之后,院内鼾声如雷。
尔卿小心翼翼推开门,看着角落里埋伏的侍卫,“看来玉冥确实在此处。”
农家小四合院,一眼将陈设看到底。
三间屋子,尔卿挨着打开来看。主屋睡着一家三口,每个人枕头旁都放着几颗沉沦珠,当是这农舍的主人。旁边两间,一间柴房,一间厨房,无论哪一间都不见玉冥踪影。
“不应该啊,玉冥肯定在这儿才是……”
尔卿心下焦急。
余乐安一人阻挡城主府兵,也不知道能挡到几时。
她慢一分,他的危险就多一分。
【瞧瞧,这姑娘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说不定不是东西,是在找人】
【跟她说一声,地窖还有一个】
【嘶……你们有没有感觉今天的风不太对?往日是妖风,今天的风怎么感觉还掺杂了点狂暴的气息?】
尔卿凝神一嗅,见地面堆积杂物的地方,有丝丝缕缕的魔气泄露而出。
糟了!
定然是沉沦珠勾起玉冥最恐惧的回忆,激发魔气了!
若是玉冥在这儿魔化,她倒是不担心玉冥名声如何。
她跟余乐安绝对得死在这儿。
妖气混杂着魔气,似是油锅中滴入冷水,瞬间沸腾躁动起来。
尔卿拔开地窖绳索,地底一股异样绚丽的光立刻直冲她双眼。
幸而她早有准备,打开地窖的瞬间闭了眼,并未陷入幻境。
跳入地窖,摸索前行,很快便摸到一只手。
冰冷无比,仿佛被冷水浸透。
尔卿冷不防以为摸到了尸首,惊得后背汗毛直竖。
不敢妄自睁眼,顺着那手往上摸,指腹沾染了些许黏腻。
传音铃在手腕,蹭到那些黏腻血液,下一瞬,尔卿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忽然光芒大盛,即便她闭着双目,都能感觉到日头刺目。
这光……不似是沉沦珠散发出来的光。
有些温暖,似是日光。
尔卿犹豫着睁开眼。
入目是一处和睦悠哉的农家小院。
篱笆门上缠绕着紫色的喇叭花,有个头戴靛色包巾的妇人手里拿着篮子,抓了一把玉米粒儿,在地上随意挥洒,引来一群肥美的鸡来争抢。
尔卿抬头看。日光明媚,几缕薄云在空中飘着,四周群山环绕,是她从未到过的地方。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这是哪里……”尔卿走上前。
那妇人却似是没看到她,喂完鸡,扭头朝屋内走去。
转过身瞬间,尔卿看清她容貌。
是个如同栀子花般的女子,白净温婉。身上穿着的虽是粗布麻衣,但丝毫遮掩不住身上出尘灵气。
“你好?”尔卿迷惑,紧追两步,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依旧没有反应,面含微笑的走到灶台前添柴做饭。
“难不成我还是被沉沦珠干扰,入了幻境?”尔卿一手抵着下巴,盯着那妇人身影,“沉沦珠所照,非恐惧之事,便是极其向往之事,可我从未见过这妇人……”
左右这妇人看不到她,只是个幻境,尔卿索性凑近了端详那妇人,企图唤醒自己脑海深处的记忆。
这瞧着瞧着,还真让她瞧出来点儿端倪。
倒不是她记起这妇人是谁,而是她越看越觉着,这妇人有点像一个人——玉冥。
远山眉、秋水眸,眉眼温婉。
玉冥的眉眼较她狭长些,装着怀天仙君的模样时,与她如出一辙。
“该不会……”尔卿环顾四周,看到紧闭的门,想直接推门而入,手却如魂魄般直接穿透门板,毫不费力到了里间。
床榻上睡着一个小男孩。
约莫五六岁的样子,肚子上盖着棉被,许是太热将之踢开,睡的四仰八叉,小脸红扑扑的。
“玉冥?”尔卿嘴里喃喃,走上前去。
将那小孩的脸仔细看了几遍,发现跟现在的玉冥长相还是有些区别。
“难不成那大魔头连相貌都改变了?”
嘴里正嘀咕着,外面传来一声稚嫩的嗓音。
“阿娘。”
还有一个?
尔卿八卦心大起,连忙扭头,半截身子穿过门板,望向站在妇人身旁的男孩。
只一眼,尔卿就认出,这必定是少年玉冥。
细长眉眼,带几分桃花之色,薄唇嫣红。
这魔头从小到大都是绝色啊……
现在的他瞧着比床榻上的小家伙年长个两岁,但是眉眼却成熟不少。
两眼望着他阿娘的时候,眼中亮晶晶的,十分纯净,方才显出几分孩童稚气。
“阿娘,我帮你。”他放下背篓,乖巧坐在灶台前帮忙添柴烧火,动作熟练,有模有样。
妇人揭开锅盖,挥开热气腾腾饭菜香,从里面取出一块白绿相间的野菜团子。
刚蒸熟的野菜团子,烫的妇人左右手来回颠倒,接连吹气,等不那么烫了,才微笑着递到少年玉冥手中。
“快,刚出锅的最好吃,趁弟弟没醒,你先吃一个。”
少年玉冥接过野菜团子,偷看门一眼,似是得了糖的小孩,喜滋滋的吃了起来。
尔卿望着他手中的野菜团子怔怔出神,“怪不得他那么爱吃……”
原先尔卿是以为他身为怀天仙君,吃惯了山珍海味,又多年辟谷,吃这不入流的野菜团子权当新鲜。
没成想,竟是因为这是他阿娘在灶台偷给他的零食……
“这大魔头,年少时倒是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尔卿喃喃,“而且这妇人身上也全无魔气,他又是如何堕魔的?”
正想着,头顶清朗的天突然昼夜转换,漆黑一片,星辰遍空。
方才在灶台前忙碌的夫人,眨眼跪在院中地上。
在她面前,是几个身形魁梧的男人。
浑身黑气缭绕,相貌狠戾,视线越过妇人,望向木门,满是浓郁的杀气。
魔族?
尔卿心下咯噔一声。
那大魔头许是在这儿堕落成魔的!
那妇人见魔族的人望向木门,当下慌张,小心抬手抓住领头之人衣袖。
“丰界已死,我们孤儿寡母,绝对不会再涉足魔界,我发誓!我与丰界的两个儿子,此生绝对不会踏入魔界半步!”
领头之人嗤笑一声,毫不留情甩开妇人。
魔族中人力道之大,随手一挥都让她震飞出十几米,险些落在鸡棚处,惊得几只鸡姑姑乱叫,在笼子里不安的振翅扑腾。
妇人嘴角溢血,但却强忍着疼迅速起身远离鸡窝,安抚乱叫的鸡,以免吵醒屋内熟睡的两个儿子。
等鸡不乱叫了,她快速回头看向木门。
里面没有动静,她儿子还熟睡着。
尔卿越往下看,心越发的沉。
她原先在不少大妖手底下做事,对魔界的事情也有所耳闻。
丰界。
上一任魔尊。
传闻丰界与一人类女子相恋,犯了魔族大忌,死于手下人反叛刺杀。
没成想,眼前的妇人就是丰界爱上的女子。
而玉冥跟他的幼弟,就是丰界跟人类的孩子……
原来他并非堕落成魔,而是生来便是魔……
看着那几个魔头踏上前一步,尔卿心中暗叫一声不妙,下意识上前去拉妇人,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尔卿以为她怎么也会跑,再不济也会叫醒两个儿子让他们跑,毕竟看这些魔头的架势,是要赶尽杀绝。
但是她想错了。
那妇人强忍着疼快步上前,直接再次跪在那些魔头面前,依旧柔声说着。
“劳烦几位尊者,放我两个儿子一条生路,他们还小,什么都不懂,我死之后,将他们投入人间,他们跟着人类一起长大,便会慢慢忘记我,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会有为父为母报仇一说。”
头顶月色明亮,亮的能照见她面上划过的泪痕。
她温柔笑着,眼底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更多的是乞求。
“杀我的时候小声些,冥儿幽儿还小,我怕吓着他们,我不在了,无人安哄他们……拜托了。”
“我凭什么照你说的去做?”前方尊者,突然伸手,掐住妇人脖颈,毫不费力将她当空提起。
“你们来此,不光为了杀我,更为了丰界留下来的东西,不是吗?”妇人被提至半空,艰难的呼吸着,两眼平静看着施暴者。
魔族来人眯起两眼,“你这女人,倒是聪明,说吧,丰界的传承,在何处?”
“魔族最重誓言,我要你们三人起誓,我告诉你们传承,你们杀我之后,便放我两个儿子前去人间,否则,你们什么都别想得……到!”
魔族来人被激怒,手上蓦的用力,掐的妇人脖颈后仰,尔卿甚至听到了她骨头生磨的咯吱声。
冷风呼呼,遮云避月。
好半晌,那魔族来人妥协开口,魔气花开手臂,血液顺着粗壮手臂淌下。
“以魔神起誓,你若说出丰界传承在何处,我三人只杀你一人,放你两个儿子去魔界。”
话音落下,血液凝在他三人手腕,化为红点,消失不见。
目的达成,妇人欣慰一笑,“丰界传承,太阴宗,藏机洞。”
太阴宗藏机洞?那不就是现在的太阴宗禁地吗?
“好,你可以去死了。”
魔族之人脸上露出狠戾之色,双手抓着妇人双臂,用力撕扯。
血雾喷溅!
凄惨之状,尔卿甚至都不敢睁眼去看,当下背转过身。
却看到紧闭的木门,不知什么时候阖开一条缝。
年少的玉冥站在门后,亲眼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