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乐安身上肌肉虬起,将身上弟子袍撑裂,露出精壮纹理清晰的臂膀胸膛。
他小麦色的肌肤颜色似乎加深了些,发丝凌乱,有几缕垂落在眼前,遮挡住他逐渐被杀气操控的双眸。
“呼……”他沉声喘息,竟有白色雾气从唇齿中缓缓喷出。
他缓缓伏低身子,如同野兽在捕猎前做出的弓弦姿态,野性、凶狠。
见此一幕,场中人议论纷声起。
“这什么招式?从未见过啊?”
“这小子,该不会是百兽峰的人吧……现在剑握在手里简直四不像。”
“哎,不过话说回来,我怎么感觉妖气浓了点,那头天炎金虎,妖气刚刚一上场就这么浓吗?”
是天炎金虎的妖气暂时为余乐安做了障眼法。
尔卿悬着的心不下落,望着场中如猎豹迅猛扑向天炎金虎的余乐安,紧张的喉头生烟。
场上哀嚎声嘶鸣,余乐安竟一口咬住了天炎金虎咽喉,痛的天炎金虎痛苦长啸一声,狂甩脑袋,企图将余乐安甩下。
“喂余乐安!你这是什么打法!”
桓操看不下去,怕伴随妖兽出事,急忙解开掐诀,纵身跃起,一掌朝余乐安后背击去。
猩红温热的血,顺着余乐安咽喉滑入腹中,他双眼逆转猩红之色,骨节均匀修长的手指蓦的生出毛发,身形眨眼膨胀数倍,化身一头妖狼!
纯银毛发,脖颈鬃毛如狮,发狂撕咬天炎金虎脖颈,鲜血从犬齿渗出,染红了脖颈大片银白毛发。
引颈长啸一声,如饿狼吞月,惊散无数鸟雀。
似是有人张开了静音屏障,场中落针可闻,惊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桓操收回一掌堪堪落地,看着满嘴染血从断气的天炎金虎身上跳下的妖狼,巨大的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喘息一晃脑袋,抬爪朝他迫近,强大的压迫感,叫他不由自主跟着后退一步。
才一动,被妖狼察觉,猛地张口咆哮一声,就要将他整个吞下。
眼看利齿靠近,化身妖狼的余乐安竟硬生生停滞。
猩红的两眼显出点点清明之色,痛苦挣扎着。
“你、后退!我不对劲,我控制不了自己……快走!”
桓操惊觉回神,立刻飞身后掠。
才退离演武台,妖狼骤然发狂,猩红两眼横扫,锁定人群,兀的一跃而起,扑入人群。
场中变故突生,众人皆愣怔片刻才恍然回神,爆发出雷鸣般惊叫声,惊叫鼠窜。
“妖兽!怎么又有妖兽!”
也有镇定自若者,使出浑身本事,朝着妖狼展开进攻。
但才入门没多久,打出的伤害,落在妖狼厚重的皮毛上,挠痒痒一般,非但没有造成实质伤害,反倒激怒了妖狼。
场中乱成一锅粥之际,空中一张符篆缓缓飘下,悬在余乐安头顶。
“锁。”
伴随苍老雄浑的嗓音落下,符篆金光一闪,化为铁锁将妖狼死死缠绕,化作一张茧,叫其动弹不得。
“诸位弟子莫慌,由各峰仙长带队,先各回各峰。”
高台之上,宗主一行白衣飘飘,宛若泰山不惊不变,悠悠落地。
尔卿惊觉,玉冥落在最后,不知什么时候他又返回了。
这平和的嗓音带着异样的魔力,给场中诸多弟子吃了颗定心丸,再次安定下来。
“雁回峰弟子,随我来。”冬竹仙长站出,做了个请的姿势。
尔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两眼凝着余乐安方向。
“尔卿?”冬竹仙长唤她,“这儿不安全,先回弟子院。”
尔卿恍若未闻,还是杵在原地,恍若化为一根木桩。
见玄诚子长老距离余乐安越来越近,她脑海中乱成一团麻。
玄诚子长老定会将余乐安处死……
脑海中满是余乐安往日笑脸,一脸不着调的痞态,此刻恍若化为根根细绳,紧紧缠绕住她心脏,叫她喘不过气来。
“尔卿!”冬竹仙长难得动怒,上前拽住尔卿手臂,见她还担忧望着妖狼方向,叹息一声,“你与余乐安往日交好,还是先想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吧,以玄诚子长老的脾性,连你也要查一遍。”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让尔卿瞬间清醒。
她不过小小耳鼠,族中未曾出过大妖,她现在还为人鱼肉,如何能跟太阴宗的长老们抗衡?
更何况她先前跟余乐安说过,她胆小怕事,若他出了什么事,未必能帮上忙。
余乐安是知道的……
对,眼下要做的,应当是保全自己。
她不敢再看余乐安所在方向,慌乱收回视线,随着冬竹仙长离去。
脑海中兀的传出一声低笑。
浓浓的讥嘲声,如同锋锐的刀刺破尔卿堆积起来的一点体面。
是玉冥。
尔卿浑身僵直,不知该如何动作。
不必回头,都能感受到有两束灼热的视线正在凝着她后背。
一束是余乐安。
一束是玉冥。
一个等着她来救。
一个等着看她笑话。
胸腔内,似是有团火在烧,烧的肺腑生疼,脸颊也跟着发烫。
这演武台似乎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笼,压迫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猛地甩开冬竹仙长的手,长剑抽出,流星般飞速御剑逃离。
玉冥扬眉,漂亮的眸底掠过讥嘲,脑海中掠过一个相差无几的画面。
苍茫荒野上,脚下砂石被日光炽烤到烫脚,眼前倒着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小男孩,皮肤白皙,五官精致。
多日未饮水唇瓣干裂起皮,在他身旁不远处就是不知名动物的骸骨。
“哥……”男孩唇瓣翕动,干瘦的小手朝前伸出,瞳孔中却倒映着离他越来越远的哥哥身影,不可置信的瞳孔放大。
风吹沙石过,逐渐掩盖了小男孩的身影,也将玉冥脑海中闪现的记忆尘封。
他两眼眯起,阔袖下宛若青竹劲直的手指蓦的收紧,手背青筋跳起。
“玉冥?玉冥?”
宗主两声呼唤,他这才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两眼迅速一眨,面上恢复往常那般温润如玉,君子谦恭的模样。
“宗主。”行一记仙礼。
“依你所见,这次……”玉阳子瞥了眼还在挣扎的余乐安,“该如何处置?”
玉冥视线转回到地面被五花大绑的余乐安身上,眸色渐暗。
“依玉冥所见,演武大会一年一度,不应推迟,一头银狼妖兽,已然降服,可先投入锁妖笼,等演武大会结束之后再做处置。”
“哼!”玄诚子横了玉冥一眼,迈出一步,“师兄,我先前怎么说的来着?既然已经出了妖兽混入太阴宗的例子,就该上下盘查,不放过任何一头妖魔,上回师兄就听了玉冥的,结果呢,演武大会,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剑修变成了妖兽!说出去岂不是让全天下人笑话!我们这究竟是正道门派,还是妖魔蛇鼠窝啊!”
玉阳子抬手捋须,神情肃穆。
“师弟言之有理,此回兹事体大,是该好好处理。”
玄诚子瞬间眉开眼笑,“对咯!师兄你早该听我的。”
“先如玉冥所言,将此妖兽投入锁妖笼,等演武大会结束之后,公开处置,以正我太阴宗正道之名。”
“这……行吧,也行。”玄诚子双手负在身后,踱步在玉冥面前停下,含沙射影道,“我倒要看看,这回公开处置,还有什么牛鬼蛇神能包庇!”
玉冥低垂眉眼,并不作答,侧身让开一条路。
天色黑沉,夜枭低鸣。
尔卿站在小院里一动不动,怔怔望着弟子院入门的路。
无人经过。
余乐安没有如往常那般嬉笑着回来,冲她摆手打招呼。
忽而,人影浮动,她心头猛地一紧,握剑的手跟着收紧。
“尔卿……”
来人声音嗫喏,不似余乐安那般爽朗大气,她眼底才汇聚起来的光芒瞬间散去。
怀修雨握剑提步迈入。
月光垂落,将他影子投落,遮住尔卿半张芙蕖出水般的面容。
“你怎么来了。”
“演武大会的事,我都听说了……实在没想到,余乐安他竟然是……”剩下的字眼,怀修雨咽了回去。
尔卿握剑的手指扣紧,始终低垂着脑袋。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余乐安虽是妖兽,但他待你我二人极好,也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咱们……总要救他的吧?”
“救他?你有什么能耐?我又有什么本事。”
尔卿脚下一转,直接回门,“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明日玄诚子长老若是不彻查宗门上下,你还要比试。”
“哎,尔卿……”
他话未说完,尔卿已经将门关上,发出沉闷一声响。
明月高悬,院内站着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离去。
屋内不点灯,尔卿就这么坐在圆桌前,愣愣发呆,直至手腕上传来不断收紧、已然无法忽略的痛感。
她方才起身,挖了地洞通往弟子院外,御剑前往青竹峰。
青竹丛立,玉冥似乎心情极好,躺在院中摇椅上,手边矮案小桌上放着白玉壶、琉璃盏。
空中淡淡酒气飘散,他已然小酌过一遍。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皮朝她看来,染了酒水的薄唇泛着水光,勾起抹讥诮笑意。
“哟,瞧瞧是谁来了?”他自言自语,远山眉上扬,“是那个抛弃亲友,落荒而逃的小妖啊……”
他话语尖酸刻薄,狠狠刺入尔卿内心。
她面上毫不动容,上前行礼,“见过师兄,师兄今日想吃什么?”
玉冥并不作答,起身朝她踱来,食指勾起她下巴,眸光细细扫过她恭顺灰暗的眉眼。
“现在想想,我前几日说的有什么不对吗?”他俯身前倾身子,错在她耳畔,“要巴在别人腿上摇尾乞怜的东西,你救不了亲友,甚至救不了自己……”
话说完,他直起腰身,意图在尔卿面上寻到几分被刺痛的神情。
但尔卿还是先前那般,一点变化也无。
“真是为了保自己生存,一点脸皮不要,下贱的令人憎恶……”
玉冥莫名来了怒气,广袖猛地一挥,“滚!别让我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