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在查德看来，2306号就像那种随处可见的不良青少年，街边小混混。虽然没有他们经常会带的那种稀奇古怪的纹身，但是过份白皙的肌肤，修长的四肢，和半阖的懒洋洋的双眼，以及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给人感觉如出一辙。

查德从兜里摸出自己如同废铁般的手机，偷拍了几张照片，确保把显示器上的身体各项数值都记录完毕。然后又尝试翻了翻别的，说实话，没太多有意义的信息。它的保密级别太高了，什么都是待解锁。但他注意到它有做过一项奇怪的检测——SCL90.

这个查德还真知道，因为他自己也做过。SCL90于70年代初被开发出来，是被广泛应用的心理健康评估量表。这还是第一次，他看到有实验体被要求做这种测试。

2306号的SCL90测试结果为339分。

查德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这可算不上什么正常，数值理应越低越好，要知道普通人的正常范围至少也在30以下。人类如果测试得分达到这个水平，很可能意味着其患有较严重的精神疾病。

这种实验体居然能成为Nick愿意花大力气和风险运送出去的唯二实验体之一。他越发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什么猫腻，他连忙拍了照，想立刻打电话给上级报告一下这个发现。

然而就在这时，控制面板光滑的屏幕蓦然映出一张脸，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那是一张很美却怪异的人脸。

细长的眼睛里没有眼白。

查德心脏骤停，他转动僵硬的脖子回头去看，身后除了实验舱外什么也没有。

我大概是精神太紧绷了，所以出现幻觉。他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又转回头来继续看控制面板。然而像是在跟他捉迷藏一般，那张脸忽然又幽幽出现，而且这次格外近，几乎贴在他后背上。

查德的目光接触到他的一瞬间几乎要灵魂出窍，悚然之下他又回头去看。

依旧什么也没有。

查德心里升起一种活见鬼的惊恐，正要再回过头来，然而这次他用余光扫到了身后离他最近的那个实验舱旁边一个乍看之下毫不起眼但绝对违和的东西。

一条鱼尾。灰色的，像礁石一般深浅不一的，宽大扁平的鱼尾。

它紧贴在实验舱的外壁上，因为颜色相近所以根本分不出来。查德能看到它，纯粹是因为，那弧度优美的尾鳍因为太长，落在了地上，而勾勒出与实验舱完全不同的线条。

“我看见你了，别躲了！”查德强自压抑住那股令他头皮快要炸开的诡异与害怕，厉声道。

鱼尾动了动，从实验舱上缓缓滑下，转过来的是一个人的上半身。它趴在地上，面向查德，用两条满是伤痕的光裸手臂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

“6577号？”查德迟疑着反问。

人鱼好奇地歪起脑袋，下半身宽大的鱼尾在地上拍了两下算是回应。

查德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心跳和即将出窍的灵魂：“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是跟着我来的？”

6577号弯起纯黑眼眸看他一眼，就飞快移开视线，它羞涩地轻轻点头。

查德注意到它的头发，很长，整个后梳，露出洋娃娃似的心形脸庞。长发幽黑，像细小又稠密的波浪那样打着卷，泛着一层柔润的光泽，贴在后背湿漉漉的皮肤上。

这只实验体既无法直立和行走，也无法说话。很明显是融合失败的产物，被抛弃也毫不意外。

见查德迟迟没有反应，它又撑着手臂试探性地朝他挪了挪，幅度很小。

查德下意识地后退，不小心撞到控制面板上，差点摔倒：“等等，你不能跟着我，我没办法当你的管理员，我……”

他突然想起头儿刚才在电话里的意思，不由停下话头。可他随即意识到，即便这只失败实验体被他带走，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DOD只会对它各种惨无人道的实验，然后在它的所有剩余价值被榨取干净后，毫不留情地处理掉。

他不确定这样是否是另一种形式的残忍。

6577号缩了缩脖子，习惯性地抬起一条手臂挡在自己额前。查德注意到它这条左胳膊格外肿胀，一片青紫，似乎受伤有点严重。

“科尔温……唔，0008号干的？”他指着那处问。

查德前面过份直白的拒绝让6577号神色黯淡下来，它有些灰心丧气地点点头，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往后挪了挪，离查德更远了些。它似乎想再次回到之前那个实验舱上，像树懒那样重新紧贴着它。因为失去了浮力的支撑，它本能想找些什么依偎着，好减轻些对下半身的压力。

查德看它吃力的模样有些不忍。

“我能看看吗？”眼前不苟言笑、英俊高大的男人突然问。似乎也没等它回答，径自伸手过来抓住了它的右胳膊。它浑身一震，原地怔住，不敢动弹，只任由他捧着它手臂小心查看。

尺骨没问题，但是桡骨断了。

“你等等。”他对6577说着，跑去墙边的柜子处翻找一通，拿出一根较长的不锈钢搅拌棒，又从腰包中掏出绷带，摸索着替它将骨头接好，再固定缠好。这期间，他还念叨着“可能有点疼，你稍微忍耐一下”。

6577号迷茫地看着自己被缠成木乃伊的小臂，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好了，你走吧，不去碰它，那里应该很快就长好了。”查德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干这件事，明明很清楚这里的生命的结局是什么。可是不得不承认，他有些承受不起它那样的眼神，从希望到失望，从闪光到破灭。

6577号突然一仰头，像蛇一样细长的舌头从齿间弹射出来，在他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心上添了一圈，然后飞快收回。

查德猛然将手塞进口袋里，手心里黏腻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他用口袋内衬使劲蹭掉那些令他不舒服的口水。

6577号留意到他的动作，笑容渐渐消失，低着头继续往后退。

“等等，你认识2306号吗？”查德朝它拉起那张控制面板，指了指显示屏上的实验体影像。

问完后连他自己都想笑自己。这只人鱼连话都不会说，问它有什么用呢？他得不到任何有效信息。

“没事了。”他冲它摆摆手，“你赶紧离开吧，离这里越远越好。这里很快就会被夷为平地。”

6577号眨了眨眼，它想了想，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放在头一侧，对他比了个睡觉的姿势。

“什么意思？”

它指了指控制面板上的2306号，然后又做了一遍那个姿势。

“你的意思是，他喜欢睡觉？”

6577号点了点头，摇了摇头，它想说些什么，但刚张开嘴又猛咬住嘴唇，似乎有点生气自己的气。最后它蔫蔫地爬走了，再没有回头。

查德被它弄糊涂了。但他没有叫住它，这里能得到的资料有限，他决定不再浪费时间。是时候撤离了。

169

尤莱亚终于停止了打斗。

他周围躺着一地的实验体，还有少数在不远处战战兢兢地贴墙站着。

而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到处鲜血淋漓。他的一只眼睛也瞎了，变成了一只突兀的血洞。只剩另外一只还在勉强工作着。

它们讨厌他，仇视他，恨他长得像基斯，恨他得到的各种特殊优待，更憎恨他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0001号实在太强了，闪避就像一阵风，轻盈好似一只鸟，而提起拳头砸在它们的身上，力达千钧，徒手撕烂一个实验体就像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尤莱亚随手揪住一只实验体的头发，将它的胳膊拧下来，生咬了几口血肉。又不耐烦听到它惨烈的哀嚎声，将它的喉咙和声带一把扯碎。

并不好吃。

但他现在十分饥饿。所以情绪更加暴躁，心慌意乱。

原本痛苦□□的实验体们立刻都噤了声，躺在地上装死。试图避开这只仿若来自地狱的恶鬼。到现在，他们倒是都知道他融合了什么生物——二腮吻沙蚕，这种生物它们在实验室见过。但还是有不少实验体们在看到他异化的模样后差点吓掉了魂。

一条粉红色皮肤的肉虫子，身体呈圆柱状，身上有上百个环节构成，每个体节有两个环轮和一对疣足。牙齿呈针状，十分锋利坚硬，且变异后完全找不到脑袋。口器和腔体直接相连，一旦咬住猎物便绝不松口。

他可以随意把自己的身体任何部位异化成这幅模样，甚至包括全身。

这种状态下，他几乎无敌，因为砍掉任何一节对他来说都无伤大雅，他总能继续再生。

周围一片安静后，尤莱亚后知后觉地听到来自外耳道的声音传导装置提示音，他抬起手看了眼腕表，意外的是，这次来电者不是博士，显示来自研究员毕琳达。

尤莱亚一把摁掉。除了博士，他现在没心情跟任何人讲话。

这时，不远处的科尔温还在被实验体们围殴，他很显然比自己逊色许多。

打到现在，那些实验体们已经兴味索然，只剩下你一拳我一脚这样小猫玩老鼠似的消遣——它们不介意就这样一点点把科尔温耗死。

尤莱亚盯着看了一阵，懒得去救，他给博士拨了个电话。忙音响了许久都无人接起。

他的肚子开始叫嚣着宣示存在感。尤莱亚甚至生出一种错觉，他的胃可能此刻已经进化出口器，要把其他的脏器全部吃掉。

作者有话要说：宝子们大年夜快乐～晚上记得吃饺子，有条件的可以放烟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