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去你的吧！”艾伦破罐子破摔，朝监视器方向比了个中指。但做完之后，他立刻感到了一种格外的意兴阑珊。他的心立刻又回到了现实，开始慢慢变得沉重。

为了不让这种消极情绪恶化下去，他耸了耸鼻子，笑道：“我给你带了这个，瞧。”

艾伦摸索着，从自己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夹克的内衬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宝蓝丝绒礼盒。谢天谢地这口袋有拉链，而这个小礼盒跟他逃难多时，也并未真正受到伤害。它甚至连血都被染上。

他将那个礼盒打开，小心翼翼取出一块做工优良的手表。

“一块腕表？”基斯轻声道，他的视线落在那中规中矩的圆形表盘上。

银灰色的精钢质地，内里镶嵌着3个更小的表盘，皮革表带和表盘底色是简洁明快的暗蓝。那种蓝介于黑与纯蓝之间，更倾向于黑。

氛围有些奇怪，也有些不应景，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吗？反正现在一切都在朝着光怪陆离的方向失控。艾伦笑起来，露出好看的白牙齿，故作活跃道：“你以为是枚求婚戒指的话，那就错了，啊哈！”

他被自己的冷笑话冷到了，哆嗦一下，将手表递给基斯。

“汉密尔顿。”他抱歉地笑笑，有些惭愧道，“这是我能负担得起的最好的牌子了，虽然对你来说可能还是一坨屎……听说美国人还比较喜欢。老友，希望你也能喜欢。”

“我很喜欢，谢谢。”基斯一脸冷漠地答，随手将自己手腕上那只万国表单手解开，扔了。又套上这只汉密尔顿。但在系的时候，他又遇到了点问题——皮革表带需要穿孔再卡住，他一只手做不来。

“艾伦，帮帮我可以吗？”

“老兄，没必要这样客气，你只管命令我好了。”艾伦一边嘟囔着一边上前来替他系好，顺便又弯下腰将他丢了的那块表捡起来。

他注意到基斯这块手表是通体纯黑的。但指针和时间刻度等标识则为蓝色，捂住时却会发出夜光。表带也很独特，连接表盘的部分做了类似海浪的特别设计。有种混合着前沿科技与自然的美感。

“不要乱丢东西，这块表看起来比我送你的贵重多了。”艾伦心疼地用袖口擦了擦。

“喜欢你就替我收着吧，我更喜欢我的新礼物。”基斯挥了挥自己的手，“这下，即便丢了项链，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什么项链？”

“没什么。”

座机电话又开始不死心地响铃，基斯干脆冲过去一把将电话线拔掉。他看了看新腕表上的时间，快步走到窗边的另一只收容器旁，仔细端详了一下躺在其中的海曼。

海曼的睡颜十分安静乖巧，他身上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

看着看着，基斯突然开口：“你得走了，艾伦。”

空气中的轻松与快乐因为他这句话再度凝固下来。艾伦再也笑不下去了，他走过来，看着基斯瘦削单薄的背影，和他那摇摇欲坠的头皮，沉默着。

有那么一刻，他想抓住基斯，然后冲他大吼：“别在开玩笑了我的朋友！快点逃离这个鬼地方吧！我们先逃走再说！没必要理会这些人的鬼吼鬼叫！”

但是他很清楚，他们说的那些并不是危言耸听，如果真的可以逃离，他的朋友早就逃离了一千次一万次，不会至今仍被困在这里生不如死。

“嘿，听着，基斯，”他听见自己慢吞吞道，“有没有什么办法，我们可以出去找到考尔比，然后按着他的脑袋叫他们帮你修复……”

他的话头不由停了下来。他发现自己的两片嘴唇好像被胶水粘住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修复什么？头皮？脑子？还是灵魂？

“不。”基斯坚定地说。

他转头看向艾伦，眼里包含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情绪。他将海曼的收容器往他身前推了推：“你们走吧。”

他说完，没等艾伦反应，猝不及防从窗边翻身而下，跃出了办公室的窗户！

“基斯！”

“基斯——”

艾伦冲到窗边试图抓住他的衣角，然而什么也没有，他扒住窗台往外面探去，在巨幅显示器展示的珍妮湖夜景的映衬下，往下是深不见底的黑色，如同张开巨口的深渊。基斯的身影在迅速缩小，急速下坠，直到数秒后，他听到啪地一声。

其实很小很轻，很像西瓜摔下时那种碎掉的声音。他不敢想象究竟是什么着地了。他只感觉自己的心与那东西一道碎了个彻底。

“你这个混蛋！”

“世界上最愚蠢的混蛋！见鬼！”

他撕心裂肺地冲下方咆哮。

“你最好还活着！你最好还他妈的活着！”

不知不觉中，他脸上满是泪水。

在那自窗户外吹来的猎猎风声中，他在原地愣了会儿，然后猛抹一把脸上，抓起手柄。承载着海曼的收容器即可开始响应指挥，随他一道冲出办公室，沿着走廊狂奔。

有那么一刻，他也想追随基斯从窗边跳下。

可是没有人再为他兜底，他仍记得基斯先前反复提及的那个约定。其实善恶是非那些，到现在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但他想，那可能是基斯最在意的事了，他必须替他办完。

他最好还活着。

不，他一定还活着。

他感觉眼角的热泪在飞逝，有一头怪兽在撕扯自己所剩无几的心，在啃食那些剩余的碎片。

——那么我也会好好活下去。

不是像原来那样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地活，而是为了这个使命而活。那些罪恶，我答应你，在我有生之年，我会尽办法将它们终结。所以基斯，希望终有一天，在这个世界里，你能够正大光明、随心所欲地生活。

167

查德花了好一番功夫才从实验室里逃离。

在此之前，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科尔温在一众实验体中发现了他，这家伙相当执着，即便被四五个凶悍的劣质实验体同时围攻，也没忘记自己的使命，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去接近查德。

最惊险的一次查德的领口已经被他揪住了，但是那只美人鱼6577号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冲了出来，用锋利的牙齿一口咬穿了科尔温的手腕，痛得他不得不松开手进行反击。

查德就这样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出来时正好看到缓缓合上的隔离门和隔离门外步履匆忙的艾伦。

好吧，他又花了好一番功夫，等走廊里的尤莱亚和众实验体在打斗中把隔离门撞毁，才偷偷溜出来，真正摆脱了这些怪物们。

查德选择了原路——安全出口的楼梯继续下行。这时他接到了来自上级的卫星电话。

“现在不是通话的好时机。”他一边跑一边不耐烦道。

“哦，嗨，查德，你终于接电话了。你得去一趟B16层，2306号和5986号先前被单独关在那里，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资料。”对方的语气十分悠闲，好像在喊查德帮他去楼下买杯咖啡。

“还有4小时这地方就完蛋了，你叫我去找什么见鬼的资料？！”查德感到自己的忍耐力在受到严重挑衅，他深呼吸好几次才没把卫星手机直接扔出去。

“耐心点，伙计，反正那地方离撤离点也不远。针对你小队的援救方案早已准备就绪，我向你保证，肯定不会影响对你们的救援。”

“还需要我再提醒一句，我们小队现在死得不能再死，就剩下我一个光杆司令了吗？！”查德对着话筒怒吼，“管你们那些见鬼的破玩意儿呢，我要回家！谁也不能阻止回家！”

“听着，2306号丢失了，这是个好机会，如果我们掌握先机，先于nick公司之前把它抓住，那么不论对联邦政府还是咱们部门来说，都是好事。头儿和上面的大人物都很关注此事，查德，这也是你立功的机会。”

鬼才想要这个机会。

查德不得已在B16层停下，气愤地想。但是他很清楚一点，逃生通道掌握在他们手里，他只得照做。

“2小时！我只找这些时间。2小时后，不管结果如何，我一定会撤离！”他道，“帮我准备好一切！”

“那是自然。”对方哈哈一笑，“还有，记得想办法带一个样本回来。”

“什么样本？”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说的是实验体，失败的那种也成。我们需要样本，不能再被考尔比牵着鼻子走了。”

“你们太瞧得起我了。”查德冷冰冰地挂掉了电话。

B16层的结构与B14层几乎一致。但是以他先前的访客权限并没办法进入这里的隔离门。查德站在门口尝试了多种方式未果，最终决定暴力开门。

磨砂玻璃门被打碎的同时，报警声再次大作。查德毫不犹豫地冲进去，幸运的是里面的实验室门全都大开着，看来当时的撤离的确非常匆忙。

他又花了一段时间才找到铭牌为2306的实验舱，它看上去与其他实验舱没有任何不同。胶囊形状，里面的培养液甚至都没来得及清除。

查德随手从旁边的柜子上拿起一只干净试管，小心攀着一旁的支架爬上胶囊实验舱，从中舀了一点用塞子塞紧，又跳下来。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这一下震动又让他有点头晕目眩。

他将装满培养液的试管放到自己腰包里，拉上拉链。开始尝试着摆弄控制面板。

面板即刻亮起温和的光芒，上面显示出2306号的全息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