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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没敢停顿，他一直在拼命往前奔跑。

查德的话犹如一记强心剂，叫他短暂恢复了行动力。

灌了铅似的双腿和肿痛的关节在此刻都无法再阻止他，肺部撕裂似的疼痛反而叫他更清醒。走廊的尽头并不远，他细数着左手那倒数第二间的实验室门，一把将那张磁卡贴上去。

门禁上方指示灯变绿，随即门向两边轻盈滑动开来。

眼前是一排排整齐排列的胶囊式实验舱。每个里面几乎都有实验体漂浮，只是形态各异，发展阶段不同，看上去就如同可透视的母体胚胎。玻璃罩泛着冰蓝色的幽光，将那些内容物照亮。

一时间，艾伦有些迷茫。

查德也在他身旁站定，气喘吁吁道：“这间是养料间，失败实验体太多了，我们分头找吧。”

“海曼，你在哪里！”艾伦看他一眼，对着那些实验舱突然大喊一声。

干涩急促的声音在幽闭的实验室中回荡，无影灯苍白的灯光仅将他们两人笼罩。

“喂，你干什么？这样很容易吵醒别的家伙！”查德连忙捂他嘴巴，“这些实验体虽然是失败品，但也比你我强多了，本质上跟感染者没什么不同！”

艾伦避开他的动作：“可我们没时间了！再拖下去，不过早死晚死的问题。”

两人争执间，突然听到咚的一声，不约而同循声音望去，结果是他们身旁实验舱里的一只半人形实验体苏醒了。两个人都不由停下说话声，缓缓后退两步。

上方的铭牌上写着它的编号：第6577号。

这只实验体的下半身是鱼尾，但却不是那种印象中人们对于美人鱼很美好的想象——圆润优美、修长飘逸的鱼尾，而是类似于真正的有麟鱼类那种扁平宽阔的鱼尾。

它的脸毫无疑问是美的，但美得很怪异。就是那种乍看很美，但不能细看，多看就会觉得很恐怖的美。特别是他的眼睛，虽然是人类眼型，却没有所谓的眼白，只是漆黑一片。

此刻它看着两人，眼中满是雀跃鼓舞，拼命在里头用手砸着玻璃罩，实验舱因此发出可怕的嘎吱声，整个舱体肉眼可见的震颤起来。

两人对看一眼，心照不宣都往后走去。

6577号随着他们的动作跟着移到背面，仍在拼命拍打玻璃罩。

突然之间，房间骤然一亮，紧接着吱啦一声清晰的电流声划过，6577号的玻璃罩上迸发出一阵剧烈的泡沫，6577号被像线圈似的电流打到，整个躯体抽搐起来。

艾伦感觉自己后背开始出汗，他不敢回头，开始跟查德分两侧找海曼。

“他在这里！”不过两分钟，实验室的一角传来查德的呼唤。

艾伦走过去时，看到了被关在实验舱里沉睡的海曼。

他睡得很沉，但一直眉头紧皱，外界的动静似乎没有影响他分毫。原本的衣服已经被除去了，此刻他周身光洁，身姿蜷缩，浸泡在透明液体中，银色长发随着水流起伏，像柔软的水草。

艾伦注意到，他身上原本的那些被膜覆盖的伤口仿佛比先前更好些了，至少在颜色上，已经相当接近白到透明的肤色。但胸口那个被极地之光捅出的贯穿伤还在，留着一个明显的血口。

他几近完美的肌理，和标准的脸庞在幽蓝的冷光下看上去更像雕塑，而非活人。

哪怕他这时的梦不那么美妙，艾伦不忍心唤醒他，也希望他尽可能恢复如初，但是……

艾伦拿手指节轻敲玻璃罩，低声道：“海曼，醒醒。”

海曼的梦仍在持续。

第一次上学的那天，他进了学校，他背着书包在教学楼狭长的走廊里一个人前行。学校的孩子们很多，但都是陌生的面孔。他们打量着他，眼神里带着他看不懂的东西，让他天然有些害怕。

他贴着墙壁，把两根手指贴在冰凉的墙面上，一边划着一边往前走，想象自己是一条随着海水游动的鱼。他记性很好，在接近那间辛西娅老师曾带他去过的教室时，他再次看见了小艾伦，不由高兴起来。

他的金发实在太耀眼了。

对方没有理会他，径自往里面走。

他加快了步伐跟上去，在离艾伦很近的位置停下，还险些撞到他。

“你好。”他鼓足勇气小声说。

小艾伦回过头来，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又转过头去。

……

“咦？艾伦，这个叫基斯的小子天天偷偷在跟踪你啊，是不是偷窥狂啊？是不是喜欢你啊？哈哈哈哈哈……”一旁门牙突出的棕发小男孩突然一把揽住前面的小艾伦，揶揄道。

艾伦的耳朵腾的一下变红了，他大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派克！”

他猛然回头，海曼没来得及躲藏，实际上这里的走廊空荡荡的，也无处躲藏。他只好低头扭着自己的手指，不敢看他那锐利的眼神。

金发男孩气势汹汹地走到他面前，自以为粗声粗气道：“我警告你！再跟着我，我就要揍扁你！”

他扬起拳头朝他示意：“不是闹着玩的！”

海曼吓得缩了缩脖子，贴在墙边不敢说话。艾伦的态度让他格外伤心，他的眼睛里登时充满了泪水，但他不敢哭，他怕更惹人厌。小时候的艾伦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样。

艾伦不再看他，扭头斜一眼派克：“我们走吧。”

……

午餐时分，海曼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发现自己餐盒里多了一块牛肉。这真的很奇怪，扎克利今天给他准备的鸡肉三明治里，并不包含这个。

他还在困惑，就听到对面响起的声音：“瞧瞧！我就说是他偷走了，你还不信！”

海曼抬头看去，从隔壁桌走过来的艾伦和他的死党派克一人捧着一个午餐盒，毫不客气地坐到他身旁。派克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好像在说，这会有你好看的了。

艾伦一脸不悦地瞪他一眼，从自己的午餐盒中取出另一块牛肉对比：“这是我的，烤牛肉是我的最爱，是你拿了它吗？”

“我一回来，它就在这了。”海曼眨着眼睛，懵懂地说，“很好吃吗？”

艾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然，我老妈的手艺很好，但……”

他话还没说完，海曼已经拿起来咬了一口。浓郁的肉香混杂着奶香味在舌尖扑散开来，还掺杂着淡淡的黑胡椒香气。

“好吃。”他附和道。

“你……”艾伦气呆了，他猛地跳起来，“你是不是故意的？我有说给你吃吗？你偷我的牛肉！”

海曼也惊呆了，他看着手上的半块牛肉，又看了看艾伦：“不是你分享给我吃吗？”

“你这个小偷！骗吃骗喝！”艾伦猛推他一把，怒气冲冲，“一共才三块，我自己都不够吃的！我怎么会给你！别做梦了！”

他像只劲头十足的小老虎那样用力扑倒海曼，两个人滚在地上你撕我扯，打成一团。

周围充斥着孩子们的尖叫、大喊还有哭声，海曼一边挨揍一边委屈地哭起来，不一会儿鼻涕也跟着淌了出来。

“爱哭鬼！鼻涕虫！”艾伦的叫骂声显得更理直气壮了。

后来他们俩被姗姗来迟的辛西娅老师拉开，黑发男孩得到了一顿来自老师的教训。未经允许，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扎克利也收到电话通知，孩子明天需要带一份礼物，和另外一个孩子互换。并且互相道歉，握手言和。

对他那么好的艾伦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海曼不明白。

他看着艾伦吃完了扎克利和他一起细心制作的草莓蛋糕，拿着他随便塞给自己的歪歪扭扭的贺卡，上面除了“对不起”还有其他错别字。心酸得要命。

像是察觉到他的难过，艾伦毫不客气地对他大吼：“反正我是一口也不会给你留的！”

“我不稀罕！”

海曼终于破功，他哇地一声哭出来，趁自己的眼泪还没流得更汹涌之前，他不顾一切跑了出去。

“爱哭鬼！爱哭鬼！”小艾伦的声音在他身后回荡。

……

海曼在梦中无意识地摇头。

“有什么办法能尽快叫醒他吗？”艾伦问查德。

“我记得控制面板上好像有类似功能。”查德说着，从实验舱底部摸索着抽出一张由机械臂牵引的薄薄的电子平板。他将它往上提至胸口下方，从待机模式中唤醒。

屏幕上显示出海曼的实时身形，并详尽标注各处损伤状况，右下角显示一行字：治疗中，进度35%。

“他们竟然给他开了治疗模式。”查德感到不可思议。

“是安格斯的吗？”艾伦语气复杂道。

查德跟艾伦确认：“那我调整模式了？”

艾伦咬牙一点头：“好。”

查德按下唤醒按钮。

培养液中突然有一道水雾缓缓释放出来，开始四处弥漫，融化。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动静，似乎有人过来了。艾伦和查德的心同时提起。

“他们追来了。”查德沉重道，“你盯着这里……我去看看。”

“等等，查德。”艾伦试图叫住他。

“来不及了，得拖住他们！”他转身就走。

实验舱里，海曼的头动了动，缓缓抬起。浓密如蝶翼的睫毛抖动，他微微睁开一条眼缝，本能地转向人声传来的地方。

艾伦心如乱麻，情急之下又拍了拍玻璃罩：“海曼，海曼，快点醒来！我们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