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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实验室里战斗正胶着，谁也没有在意那两个逃跑的人类。或者说，压根没空在意。

但一切尘埃落定并未太久。

安格斯无疑是在自寻死路。当尤莱亚几个闪身跳回战场后，科尔温的压力明显减轻了。后来他几乎只需要护在博士身边即可。

尤莱亚很快调整过来，即便面对“博士”那张熟悉又亲切的脸，也能做到淡定自如。

尤莱亚是个异类，安格斯看不出他是人类与什么生物的融合产物，在打斗过程中，他几乎没显露过任何其他生物特征，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一个各项性能都臻于完美的人类。但是他所有的能力都远超人类，甚至是同样作为实验体的他。

安格斯的镰刀骨在他面前几乎不起作用。在抵挡时，尤莱亚挥出的拳头直接将它砸裂。

引以为傲的复眼同样没有能帮他争取到更多的机会，视力再好，尤莱亚的速度更快，他也只能更好地看清楚尤莱亚的拳腿是如何像雨点一样密集地落到自己身上的。

唯一还有一点用处的，是他从亚尔林身上继承的那种以千百次经验写入本能中，而做出的微弱抵挡。它令他在几次濒临死亡的威胁时，没有直接咽气。

“解毒剂！把他身上的解毒剂先拿过来！”博士高声提醒。

尤莱亚停下泄愤的攻击，看向安格斯。

安格斯再也站不住，右膝盖点在地上，用左手撑住地面才没狼狈摔倒。他已经维持不住“博士”的拟态，落地的瞬间变回了原样。鲜血慢慢浸透了他的卫衣肩部，口角也有血滴淌下来。此时此刻，他的样子像极了一条被人驱逐后无家可归的落魄受伤的落水狗。

“啊，你是说这个吗？”他微微一笑，从卫衣口袋里取出试管。

科尔温感到不妙，情急大喊：“安格斯，别轻举妄动！”

安格斯置若罔闻，轻轻一捏，然后扔在地上，朝那一滩液体吐了一口混着血的唾沫。

“不！！！你这个狗杂种！”

在博士气急败坏的咒骂声中，少量的液体顺着他的手掌缓缓流下。安格斯毫不在意地在身上擦干，耸了耸肩：“没有了哦。”

博士脸色青红交错，额头上青筋毕现。一瞬间的血压升高导致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但声嘶力竭的咒骂过后，他眼中充血，被烧红了那样可怕。

他冷冷瞧着安格斯，动了动嘴唇道：“杀了他！带他去照射室！”

“博士！”看着尤莱亚应声再次扑上去，科尔温咬了咬嘴唇，小心道，“安格斯或许还有用，没必要花费力气杀死他，毕竟留下来的实验体不多了……”

博士看过来的眼神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科尔温识趣闭嘴。他不忍心再看下去，索性将视线转移到基斯那边，这时他意识到了些什么。

博士同样注意到了这件事。

“两个人类逃走了，你出去看看，他们应该跑不远。”他语气沉重，“没有了现成的解毒剂，基斯和海曼很关键，重制肯定需要时间，这两个家伙，谁也不能跑。”

科尔温连忙答应。

博士道：“科尔温，到目前为止，我对你还是非常信任的。你能理解为什么销毁了一部分，转移了一部分，但我选择留下的是你吗？”

科尔温轻轻点头。

“别浪费我的信任。把你该做的事做好。”

“如您所愿，博士。”科尔温微微鞠躬，忙不迭逃离了现场。

在实验室，0008号实验体（科尔温）和9757号实验体（安格斯）本没有什么交集，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如果有，也是竞争对手之间的较劲与敌意。但9757号实在太弱了，初期评估就排在末尾，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叫他一路侥幸活到了现在。

非要说，大概就是那种浑然天成的拟态能力总能在关键时刻叫他出其不意地使出来，震慑到不少家伙吧。在实验体的各种考验中，能够掌握先机本身就是个优势。拟态功能还让他可以恰到好处地讨好研究员们，毕琳达尤其吃这一套。所以对他有些偏爱。他因此学会了很多人类的社交技巧，搭讪、调情，并自认为把它们发挥得炉火纯青。

9757号总是备受嘲笑和打击，但好在他天性中有一种乐观、阳光、感情充沛的特质。他总是笑吟吟的，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也因此，好像什么都无法真正伤害到他。从2306号的管理员埃克那里，又一次9757号无意间学习到了诗歌，后来基斯又随手给他看过一本《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全集》。自此他对那种曼妙的语言深深着了迷。

科尔温后来猜想，大概是这些不足挂齿的小爱好，让他对凡事有种随遇而安的态度。就像那天绿河病毒泄露之后，毕琳达要求他独自留下，他也很自然地答应了。

当然，所有实验体都要遵从管理员的安排。但是有些聪明的实验体，就会想方设法让毕琳达把自己带走，因为实验体注定不能独自存活。很大程度上，实验体虽然生理发育到成年人状态，但心灵更像小孩子。他们对爱和陪伴的要求只高不低——人类更像是他们的精神导师。

不少实验体不幸生下来时心灵脆弱，对精神与情感的需求极高，那它基本上是活不下去的。比如0210号，海曼。他对孤独的忍耐力非常低。再加上极易崩溃。基本上就是残次品的典型代表。

谁都明白，安格斯等同于被管理员抛弃了。毕琳达没有回收安格斯的计划，也没有叫安格斯回来的计划。她将他独自留下，独自生活，独自完成极困难的任务。等他完成了，可能他的使命也就没有了——死亡就是他唯一的归宿。

安格斯被尤莱亚踩断脊柱时并没有太大的痛感。世界在他面前倾倒，地面贴上了他的左脸颊，黑色IPOD从卫衣的大口袋中翻滚出来，震动之间屏幕又亮了。不知为何，可能是那个圆盘状的滑动盘太舒服了，他曾不自觉地将手塞在口袋里摆弄过它。屏幕停留在照片模式。

他看到了年少的纳特，和他高大英俊的兄弟，哥哥亚尔林。

那似乎是那张云杉树下合照的另一个版本。哥哥将他背了起来，像父亲对待儿子那样。瘦弱的纳特骑在亚尔林肩头，兴奋得满脸通红。他再不复之前的羞赧，高举双手，张开嘴不知道对着镜头在喊什么。

cheese吧，他猜。毕竟研究员们拍照时都是这么喊的。

不，他还是个男孩，他一定喊的是Cheeeeeeeeeese～

安格斯自顾自笑起来。

他笑得真的好开心啊。他想，哥哥一定对他很好。他们相依为命好不容易长大，哥哥养他一定很不容易。

尤莱亚注意到他的目光，他不甚在意地低头看了眼那只锈迹斑斑的IPOD，将它一脚踩得粉碎。

“你弄碎了博士的东西，我们也弄碎你一个，这样才公平。”他冷哼道。

“尤莱亚，不要跟他废话，拿极地之光把他捆好，等下盯着机器人把他转移到照射室去。这种擅自攻击研究员的劣等实验体就该销毁。”

他们自顾自说话。

安格斯依旧笑着，将视线轻轻落到天花板上。乳白色灯光并不晃眼，但此刻他已看不分明。

再见到亚尔林，他一定要对他念一首诗。这些天，他在心里已经酝酿好久。

“你照亮了我黑暗的生命，

你为我黑白的世界填满色彩，

使我得到新生。

你在我永恒的诗中长存，

连死神也无缘将你幽禁。

只要世间尚有人类，

或人类尚有眼睛，

这诗将长存，并赐予你新生。”

博士打开实验室门口的面板，召唤出智能系统，发出【启动便携式收容器收集瑕疵实验体】的指令。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他转身，犀利的目光落到基斯身上。

“这里只剩你和我了。”他道。

目睹这一切的基斯并没什么太大反应，他的眼神从安格斯脸上收回，淡淡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遗憾的是，我也无能为力。解毒剂不过是误打误撞的结果，我既没有留存任何书面记录，也无法凭记忆复刻出它。”

“你一直在骗我。”博士冷笑，“那个试管里的东西一定是假的。只有海曼对不对，只有注射在他身上的解毒剂才是真的。”

基斯沉默不语。

这种反应在博士看来，形同于默认。

于是博士道：“你需要帮我配制出来，不然，我只能从海曼身上提取。你选哪个？”

“我哪个都不选。”

“好吧，那我替你选，我猜，我只能从海曼身上下手了。”

基斯反问道：“你确定他现在还在？”

博士摇摇食指：“没有我的许可，他可出不了绿河中心。”

此时博士的左脸颊已经不怎么流血了，但仍泛着血色，不断往外渗出透明的组织液。透过薄薄连接的一层肉膜，隐约可见牙床与牙齿。看上去像科幻电影里的怪物，狰狞可怖。

他说话也不敢做太多表情，怕牵动肌肉更疼痛。

“谁知道呢，”基斯冷淡道，“事情不会总如你所愿。”

博士盯着他，相似的细长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是啊，谁知道呢，说不定有第三种方法，比方说将你的脑袋直接接入外插接口，打开人工义脑，检查一下里面的文件，总会有惊喜发现的，不是吗？”

说着他缓慢走到墙壁一侧的立柜边，随意拉开抽屉，从中取出特制手铐和绷带，递给紧随其后的尤莱亚：“拿这个把他铐上！直到我拿到解毒剂前，我需要他活着。”

只是活着就够了。不需要多么好。

博士的话尤莱亚听懂了。

基斯的抵抗对尤莱亚而言无异于挠痒痒。他在他尝试咬舌自尽的前一秒及时捏住了他的下颚，将下巴轻松卸下。随即塞入柔软厚实的绷带，将他嘴巴勒紧。

然后是双腿、双手。

此时便携式收容器已经自动定位到不知死活的安格斯身边，在确认对方身份后，将其从脊骨断处折叠，然后径自展开成合适大小，迅速包裹完毕。滑动到博士身边，等候下一步指令。

“走吧，时间紧急，我们还有很多活要做呢。”博士摸了摸尤莱亚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