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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尔博士承认他听到这些事非但不觉得伤心，反而心里痛快极了。好像出了一口恶气。

凭什么？凭什么这世上所有的不公都要落在小尤莱亚一个人身上？非得有人一起承受他的苦难，才能理解他这些年苟延残喘、行尸走肉地活着是有多么不易。他只身在炼狱中煎熬太久了。

没想到这个懦夫连这点苦受不了。

3年后，扎克利在自己的办公室拿着□□把自己的脑袋轰掉了半边，就这么轻易地送了命。

谁也不知道的是，前一天晚上扎克利跟自己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扎克利过去的研究方向是帮助未出生胚胎矫正遗传疾病，以及帮助莫尔博士进行生物材料的机器化改造。但后来接受洗礼计划后，开始着重研究生物武器化可行性。

因为始终表现平平，拿不出像样的科研成果，他的压力很大。莫尔因此给了他个建议，准确地说，应该是强制性的建议，要求他开始把人形尖兵提到最高优先级，甚至下周开始就应着手志愿者招募事宜。

即便扎克利反复表示现在的条件并不成熟，连动物实验还没有表现稳定。但莫尔还是无动于衷。他一向认为，扎克利的缺点就是太过于“善良”“感性”，而这些非但不能助益于他们的研究计划，反而会扯他后腿。

“考尔比不会平白无故撒大把钱给我们花着玩！我是为你好，希望你能做出一些成绩！你总不想最后被踢出项目组，半生心血白白浪费，被别人拿走成果吧？”

“我已经受够你的威胁了！是又怎么样？我要辞职！我不干了！”扎克利歇斯底里地吼完，转身就走。

“扎克利，我佩服你的勇气。但是你是不是得为基斯着想？”

扎克利的身影再次顿住，他似乎心理斗争许久，才缓慢转过身来：“你已经毁了他了，你他妈的还想怎么样？”

“人工智脑，严格说来算是nick专利技术。他的大脑有指令性程序前置，虽然目前是你在处理，但最终控制权限也在nick。你想辞职可以，你去跟考尔比谈判，看看他怎么说。”

办公室里回荡着莫尔恶毒又痛快的大笑声，扎克利脆弱到不堪一击的神经几乎要被那刺耳的声音击碎，他捂住耳朵，慢慢弯腰去，像肚子突然传出了无法忍受的剧痛。

“哦，杀了我吧，上帝，如果你还可怜我这个老人家。”他闭着眼反复地念叨着。

扎克利的遗书是提前准备好的，就留在家中的书桌上，写明了基斯收。

具体写了些什么莫尔不得而知。唯一清楚的是，扎克利将自己的全部遗产和科研资料都留给了基斯。

那年的基斯不过21岁。

一个在校大三学生，成绩优异，正在争取直博资格。

他还在琢磨怎么处置这个年轻人，毕竟也算是他留下来的血肉，虽然是跟一个卑劣的妓女生的。但基斯主动找上了他。他专程来到研究中心，在门口等着他出现。

与上次并无不同，基斯衣着得体，甚至更加光鲜。西装革履，黑发整齐朝后梳着，身材颀长，脊背笔挺，消瘦的脸颊上泛出一丝虚弱的苍白。他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眸注视莫尔良久，没有移开，没有躲闪。

已经3年不见，看到他如此正常，莫尔有些意外。

“从扎克利的描述中，我还以为你早已疯了。”他打趣道，随口示意他，“跟我来吧，去办公室谈。”

一进门基斯就道：“博士，我来只是告诉你，我会加入nick公司，如果你们需要的话。”

莫尔挑起一边眉毛：“好主意，为什么不呢？你是合适的人选，毕竟其他地方，你的情况那么特殊，也去不了。”

基斯置若罔闻，继续道：“如果可以，请允许我继续我父亲的研究。他的心血，我不想就这样浪费，也不想假以他人之手。”

“这我得考虑一下。”莫尔耸耸肩，目光审视地在他身上来回扫射，“说实话，小子，你得足够优秀才行，否则，你会搞砸这么重要的项目。”

“我会努力的。”

他平静地说。

就这样，两人的谈话非常顺利地结束了。他没有质问莫尔关于扎克利自杀的事情，尽管他是扎克利认识多年的、到现在还一直共事的同事，尽管他很清楚扎克利受他威胁与恐吓多年，尽管他和他因为自己的存在而矛盾重重。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基斯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

至少他从没有大吵大闹，情绪崩溃，也没有怒气冲冲跑过来要揍自己一顿。

26岁时，他成了nick实验室洗礼计划的首席研究员，也是最年轻的负责人。

“我不想死。”科尔温直视前方，突然出声，“我不知道别人，但我不想死。这个世界太美好了，有好多我没见过的、不了解的、有趣的事情，我感谢博士叫我看到这些，我想好好活下去。”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的生命是以一个无辜人类的死亡为代价换来的。”

科尔温猛打方向盘转过一个大弯，瞟他一眼：“什么意思？！”

“从来没有凭空创造，我们谁也不是上帝，”他低声道，“实验体全都是以命换命，我们扼杀了那些鲜活的灵魂，只为换取一些有异能的奴隶。”

科尔温与所有实验体一样，没有任何不同，他天性就热爱人类。

基斯的话如同平地刮起的飓风那般呼啸而过，很快地，在他脑海中掀起一场足以地动山摇的海啸。科尔温浑身剧震，感觉自己仿佛头骨被人徒手揭下来那样生疼。

“你又在说糊话了。”他反驳的声音小如蚊蚋，甚至莫名出现了一丝颤抖，“牛屎，全是牛屎！”

他甚至破坏规则骂起了脏话。

“人类不会让你知道这些事，因为他们都是自私的魔鬼，最喜欢自相残杀。我也是，从26岁起，我就在干着和他们一样的事，双手染满鲜血……连灵魂也是黑色的。”基斯的话触目惊心，但他的语气仍是冷漠又镇定的。

“创造你们是为了什么呢？制造武器，好杀死其他人类。”

基斯看向他，似笑非笑：“科尔温，你还觉得我们配活着吗？”

“把他嘴巴捂住！给他点颜色看看！不能让他再胡说八道了！”耳边是莫尔博士愤怒的咒骂和命令。

科尔温脸色阴霾，他猛踩刹车停下来，狠狠扇了基斯一巴掌。

他的脸被打到一边半天回不过神来，脸颊迅速肿胀充血，嘴角也破了。可基斯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竟然又笑了起来。

不等他再说话，科尔温一把将主驾驶座位上的安全带拽断，毫不留情地紧紧勒住基斯的嘴巴。叫他连合也合不拢。

“先生，我们本来可以友好相处的。”他的声音寒如冰山。

148

莫尔博士愤怒至极地从办公椅上跳起来。等他回过神来时，通讯器已经不见了。

对面窗户破了一块，连同窗外的湖景左下角也漆黑一片。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干了些什么——他把那个通讯器砸了个稀巴烂。

珍妮湖那一处黑色像不透光的黑洞，破坏了整幅美景的意境。它的边缘有一些红黄蓝的三原色色块，看上去光怪陆离。

博士臭着脸从办公室踱步出去——一时半会儿安静了，那个基斯再也没办法大放厥词。只等他被押回绿河中心后自己再慢慢收拾他。

他的胸口起伏不定，这对健康无益。他决定按之前的计划那样先去实验室转转，至少尤莱亚那张天使般的面庞会抚慰掉他心中的一切烦恼。那可是他最最亲爱的弟弟，尤莱亚。

经过那一系列繁琐的程序，博士如愿以偿地站在0001号的实验舱面前。

0001号原本在闭目休养，还在等着从上次不明崩溃中缓慢修复，但感应到博士的脚步声，睁开眼睛，看向了来人。

0001号迫不及待将两只手贴到玻璃上，弯了弯眼睛，对博士绽放出一个天真又热烈的笑容。他的黑□□浮在培养液中缓慢浮动，他将脸凑近了些，白皙得像月那样柔和的肌肤让人忍不住联想到美人鱼。

“嘿，小尤莱亚，下午好。”

博士温柔地打着招呼，把一只手同样贴上去，与他的手重合。

尤莱亚兴高采烈地又换了另一手贴上去，然后把自己脸颊也贴上去。

见到你非常高兴。

博士看出了他的口型。

“好孩子，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博士边说边绕着实验舱转了一周，查看各部分是否运转良好。

尤莱亚也跟着他在实验舱里转了一圈。

棒极了。

他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随后又将花瓣似的嘴唇贴到玻璃边缘，以夸张的口型道：

我很想你。

博士笑了：“小家伙，我也很想你。”

他很少微笑，但他微笑时，细长的眼眸不复威严，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显得如此柔软。让人觉得和蔼可亲。

尤莱亚慢慢瞪圆了眼睛，伸手想去抚摸他的脸，直到被玻璃阻隔，才不甘心地放下。

美好的气氛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的报警声打破。

实验室的乳白色灯光突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红蓝交错的警示灯，那灯像磕了药似的忽闪忽闪个不停，照到实验室里一片荒诞的光线交错，令人晕眩至极。

博士随手抓住最近的一只清洁机器人：“发生什么了？！”

可怜的小家伙正要按既定路线回自己的舱室躲避，但此刻它停下来，方正的屏幕显示出一行大字：

警告！未知人员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