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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肯承认。不肯低头。不愿意放弃。

他像被迫交出玩具的孩子那样惨烈地哭着，尖叫着，歇斯底里着，情绪激动着，用蛮力去拽那些绳子。纳米绳并不是什么随意可以挣脱的东西，它的强度是钢的一百倍，看似柔软轻盈，却可以将血肉之躯轻易削断。

海曼疯了。

在场的人都这么觉得，科尔温和安格斯不约而同地往后退。

他的动作无异于自杀。他们对此都毫无异议，即便自杀，海曼也不会伤害到艾伦。

他的血肉像泥一样滑落在地，随着这些，他的身体终于不再能维持原有的那种隐身状态，露出依稀可见的白骨。浑身上下数不尽的割伤使他最终以血人形象显现出来。

就在血水飞溅、血肉模糊的奋力反抗中，艾伦终于将自己的双手拽出来，随即他死死抱住海曼的头，将他的脸扳过来，与他额头相抵，用强大又冷静的声音反复道：“海曼！海曼！海曼！你听我说，我现在要你听我说！”

仿佛黑暗中唯一的一座灯塔突然亮起光芒，海曼的双眼慢慢聚焦，他看着艾伦晃动的海蓝色眼珠，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不能做得比这更好了！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使命，我在他们手上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你听见了吗？你不会弄丢我，你要相信我，不论怎样，我会找到你，你会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

他用袖子抹掉海曼脸上一塌糊涂的泪水，挤出一个标志性的微笑：“你必须相信我，因为……基斯相信我，他把你交给了我……”

话音未落，艾伦已被科尔温一把拽出。

海曼奄奄一息，脱力倒在地上，眼睛始终看向他，悲鸣了一声。

“抱歉打扰你们的叙旧，但是我真的很急，我们必须赶在今晚6点前回研究基地。”科尔温得体的话语与他一点也不抱歉的声音形成了鲜明对比。

艾伦踉跄两下，被他一把扶助臂弯。他呛咳了两声，擦了擦手上的鲜血。

“你还好吗，艾伦？”

“即便抓住我了，你们又要怎么找到基斯呢？”他苍白无力道，“我可不知道基斯在哪里。”

“是个好问题。”科尔温转动眼珠，想了想，将视线落到海曼身上。

“你不知道，但你们一直在很明确地往城里跑，那肯定就是他知道了。”他扭头对安格斯道，“请你把海曼捆好，我猜我们已经很接近目标了。”

“再说一遍，科尔温，我不是你的手下，不要对我呼来喝去的。”安格斯不满地咕哝着，但手上的没停，除了食物，他不喜欢碰到其他人的血。他猜科尔温也是如此，所以才抢先安排自己干这种苦差事。他皱着鼻子一圈又一圈收紧了纳米绳——没有了怀中的艾伦，海曼的身体此刻不成人形，异化得厉害，巨大的肢体和断肢到处都是，他不得不花了点时间把它们理顺，再捆绑利索。

当然，是隔着手套的前提下。安格斯从旅店顺来的塑胶手套此刻派上了大用场，他已经受够了蛋白毒素的罪。

接下来的事情就显得容易多了。

大量的鲜血终于吸引了附近的感染者们，不少大家伙们往这边靠近，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分一杯羹。科尔曼当机立断，带着实验体们和艾伦从教堂屋檐上抄近路，再次回到之前的河石旅馆。

一进门就立刻引起了安格斯的警觉。

“亚尔林不见了！”他高声嚷着，“我明明放在这里的！”

沙发上拖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迹，一直蜿蜒到走廊里。说明这里也有东西。

一直神情疲惫的艾伦突然抬起头来。

安格斯与科尔温对视一眼，立刻道：“我要去看看。”

科尔温露出不赞同的神色：“等等！现在不是好时机，这里有东西，我们换个地方也行，总之不要再浪费精力……”

“不，我得把他带回来。”他眼神发直，轻声说。

“一堆烂肉而已啊，你饿的话，想吃什么不行？”

这句话点燃了安格斯的巨大愤怒，他随后抓起一支高脚玻璃杯砸过去。它擦着科尔温的左耳垂嗖的一声撞到他身后的壁画上，碎成粉末。

“嘴巴放干净点，科尔温，说到底你也不过一副行尸走肉而已。”他转身，朝走廊深处走去，“他可是……我认识的人类。”

科尔温愣在原地数秒，再回头，看到艾伦若有所思的目光，忍不住道：“你们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现在在意那个人类尸体在意得要死。”

艾伦恢复了原先那种无所谓的表情，耸了耸肩。

“谁知道呢？也许他终于要成为一个人了呢？”

这句话超出了科尔温的理解范畴，他索性不再去理会。只扶着艾伦坐下，让他得以面对面看着对面沙发上的海曼。后者已经慢慢恢复了正常的人体形象，但身上血淋淋的，看不出有一块好肉。他受了很严重的伤，更要命的是那根仍在心脏上插着的细丝。

这使他几乎无法恢复。只能维持这种动弹不得、持续缺血的状态。

“这根丝名叫极地之光。”科尔温突然随意碰了碰那根一头落在地上的丝，“因为他在光照下呈现的色彩非常丰富，可以说是绚丽多彩了。”

他为自己想到这个华丽的词藻而感到骄傲。

“凶器而已，叫什么都掩盖不了它杀人的本质。”艾伦说。

“好吧，我可能没什么跟人类闲谈的天赋。”科尔温轻咳一声，来缓解这种尴尬，“我就直说了，鉴于你不会主动告诉我基斯的去向，我只能靠这种方法去争取。”

一开始，艾伦以为他还在跟自己说话，但很快，他发现科尔温的脸转了过去，看向了双眼半睁的海曼。

“不许……不许你……”海曼吃力地吐出几个词，但任何微小的震动都带来更巨大的疼痛，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你应该知道，规则不允许我杀人，任何人都不行，因为处决人类在人类看来是他们的份内之事，我没有权限。但是，”科尔温顿了顿，露出得体的笑容，“事急从权，我可以用点小手段先试试……嗯……这个词应该怎么说呢，折磨？调教？一个人类。”

“不！”海曼又开始挣扎。

“不！！！”他咆哮如雷。

艾伦心里的阴影在逐渐扩大，他看着科尔温脱下那身枫叶红的西装，再优雅不过地挽起袖口，朝自己走得更近了些。

“人类的想象力是非常丰富的。”

“你要干什么？！”艾伦起身往后退。

“在给实验体做各种试验上，他们真的让我见识到了不少有趣的玩意儿。”科尔温风度翩翩地朝他走来，“但你太脆弱了，我敢打赌，任何一个对我们来说不过是‘正常程度’的试验，你都挺不过去。”

“艾伦，不过，我还是想试试你的极限在哪里。”

人类眨眼的速度是0.1秒一次。

但对于科尔温来说，0.1秒已经够他跑出去30米。

他抓住艾伦，抓住他双手，微微一拧，艾伦的手腕已然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脱臼不过在眨眼之间。只听咯啦一声轻响，准确地说，艾伦是先看到自己的手腕耷拉下去，然后迅速肿胀起来，才感觉到一波巨大又尖锐的疼痛袭来。

那种疼痛不同于肋部的钝痛，是突然间炸开的，像是从后脊背到大脑整个过电了似的。耳鸣声与眩晕感同时攻击他，他脸色一白，狠狠咬住嘴唇，才没像个懦夫似的呼痛。

“不！！！！！！”海曼撕心裂肺地大叫，然后更加剧烈又不停的咳嗽，他从沙发掉下来，身体像个虾米那样弓起又伸开，不管身上勒紧的纳米绳，努力朝艾伦的方向爬去。

“带我去见基斯。”科尔温扶住艾伦，言简意赅地说。

“不行！”艾伦大叫，“海曼，我没事，我可以忍受，不要松口，不要投降，不要低头！”

科尔温微笑着轻轻一用力，将艾伦架到更高的吧台上。然后不顾他的挣扎，抓住他两只脚踝干脆一拧。

艾伦连嘴唇都发白了，头上顿时布满一层密集的冷汗。但他依旧一声没吭，他直直望向斜斜的木质天花板，那老木头粗糙的纹理卷曲，波折，像一副毕加索的抽象画。

“艾伦！艾伦！”海曼凄厉地叫喊着，他每叫一阵便迎来更剧烈的一阵咳嗽，但叫声从未停歇。他像个大号的毛毛虫在地上蠕动，撞开了桌椅，身体反复在接近异化与异化失败间变幻着。

艾伦眨了好半天眼睛，才低头看向他，口中仍然在念叨：“没事，海曼，我没事。”

“Hmmm……”这倒是引起了科尔温的不满，他以右手点着下巴，不急不慢将海曼单手拎起，扔回沙发上，又转过来，对着艾伦摇了摇头。

“我很遗憾，我不想这样做的，但是你们一直这么坚持，我只能这样了。”

他伸出右手，简单粗暴地单手掐住艾伦的脖子，将他从吧台上拽下来，像提一块肉那样把他凭空提起。艾伦抬起胳膊试图阻挡，但脱臼的手腕毫无疑问只是在单方面加重他的痛苦。

最终他只能四肢在半空中徒劳又无助地挣扎着。

“5-10分钟。”科尔温专注地看着他的表情，又低头看了眼腕表，“海曼，我听说人被勒住脖子，5-10分钟就会危及生命。你猜你的艾伦能坚持多久呢？”

艾伦看向海曼，眼里写满拒绝。他喉头滚动，这一瞬间，一滴血顺着嘴角无声滑落。

直到这一刻，他仍然倔强得可怕。

海曼骤然睁大眼睛，大颗大颗眼泪顺着眼角滚落，可他已经感觉不到了。没有疼痛，没有知觉，万籁俱寂，他的眼中只有艾伦。

艾伦在离他远去。

如果艾伦不在了，他的一切将化为虚无。没有意义，活着，或是死亡，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不同。

想到这里，海曼目眦尽裂，他张开嘴巴，准确地说是裂开嘴巴。几乎将他的脑袋对半分开。

从他口中倏然弹出一条细长的舌头，那条舌头原本粗壮，但在弹出后开始无限拉长，一直到变得又细又薄，但顶端始终像个花苞那样。最终，在出其不意接触到科尔温裤腿的一刹那，那舌头顶端分叉，异化成了人的五指，狠狠地戳在他小腿肚上。

“哎哟，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