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海曼小心翼翼将那些泪水全部舔干净。
他突然将艾伦像西班牙馅饼那样整个裹住,然后隐身,贴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因为楼下大门开合时发出一阵轻微吱呀声。
“嗯哼,看来发情没把你的脑袋搅浑。”
近在咫尺的声音将艾伦原本沉浸在感伤情绪里的精神急速拉回到当下,炸得他头皮都要被掀起来。他的头在海曼的怀抱中微微动了动,试图分辨这个声音来自哪儿。
海曼抬头望去。
阁楼瘦长的天窗不知何时已然被打开条细缝,这时被人拉得更开。夺目的日光争先恐后地钻进来,照出一个熟悉的轮廓。科尔温半蹲在那处,像埋伏已久的猎豹,嘴角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
“我知道你在那儿。你猜怎么着?在你强行用□□把艾伦涂个遍之前,我就已经锁定了你们的位置。不过这不叫幸运,这是强者的能力。”
他说着,轻巧地从窗边跳下,随意从书架上取了本书,细细摩挲掉封面的灰尘。然后又将那本《回归自然》放回原处——这不是他的菜。
“抱歉打断你们的前戏,不过,很显然,这样失败品带在身边并不安全,不是吗?在这种时刻,他连管理员的话都不会听,只会遵从那套可怜的、卑劣的、毫无疑义的原始冲动。”
科尔温一边轻柔冷静地吐词,一边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向床铺。
海曼猛然跃起,避开了他的攻击,随即蹿上天窗,带着艾伦从那处钻了出去。天窗并不大,艾伦经过时,身上几乎只包裹了一层薄薄的皮,然后突然天光大亮,海曼又将他的脑袋按入怀中。
科尔温跟着跳上天窗,随即发出一声轻巧的呼哨。
只见从教堂里一个身影破窗而出,飞似的几下跳跃就轻松站上了屋顶另一侧。一前一后,倒是将海曼恰巧堵了个结实。
那人居然是亚尔林。
海曼用力摇晃了一下脑袋。
他们看不见他,海曼知道。他们依仗的是环境周遭的动静和变化,以及他发情时混乱不堪的状态。海曼身上仍然发烫,心跳极快,眼前的现实扯出些光怪陆离的荒诞,此时他心猿意马,对空间与距离的尺度有些把握不准。直接表现就是踩在那斜面的灰砖屋顶上时滑了一下(好在有触手死死扒住了上面的屋檐将身体稳住)。
这一下灰砖的动静叫二人直接找准定位扑了上去。
这座维多利亚时期哥特风格建筑的特点之一就是陡峭崎岖的屋顶。
一前一后,一下一上,科尔温那惊人的瞬间爆发力叫他直接凌空扑到了看不见的海曼身上。这下相当于给海曼定了位,锋利的爪牙刺穿海曼的肌肤,科尔温感觉自己已经牢牢固定到他身上,因为鲜血开始四溢。
海曼没有正面迎击,而是打算从屋脊上翻滚而下,企图把科尔温碾在身下。
“他要逃跑,快!”科尔温大喊。
“亚尔林”的胳膊异化成了镰刀骨,此时已冲刺到近处,避开科尔温凭空来了一刀。这一刀下去他看到断肢横截面,他砍下了数根触手。
海曼的身体跟着颤抖,他更紧地搂住了艾伦,剩余的触手则松开对屋脊的桎梏,反手缠住了科尔温的手脚。
轰隆——
三个人像雪球似的滚下来落到马路上,科尔温被迫贴在一侧充当肉垫。惯性和重量使得他承受了数倍于往常的重击,喷出几口鲜血。触手飞快撤退,试图将科尔温从身上甩掉,但他的利爪自带弯曲,犹如鱼钩一般勾着海曼的肌肉,有一根竟卡在尺骨和桡骨中间的缝隙上,一时间单凭触手竟扯不下来——除非把它们挑断。
“亚尔林”这时跟着跳下来,他脸上还带着微醺的红晕,站在科尔温面前没有动弹,他似乎还在思考。
“安格斯,快点,他被我绊住了!”科尔温厉声喝道,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涌出,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死死压住身下的海曼。与此同时,已经有触手开始沿着他的脊背上爬,猛然圈住了他的脖子。
科尔温的脸慢慢涨成了猪肝色,他已经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呼吸都不能。
“亚尔林”,或者说,处于迷惑对手的目的装扮成亚尔林的安格斯这时将耳机轻取下来,放进防护服的内袋里。好整以暇地观察科尔温痛苦的模样。
在实验室里,他见过太多次这样的脸。狰狞,挣扎,折磨,绝望。他们的反应和举动都是如此相似,可以预料,充满贫乏的想象空间。
只有亚尔林不一样,面临死亡时,他是大笑着的。
这使得安格斯开始有点困惑,也许死亡本身并不是一件像所有人都以为的那么恐怖的事情。在科尔温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定了,这个一起执行任务的蠢货压根不会救自己时,安格斯突然出手了。
他先是拟态成艾伦的模样,然后单手一把扯开白色防护服,里面是字面意义上的什么都没穿。紧接着他大剌剌地伸出一只手,凭感觉抚摸到海曼的皮肤——异化了的。它像章鱼那样充满黏液、光滑、疣状突起摸上去疙疙瘩瘩。
他笑着勾起嘴角:“F**k me,海曼。”
他的声音听起来跟艾伦如出一辙。
海曼几乎疯了,他突然用身体紧紧裹住艾伦,紧到艾伦感觉那些断裂的肋骨开始以为,差点要把自己的内脏吐出来。他虽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具体事情,但是这一刻,他实在有些窒息。
“海曼,我呼吸不了了……”他费力道。
“抱歉!”海曼连忙又松开对他的桎梏。
但安格斯不需要海曼真的上钩,只要松懈,仅仅松懈一瞬就够了。
就在这一瞬,科尔温感觉自己脖颈上的收紧骤然一松,“艾伦”挥舞镰刀骨惊险地将它们切断,只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很浅的划痕(对此他得到科尔温一个白眼)。
在“艾伦”的爱抚与海曼艰难的抵抗之下,他终于有幸摸到了海曼的脊背和后颈。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科尔温抽出腰后挂着的那一团碳纳米管绳,与“艾伦”合力将海曼紧紧绑住,包括他所有试图胡搅蛮缠的触手。
他们将他扔回教堂里,之后,科尔温开始逼迫他取消隐身状态。
“我不确定这是个好主意,科尔温。”恢复本身的安格斯建议道,“就我刚才抚摸的那团血肉而言,我拒绝想象他到底长成什么样。”
科尔温沉默两秒钟,决定接受这个建议。
“那就第二个要求,0210号,我需要你把艾伦交出来。”
他们拿绳子困住的那团空气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要不是偶尔还动一动,真的很难看出那实际有个活物在。
“很好,我会让你吐出来的。”
“你被抓住了是不是?”艾伦已从那些模糊不清的话语里听出了个大概。刚才那些过山车似的翻腾和挤压已经过去,现在是难得一见的安稳与平静。
海曼没有吭声,只是抱了抱他。他像蚌守护着自己的珍珠那样紧紧闭着壳。
“当心他怀里,不能伤了艾伦。”安格斯适时提醒道。
“放心吧,我只是试试他的壳有多厚,一旦保护不了艾伦,他会识趣放手的。”
科尔温说着,从左手的腕表中取出一根头发丝粗细的细丝,丝是金属制造,柔韧不易折断,越抽越长。整个儿抽出后有一米多长。他拿捏着力道,用力一抖手腕,那根细丝变得笔直。
他半蹲下来,自绳索间刺入那根细丝,看着边缘渗出的血水顺着绳索滴落到地上。
海曼开始慢慢颤抖起来。
艾伦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摇晃,越来越多的触手缓慢蠕动着聚集过去,试图抗拒那根细丝的入侵。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艾伦慌张地问,但得到的只有海曼轻柔的抚摸。
海曼的身体越来越冷,慢慢地,细微的打颤变成了剧烈的发抖。
科尔温感觉到手指间的那种阻力,但他不着急,只是慢慢施加压力,那根细丝同样切破了他的手。
艾伦抓住海曼一只手:“听着,你把我放出去,没关系的,我可以说服他们。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海曼没有说话,仍在集中全身力量抵抗那根细丝,他几乎一动不动,因为他发现越是挣扎,那根细丝钻入得就越快。它从他的脊背第7节胸椎之间刺入,突破肺和胸膜,最后终于落在了跳动的心脏后方。
在那一刻,灌满他头脑的那些遐思不见了,他前所未有地清醒着,清醒地意识到,他救不了艾伦。
入侵胸膜还没那么难受,但刺破左侧肺叶时那种极度的呼吸困难和痛楚让他几乎昏厥。他努力地小口喘息,希望能平复痛苦,很可惜没有用。它没完没了,它叫嚣着不肯停歇,他几乎要干咳起来,为了忍住这种剧烈咳嗽,他快将自己手指折断。
“听话,海曼,你得听我的命令,我叫你把我放开!”艾伦激动道。
海曼拼命摇头。
细丝终于开始刺入心脏。原本海曼像溺水的鱼,拼命伸长脖子,在那尖端无可避免地刺破右心房时,他轻轻□□了一声,终于缓缓放开包裹,将头有气无力地埋进艾伦肩窝里。
再不会有什么疼痛比这个还要刻骨铭心了。
三大法则在此刻也拯救不了的痛,不是刺心之痛,而是无法保护心爱之人的痛。
他几乎要放弃。
海曼一点点撤回对艾伦的保护,科尔温笑意盈盈地上前一步,准备将艾伦扶出来。
就在这时,海曼突然爆发一声尖叫,像受困于沼泽的凤凰那样开始疯狂挣扎。身上的纳米绳随着他的动作开始一下下剧烈绷紧,他双臂紧紧护住艾伦,最终将他一把带回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石的营养液~
感谢123的投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