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我听说，人在极端痛苦的时候就会喊妈妈。”辛迪偷看一眼抵着墙壁休息的艾伦，轻声道，“你还好吗？”

趁海曼不注意，艾伦伸出右手食指使劲儿捅了捅自己的太阳穴。他皱起眉头，轻吐一口气。

其实并不想谈论此事。可是这个梦太过反常，令他心中积郁，不吐不快。

“见到她遗体的那天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事儿。”

“我18岁的时候是个混小子——话说回来，谁那时候不是呢？那年年末，正好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不用怀疑，我们那儿是南半球，夏天在年末。她出车祸了，是场意外。凌晨1点多，一辆大型运输车在路上好端端开着，把她撞了。”

“不是一般的碰撞，是碾压，她失血过多。更倒霉的是司机没看到，他说她在车的视线死角，他压根看不到。经过时也没感到有任何异常，所以她在那条孤零零的车道上躺了大半夜，直接咽了气。”

辛迪小声道：“哦，抱歉，艾伦。”

“是我的错。”艾伦眼神一紧，同样压低了声音，“那天晚上是我非要出门鬼混……没有在家里好好盯着她，否则她也不会喝得这样烂醉如泥，大晚上还到处乱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酗酒确实是成年人很常见的问题。”辛迪试图安慰道，“在美国也很寻常……”

“怎么说呢，我一直觉得她颓废太久了。”

“从我15岁开始，那时她跟我爸离婚都整整3年了，我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还是放不下，不能接受现实，开始新生活。”他慢慢咬紧牙关，恨铁不成钢道，“自从那个混蛋走后，他好像把她的灵魂也带走了，跟我在一起的只是一具没有理智不会思考的躯壳……总是把自己弄得昏昏沉沉，试图靠酒精脱离现实的躯壳……”

顿了顿他说：“有时我甚至有点恨她。”

“艾伦。”

“我讨厌看到她那副样子，跟以前差别太大！”他神色激动起来，“那3年，我一直在努力想摆脱他们的阴影好好生活，当个好学生，当个好儿子！想办法打工挣钱，想办法把自己收拾得更体面一些，维系一下可怜的自尊心……可她呢？她甘愿当一滩烂泥！”

“每当看到她，自甘堕落，只愿意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被吞噬，无视外界，无视我，无视一切，浪费生命，消耗健康，我就……后来我产生了一种罪恶的想法……”

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眼神复杂难辨：“我感觉自己那时被她困住了，甚至有时会恶毒地想，也许没有她……我的生活会更好。”

“那时我居然把她视作累赘，”海蓝色的眼珠在晃动，他两手抓住自己头顶，声音发颤：“我真是个混球。”

“听着，艾伦，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下一秒，艾伦却猛然起身，厉声喝止道：“嘿，你在干什么！”

安格斯不免露出遗憾的神色，将手缓缓插回白色防护服的口袋内。他依旧保持半蹲，头也不抬，近距离打量昏睡的队长：“就是有点好奇，为什么你们一直要带着他？他能帮你们干什么？”

“他还没死。”艾伦扶着墙挪过来，谨慎地盯着他。

“多麻烦呀，这个人块头不小，你扛着一定很辛苦。”安格斯甚至啧了一声，他在实验室里没少观察人类，这一声学得惟妙惟肖。

“他有个弟弟叫纳特，你认识吗？据说参加了莫尔博士的招募，成为了亚特兰蒂斯计划的志愿者。”

“哦，亚特兰蒂斯计划。”安格斯在唇齿间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人类的语言可真优美。我听说，亚特兰蒂斯原本是指一个拥有高度文明的古国，在一万年前的某一天，突然遭遇地震和洪水侵袭。于是一天一夜之后，整个国家尽数沉入海底。这样想想，用这个名字来命名计划还挺贴切的。”

辛迪也跟上来：“我们听说了一些内幕，基因的重组与净化是指什么？试剂又是什么？所谓的志愿者，是不是参与这种试剂的人体实验？”

“恕我无可奉告，”安格斯两手一摊，“想要获取这个计划可是需要高级权限哦。不过，纳特这个名字我确实见过，但不确定是否就是你们想要找的那个人，方便的话，最好给我看看照片。我可是过目不忘的哦。”

“纳特-布莱恩特。他的全名应该是这个。”

这一声不属于在场任何一个人，惊得在场人都是一激灵。艾伦抬头，此时通道拐角处突然出现一队荷枪实弹的黑衣人。

“谁？！”

海曼一个猛子冲出来，挡在所有人前面做出威慑性姿态。一时间没顾上擦嘴，整个脸鲜血淋漓，搭配着惨白的肤色和银白的直发，显得分外狰狞。倒是把那群黑衣人又吓得够呛，混乱中有人慌张上膛子弹，端起枪对准了他。

“海曼，你先回来！这些不是感染者，不需要这么激动。”

领头的那个也后退了几步，一双碧绿色眼眸从海曼身上掠过，看向了说话的艾伦。他停顿一下，将头套微微往上一提。露出一张英俊熟悉的脸，额头落下几缕褐色卷发，

艾伦瞪大了眼睛：“查德？”

“怎么是你，艾伦？你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说来话长，不过……能先让你的人把枪放下吗？”

107

跟毕琳达通话结束2小时后，博士才收到科尔温传来的0210号图像记录。说实话，他对这样的办事效率很难称得上满意。

实验体们很少有外出机会，所以偶尔因为贪恋外面的世界而放慢脚步可以理的。博士没有责备它什么。不过，他从一开始就对于保留实验体好奇心这块不是特别赞成。工具而已，太像人没有必要。与其放任产生个性，不如在能力方面多下功夫。

但话说回来，前期实验的攻克目标更多是在能否培育出来这件事上，接近2年时间，4位数的人体实验志愿者，再加上5位数的实验次数，整个计划成功培育出的实验体也不过10个。概率之低令人发指，当然无从谈论其他细节优化。

图像记录里，0210和3个人类站在怀俄明州立大学的图书馆门前。

博士选择慢速播放，偶尔定格画面，放大查看每个人的脸。他确定他对这些年轻人没有任何印象。最后，博士将海曼单独放大，仔细观察它的头部、躯干、四肢，任何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越看越令人吃惊，他得出了一个震惊的结论：0210号非但没被销毁，反而进化了？

“科尔温，你确定这是0210号没错？”

“没错，我跟它近距离接触了，虽然他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但从生物样本来看，确实是它。”

博士倒吸一口气，脸上神色复杂难辨。

决定销毁0210号实验体那天，他是亲眼看着毕琳达启动了自毁程序。

自毁程序一旦启动，失败实验体将被置入地下18层的深度密封仓体内，暴露在超高强度γ射线下接受15分钟的全方位照射。这种贯穿辐射效应造成的损伤完全不可逆，细胞灭活，基因突变，DNA链断裂……整个过程非常迅速，15分钟后，就能把一个怎么杀都杀不死的人造生命体化成一滩冷冰冰的无机质。

可以说，地下18层的照射室是实验体们最为恐惧的死刑房。

“基斯给它做了什么手脚？”博士反复查看海曼的脸。

“不知道……他确实比之前强了，虽然还是个废物。”科尔温柔和的语气中难掩一丝轻蔑。

这个声音几乎是同时从通话器和办公室门口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礼貌的敲门声传来。

“进来。”博士头也不抬，继续道，“你不要小瞧它，实验体的能力预期是与编号大小呈负相关，它毕竟是0210号，销毁之前，我们也曾对他寄予厚望。”

“可我是0008号呀，博士。”科尔温推开门，笑得一脸无害。

“没错，你是我引以为豪的0008号，也是我最信赖的实验体。我希望你一直记得这一点。”博士终于看向他，脸上的神色喜怒难辨，“争取把你留在我身边打下手，而不是被转移到其他的基地继续当小白鼠，可废了我好大的力气。”

“博士，对此我不胜感激。”科尔温彬彬有礼地朝他鞠躬，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筒状容器，“这是核心元件。”

博士接过来，突然耸动鼻子，用力嗅了嗅：“什么味道这么难闻？唔……好像被太阳暴晒过的腐烂的河堤淤泥。”

“我吃了一只变异河蟾。”科尔温像是被人发现了了不得的秘密，笑着颔首，“博士，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呀。”

“小心中毒。虽然对你来说可能聊胜于无。”

“不，那还挺有趣的。”科尔温真心实意地说。

“我要吃饭了，对了，0001号也需要进食，你去准备一下。今晚你回实验舱休息。明天我还有别的任务交给你。”

“听您吩咐，博士。”

科尔温正要转身，又被他叫住：“等等。”

他转过头来，看到博士一脸凝重地望向自己：“照射室，如果换做是你进去，你觉得自己在彻底变成一堆死灰之前，能坚持多久？”

明明是恒温恒湿的室内空间，明明是明媚温暖的窗外风光，科尔温却莫名觉得周身一冷，甚至骨头缝里都能沁出一丝冷意。

“我不知道，博士。”他微笑直视他黑不见底的眼眸，一眨不眨，“需要我进去试试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