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寂寞，一点也没有回家的感觉，

我好寂寞，我试着想找到重回你身边的路。”

108

“你愿意进去？”博士挑起一边眉毛，质疑道。

“如您所愿，博士。”他绅士地欠了欠身。

这种事情，即便出于科研目的可以尝试，也得不偿失。博士很快打消这个念头：“你先去吧。”

科尔温轻轻带上门，穿过走廊，经过隔离门进入更衣室、缓冲间，但并未在身上做任何防护，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迈入。

地下14层的P3实验室共有25间，除了0001单独占用了离缓冲间最近的一间，其余基本形同于废弃，因为居住者都是一些失败品，之所以还未杀死它们，不过是因为0001号还需要额外的口粮来维持生命体征。

也就是说，这些失败的实验品连进死刑房都不配，只配被同类一口一口吃掉。某种程度上讲，也算是废物利用（？）。

看似残酷，但对于科尔温来说习以为常，他过去经常不得不拿它们当口粮。所以博士说给0001号弄点吃的时，他第一反应就是搞点这些。他背着手。仿佛逛自己家的后花园那样在狭长幽暗的走廊里闲庭信步，感应灯只有在听到他的脚步声时才缓缓亮起，如同陪伴他的忠诚小狗。

科尔温没有做太多挑选，随意在一间实验室门口停下。泛着冰冷光泽的合金密封门在门禁允许通过时无声向一侧滑动，又在他进入后迅速合上。头顶正方形的无影灯如倾倒的多米诺骨牌，一块接一块轻盈亮起。胶囊状的实验舱如同严阵以待的列队士兵，透明玻璃罩在灯光的映射下展示出里面的内容物。

有的是挤得满满的大团不成形的肉团。

有的则是一些类似人形的半成品，毕琳达曾厌恶地表示这是她见过的最能激起恐怖谷效应的玩意儿，“令人作呕”，她是这么形容它们的。

还有一些，则已经具备完整的人形。但仔细一看，总会在某些不易察觉的细节处发现一点毛病。譬如骨头压根没有支撑力，于是身体像橡皮泥一样柔软弯曲。或者肌肤缺少弹性，于是身体会随着小幅动作而将脆弱皮肤撑破，爆出一朵朵诡异的血花。

相比而言，科尔温凑近玻璃的碧色眼眸就显得尤为难得，弧度优美的晶状体之上，虹膜将那像翡翠一样优雅的颜色凝聚在一起，形成最神秘的湖泊。他光洁饱满的额头贴在玻璃上，在望向丑陋的实验品时，脸上仍然是充满温情的。

当然，以他杰作似的容颜，看向任何事物可能都是这样含情脉脉。

“嗨，就决定是你了，宝贝。”

纤长白皙的手指最终落在标注着9121号铭牌的实验舱上，是那个皮肤出现问题的实验体。

原本应该使用便携式收容器转移，实验室一侧的立柜里满是这种玩意儿。但科尔温并不在乎，径直手动操纵实验舱，抽走培养液，解开重重锁扣，掀开实验舱上方的机械盖。那只实验品在乍一失掉赖以生存的液体后，像脱水的鱼一般挣扎起来。但很快，它以意想不到的适应速度开始强迫自己在犹如剧毒的空气中拼命呼吸。

对于实验体来说，不存在同类之间惺惺相惜的意思。甚至它们天然的竞争关系似乎经过培养后背不经意地放大了，9121号闻到了陌生气息，感觉到了来自科尔温的前所未有的威胁，似刚出生婴儿的粉色肌肤上，寒毛根根立起。随着它往外爬的动作，关节处的血液像小溪似的流淌下来。

9121号颤抖着爬出舱体，狼狈地跌落到地上，又颤抖着四肢并用往前爬行。科尔温在它身后亦趋亦步，好整以暇地全程看着，像餍足后玩弄小鼠的豹猫，并不着急动手，他知道，这场饭后消食的游戏完全不存在其他可能性。

9121号有一双像星空银河般璀璨的眼睛。

它仍是美的。在抓住它的前一刻，科尔温想。

109

这种情况下能见到活人毫无疑问给艾伦一行人注入了强心剂。

但和查德的叙旧并未持续太久，毕竟对方也不是那种感情丰富的人，且他们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互相拍着肩膀笑着调侃几句的地步。

甚至有些微妙的，他们互相知道一点对方不想为人所知的小隐私。特别是挡艾伦讲起自己被绑匪威胁，并且用不明小药片把黛娜放倒的片段时。查德的眉头几乎是立刻就拧到了一起：“但愿你这个来历不明的药物没什么副作用。”

“我知道你跟黛娜的关系了，因为恰巧我在她身上顺到了这本可爱的笔记本，”艾伦心虚地咽了口唾沫，“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是否应该由我来说，但确实没什么合适的机会……我恰巧还在她的记录里看到了一件喜讯——她怀孕了。”

查德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接过笔记本：“见鬼。”

“怎么了？”难道孩子不是你的？

“其实我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来找她。我以为她送完你回去了。”查德头痛道，“不然我为什么要淌这趟浑水。”

“哦，那这可真是……”艾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擦了擦额头上这会儿因疼痛和精神衰弱沁出的一层薄汗，“换个角度想，其实她被我弄巧成拙留在夏延也未必是件坏事，毕竟现在拉勒米跟绿河也没什么两样了。”

查德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点头。

“既然都到这里了，跟你介绍一下我的同事们。”他指了指身后两人，“斯隆、克里斯，来自DOD（美国国防部）。因为这边转移仓促，nick公司并未及时通报联邦政府，我们需要亲自去一趟绿河中心，获取实际数据。”

两人身材相近，都带着黑漆漆的头套，也看不出什么区别。左边那人看了一眼左右，率先扯下头套，走上前来，露出黑色爆炸头和跟头套颜色差不多的肌肤。笑起来一口森森白牙。

“嘿，哥们，你还好吧。”他亲热地拍了拍艾伦肩膀，这个动作就像激发海曼情绪的按钮，海曼立刻又要冲过来张开血盆大口。被艾伦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斯隆不明就里，尴尬缩回了手：“话说我刚才憋心里很久了，这家伙是兽性大发刚吃过人吗？”

“不是，还没那么离谱，他是海曼，你理解他跟我们一伙儿就行。”艾伦向三人介绍。

斯隆扭头看向查德，以眼神询问。

查德点点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斯隆再次投向艾伦的眼神莫名多了一份敬意：“酷。”

艾伦又指向不远处的安格斯：“这位是安格斯，来自绿河中心。任务是抓我回去，但很不幸现在被我们控制了。”

“谁控制谁，我感觉还很难说。”安格斯一边反驳，一边兴致勃勃地冲他们吹了声口哨，“晚上好，绅士们。”

查德倒不意外，但另外两人面面相觑，脸上闪过一丝不适。

艾伦捂住脸道：“安格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向男人口哨一般是挑衅的意思，要不就是……总之，建议你下次慎重使用。”

安格斯的笑容僵在脸上，但很快他又释怀：“性别对我来说不重要。只要是人类，都是我的爱。”

惹得众人一身恶寒。

斯隆身旁的克里斯倒是一直没动，只是在这一切完毕后朝艾伦挥了挥手，连头套都没脱。这不禁让他怀念起乔，那个刚进城就不幸身亡的同样沉默寡言的男孩。

“边走边说吧。”艾伦提议，“没时间了，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有了查德小分队的加入，人员规模有了质的飞跃，接下来的行进速度也有了明显提升。毫无疑问这条紧急撤离线路查德是知晓的，并且他还告诉艾伦，这条地下通道不仅连通拉勒米市和绿河市，也可以抵达另外一个城市夏延。但那是一条快速路，不开放给“散点行人”，必须搭载他们专用的交通工具。这都属于军事机密的一部分。

“你是说，我们实际上有可以往外走的逃生通道？”艾伦确认道。

“没错，但开启它需要权限，现在在场应该没有人有这个权限。”查德无奈道，“我可以试着去申请，如果此行我们能带回重大收获。”

这话中的残酷性引人深思。艾伦这时觉得黛娜在笔记中咒骂的联邦政府恶劣行径，或许真的有迹可循。

在大约夜间23点左右，在绕过层层迷宫式的通道转弯，以及解决了几个微不足道的感染者后，他们抵达一处比较理想的歇脚点——一间狭小但是几乎无死角的小风室。里面安装有空调回风管，管内发出细小的嗡嗡声，表明它们还在勤勤恳恳地工作着。

查德很好地帮艾伦分担了不少队长的工作，因此艾伦感到如释重负。众人自然而然地肩并肩挨成一排，倚墙而坐，低声说着话。除了安格斯与海曼。

海曼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坐在人类之间（按照以往惯例是不可能的），它只好不知所措地站在空调回风管与门口之间，方便监视整个房间的异动。

这时艾伦朝旁边挪了挪，在他与辛迪之间空出了一块地方。他拍了拍空地朝他示意：“过来坐。”

海曼高兴极了，像只动力十足的小炮弹，噌得一下就窜过去，还不小心撞到了艾伦的肩膀，于是又撇着嘴小声道歉。

“没事，”艾伦好脾气地冲他微笑，“不疼。”

这下轮到落单的安格斯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