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顺着B18层电梯出口左转，一直走，视野突然开阔起来。当然这是仅针对拥有夜视能力的实验体来说。

尤莱亚没有理会那些如梦似幻的鬼片风格的迷雾效果，他快步走过，进入安全出口，无视仰头望去的那些无穷无尽的螺旋状楼梯，径直穿过另一个安全出口，走出这座蜂巢造型的巨大建筑物。

地下部分在建筑之外仍预留了一些空间，但此时照明有限。楼体一侧的显示屏仍展示着大提顿国家公园的美景。这时接近黎明，大地一派复苏之象，远处天际昏沉中显出一抹鱼肚白。

科尔温勉强跟上来。

尤莱亚瞥他一眼，如同看到一只讨人嫌的丧家之犬。他只装做没看见，大步下了台阶，朝右转。

修剪整齐的人工草坪，和古典红砖铺就的步行小道显然很少有人光顾，干净如洗。他走了一段，眼睛一亮，突然加快速度跑了起来——他已经看到了地上突兀的人影。那是不同于其他平坦地段的混乱景象。

他的脚步最终停在那副身体身边。

躺在地上的毋庸置疑，是基斯。

其实B14到地面也不过5层的差距，27米。这个高度人类可能会生命垂危，也可能会摔死。

尤莱亚面若冰霜地注视着躺在地上的男人。他的脸上和腹部都受伤了，鲜血淋漓。胸廓畸形，腕部、肘部、腿部、足部等处肿胀畸形。他蹲下来听了听，此刻基斯虽然还有呼吸，但很微弱。基本可以确定没救了。

尤莱亚并不在意这些，在他看来，基斯罪有应得，就活该受这样的疼痛折磨死去。他也不打算救他。可是，还是有一点非常重要。

他一把揪起他头发，将他头皮掀了起来，然后耐心将他的头骨掰开，露出里面的内容物来。

他的瞳孔几乎同时一缩。

此刻那与常人无异，只是换成了人工仿生材料的义脑里，赫然插着一块沾血的玻璃碎片。那片碎片的划痕很深，几乎可称之为切痕，从头顶的额叶前部一直贯穿到后面的颞页。并在里面转了一通。可以说是碎成了豆腐块。

不知道这一切是跳窗前还是跳窗后办到的。也不知道是别人干的还是他自己干的。

但不论哪一种，都不得不说这个手段真的很决绝，完全没有给他留后路。

尤莱亚试图把他的脑子挖出来，但在动作的过程中已经感到了心灰意冷。这样的大脑根本没用。不能提取任何有效记忆，也因此，他甚至坚定地认为这很可能是基斯自己的杰作。他知道其他人对于解毒剂的觊觎和渴望有多么执着，所以毫不犹豫地毁掉了它。

他重新站了起来，将基斯开始变凉的身体泄愤似的踢到一边。这一脚正好滚到跌跌撞撞才赶到的科尔温脚边。将他撞得一个趔趄。

科尔温盯着那具尸体看了数秒，突然半跪到地上，低着头，用残缺不全的手指替他将头皮拢好，将扭曲的躯干扶正。

不知怎的，他耳边蓦然回响起刚抓住基斯时两人的一段对话。

基斯：“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你觉得呢？”

科尔温：“我不知道，我一直觉得，能和人类一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对我们来说已经是件幸事。”

基斯：“所以你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他吗？”

科尔温：“我想是的，是这样没错。”

基斯被他摆成仰躺在地上的姿势，双眼闭着，表情十分安静，仿佛只是睡着了。看着看着，科尔温的眼睛莫名有点发热。他从自己枫叶红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一条亮闪闪的东西。

那是基斯的心形吊坠。

科尔温擦了擦那上面自己的血痕，小心替基斯戴上。

物归原主。他在心里默默对那个曾经是研究员的男人说。

不过，你并不难过，不是吗？你拥有爱，你也给予了爱。你这一生很完整，你的爱得到了回应，你的爱也有了归处。你这个聪明的家伙。

从这个角度望去，基斯苍白的侧脸干净无暇，他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狡黠的弧度，似乎在回答科尔温的心声——

是的，科尔温，我并不遗憾，我很圆满。那你呢，科尔温？

时至如今，没有了博士，你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你在干什么？”

尤莱亚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幻想。

“没什么，跟一位故人道别。”

科尔温缓缓起身，趔趄一下，又扶着地面爬起来。

“明明是杀人凶手，说得这么好听！”尤莱亚气愤地反驳，“博士一死，你就变得软绵绵的一点骨气都没有！我就知道，他养你没有一点意义！”

科尔温没理会这些刺耳的声音。他心中实在激不起一丝波澜。只是在跟上尤莱亚前，又回头望了基斯一眼。然后他听到了从心底涌起的疑问。

现在，你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科尔温？

174

走廊里的迷雾渐渐散去时，艾伦意识到他们已经抵达照射室。

照射室实际上是类似B14层P3实验室般的存在，但隔离门和缓冲区的那一面，变成了一间又一间紧密排列的小房间，每间房间的门板和墙体厚度都非同一般。艾伦在走廊里看到了一台孤零零的收容器，它已经自动合上，收回变成了一只银色合金行李箱的模样。

不等艾伦过去，海曼已经先一步将它拎起上下左右检查了一遍。

“是安格斯。”他耸了耸鼻子道，“他来过这里。”

收容器所对应的那间照射室的门板紧闭。但有一个小小的观察窗口，如同普通住宅大门上的猫眼。不过是反过来的，方便研究员从外面往里面看，来探查里面的动静。

艾伦自然而然想往那处看去，却被海曼一把挡住了窗口。

“怎么了？”

“你不会想看到这些。”他有点不安地小声说，“那个场景会让你做噩梦的。”

“他……”

“死了。彻底死了。所有的细胞都失去活性，所有的DNA链都断裂，现在那里不过是一滩没有生机的血肉。”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进去过。”海曼似乎梦回自己最可怕的梦魇之一，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不好受，我不喜欢。不过我设法挺过来了，在基斯的帮助下。”

基斯……

艾伦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沉默一阵，当作为安格斯默哀。说实话这一路上一直在死人，到现在，他的心已经接近麻痹。但他仍希望自己的好友还活着，只把那当作金蝉脱壳，相信他现在已经在离开这里、走向自己新生活的路上。

他拍拍海曼的肩膀，沉重道：“走吧。”

两人继续前行，又经过了数间照射室。

突然，海曼无声拉住他的手。艾伦抬头，看到他以手抵唇，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它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如此清晰。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里实在是空旷，并没有什么可躲避的地方。但海曼并没有选择拉他快速逃跑，而是故技重施，整个儿抱住他，开始慢慢变异。然后在来人出现在视野范围内之前，两人的身影刚好消失。

来人的黑色皮衣十分眼熟，再往近些，灯光照亮他褐色的卷发和碧绿色眼眸。

是查德。

此刻他气喘吁吁，步履匆忙。

就在他即将从两人面前擦肩而过时，艾伦喊住了他：“查德！”

猝不及防的一声竟然叫他跟见了鬼似的一个激灵。他顿住脚步，环顾四周。半晌，低声试探道：“艾伦，你在哪儿？”

艾伦从海曼过分令人窒息的拥抱中挣脱出来，在地上站稳，有些激动道：“我在这里！天，你还活着，真没想到……”

“我把这个当成赞美好了。”查德顺了口气，看了眼他和他身后从隐身状态恢复的海曼，“不过你们怎么也在这里？有人告诉你们走这边吗？”

“没有，这条路是我瞎选的，基斯只告诉我要去地下通道。”

“好，边走边说。”查德脚步不停，示意他们跟上，“那你可真是走了狗屎运了，经过这边照射室，我知道一条路前往最近的接驳点。那里有一辆快车直达夏延。我们得快点了，1个半小时以内必须出去，否则这栋蜂巢就塌了。”

艾伦看了一眼腕表，现在是5点30：“那里很远吗？”

“应该不远。任何有常识的组织在规划应急方案时，应该都不会把疏散通道和应急车辆放到1公里开外的地方吧？”

“好，那我们快走。”

有了查德带路，艾伦他们终于不再是一副探险的姿态，而进入全力逃命的奔跑状态。

然而跑出去还没有一百米，整层楼，或者说，整栋楼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骤然响起。红蓝交错的灯束漫天舞动，将绿河中心的每一寸空间都照亮。

“发生什么了？”艾伦捂起耳朵大声问。

“可能是又有未知人员闯入触发了吧？管他呢，我们快点走！”

就在B18层的电梯口，先前那条大雾弥漫的走廊上，蓦然出现了覆盖整幅墙体的红色对话框和鲜红色惊叹号。

大写字母提示出现：警告！未知生物闯入！

原本的浓雾一扫而空，变成了一张模糊的脸，占据了所有显示屏的正中央，一串串密密麻麻，如同某种自我复制的病毒，还在往深处迅速增殖。只可惜未知生物的移动速度太快，连监控都没能拍到一张清晰的正面影像。只能依稀看出一个人形轮廓。古铜色肌肤，半长的头发，全身不着寸缕。

Nick蜂巢系统唯一能明确判定的是，它既非在册实验体，也并非真正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