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寝殿,躺在床上拉着被子看着上面的纱窗,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触。
但是我想夜再过得快一点。
只要更快一点,我就可以见到他。
我数着数字,等到天边的太阳升起,等到午膳都送了上来,才看到了和王耀探讨着排兵布阵的他。
“你扒着门边,是想偷看还是想让我知道你在偷看啊。”王耀叹息着敲了敲桌子。
我闷了闷声望着霍去病。
他握拳抵着下唇,似乎在憋笑。
“我在看你呀。”我跑过去,腆着脸抓住王耀的衣服:“我没有在看其他人。”
王耀扒拉开我的脑袋懒散地翻白眼:“算了吧,你现在的心思我也猜不透。”
“怎么能猜不透呢,舅舅说我的心思最好懂了。”
王耀推着我的脑袋:“陛下封了霍去病当骠骑校尉,过些日子要随大司马北征匈奴去。”
“打仗会死人吗?”
“当然会啊。”霍去病声音平和,眼底却泛着凛冽:“但如果不打,死的人会更多。”
“你别和她说啊,她还小。”王耀捏了捏我的脸:“去,把我存的酒拿几坛。”
我抱着酒坛回来,那两人瞄了眼我,脸上的沉重之色又换成了轻快的神情。
王耀说:“小鹃还没喝过酒呢,尝尝吧。”
我说我不要喝。
但王耀说这是他酿的,喝了只会醉不会头疼,说完就扣着我的下巴灌了一大口。
然后我喝醉了,变回原形趴在地上打滚。
霍去病被吓的嘴里的酒都吐了一下巴,问我是不是羊精。
我气地用脑袋顶他的胳膊:“那你就是虎精!”
他懵懵的,垂眸盯着我磕巴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虎…虎比羊好。”
我大概有一天没理他。
第二天他来向我赔罪,说回来给我取一颗匈奴王帐里的夜明珠送我玩。
他确实打了特别特别大的胜仗,提前给我写了信。
「虎子观南风起,记添衣,鹃娘勿念,不日回城。」
我把信放到灯烛上,映着墨迹的不同,猜他应该是想写羊崽这两个字的。
蠢死了。
控制不住小声笑了出来,王耀和来看我的白泽凑过来问我傻笑什么。
我不想让他们看到信。
可白泽手快的很,瞥了几眼信件脸色古怪起来。他原本是在蒲团上懒散躺着的,现在却直起身子语气从未有过的严肃,挥了挥手里的信问我:“你高兴?”
“高兴啊。”我指着信上的墨迹给王耀和白泽解释:“你看他承认自己是虎精了。”
王耀没好气地喝了口茶:“他小名本来就叫虎子。”
“我知道啊,他叫霍虎嘛。”
王耀愣了愣问我怎么知道的。
“他和我说的啊。”
王耀沉默下来,拉住要边起袖子上来揍我的白泽说要谈公事,又让我赶紧睡觉,别抱着霍去病写的信傻乐了。
白泽撇眉冷冰冰地说道:“一点都不值当。”
我说我才不抱着他的信睡觉,他又不是写在金子银子上。
王耀用手指头捣着我的脑袋:“你最好是这样。”说完便拽着脸黑黢黢的白泽走了。
我把信收起来放到盒子里,放到枕头边。
可能是之前瑞兽许诺的影响。
好几晚,我都梦见铁骑绕城前的他手执火把,在鹰禽凄厉的叫声里,猛地回眸望向薄薄蓝雾的苍穹。
于是,我胆大包天地藏进了王耀补送物资的马车里,跑去了北方。
边地苦寒,也很冷,我躲在封有骠骑将军亲启纸条的箱子里睡觉。
不知道多久过后,箱子打开了。
我睁开眼,看见霍去病惊诧地连忙合上箱子,过了好一段时间才把我从箱子里掏出来。他托着我的前蹄,神色错愕地问我:“你来做什么?”
“不知道...睡着了。”
他抓了抓脑袋咕哝道:“再不老实交代,我就打你军棍。”
我吓呆了,要从箱子里蹦出来跑走,却被他伸手一抓,揣进披风里,被放到了桌子上。
霍去病走到营帐前打量了几眼外面,才扭头在我面前蹲下来:“...你来见我我很高兴...就是,那群家伙有几个月没见荤腥了,你现在又像一只羊崽子...”他垂眸下去,眼睫宛如蝶翅忽闪忽闪的:“可...可你是想来见我的,对吧...”
我急的咕噜咕噜想反驳,可看见他脸上那不知怎么描述的神情,只能讷讷地说道:“对,对啊。”
他看上去有些高兴,但还是压着嘴角骂我没脑子。
虽然嘴角根本没压住。
霍去病又打量了我一眼,坚定地说:“你真的像只羊崽子。”
这次我没顶他,因为我顶不到。
霍去病把我托在肩膀头,去看他新缴来的一匹汗血马驹。
马驹很大,活蹦乱跳的,就是见我的第一面就张嘴叼住了我的脑袋。
然后霍去病再也没让我见过那只小马驹。
也不让我独自跑出去扑蝴蝶。
他说:“被匈奴骑兵包围都没你差点被马吃了脑袋吓人。”
我无法反驳,只能窝在他的帐篷里正当光明地当起了瑞兽。
他出兵很快,打得就是快仗。
出征前,把我放到他舅舅的帐子里。
他舅舅真以为我是个听不懂话的羊羔,没人时还偷偷薅一沓草往我嘴里塞,边塞还边对我嘬嘬嘬。
我没有给他面子,扭过去窝着睡觉。
半夜的时候,我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冲进营帐。
夜色里,霍去病兴冲冲地提着一个布兜往前一掷:“舅舅,我给你带礼物来了。”他余光瞥见我,走到我跟前捂着我的眼睛和耳朵不让我看也不让我听。
他的声音不小,可手心下的血流声响太吵了,手指间微薄缝隙渗透进来的亮光也太刺眼了。
所有的信息告诉我——他很高兴。
我被抱着肚子离开时,回眸看了眼那个被几个老头子围聚捧起来的布兜。
霍去病说那不是什么好东西,让我别看,小心做噩梦。
他没找到夜明珠,但带我坐到不远处河岸的边上,掏出另一个干干净净的布兜。
那个布兜泛着淡淡的的绿光,我一眼就看出里面都是萤火虫。
他解开布兜的绳子,星眸微转:“这次是奇袭,我没来得及,下次我肯定能找到夜明珠送给你。”
“你捉的萤火虫?”
“你不喜欢吗?”他似乎有些失落,低头抿着嘴,头发因为刚刚战斗过归来乱糟糟的。
我变成人形,狗胆包天地拽了一下他的脸:“霍虎,你就是个傻子。”
他捂着脸有些委屈,扭过头去嘟囔着说什么早知道就不管我了。
我这时才看清,他嘴角似乎烂了一道口子,血淋哗啦的。
我问他那是怎么搞的。
他不说话,抱着头盔气鼓鼓地走了。
我追了上去,才听见周围的士兵小声嘀咕说,霍将军捉萤火虫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脸都破相了。
两点莹莹光球绕着我转了几圈。
偷偷跑进他的帐子,我发现霍去病已经睡死了,不管怎么叫就是不醒。
我看着那羽睫下的光影,确定他听不见,才声音超小地说道。
“我喜欢的。”
霍去病却似乎嫌我那丁点的响动吵,皱了皱眉拉着被子无意识地转过去。
他很累了,我没再打扰他,就跑出去,变成小兽扑了半天萤火虫玩儿。
过了不多久,刚跳到半空的我被一只手捞住肚子,吓得四肢蹦跶。
当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营地上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时,熟悉的声音满是戏谑地开口:
“我听士兵说,我的那只瑞兽在外面吵闹得不得安宁,让我来把你捉回去。”
我仰着脑袋,看见霍去病穿着中衣,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正挑眉看着我。
我有些尴尬:“我没多大动静。”
“你没多大动静,但是士兵耳力好,你别吵他们了,回去睡觉。”
他走回营帐,把我放到屏风后面的软窝里。
我看着他的模样有些怔愣:“你睡觉的时候还会换衣服吗?”
他莫名其妙地把我的脑袋摁下去,跑到屏风前很快就打起了鼾。
我踩了踩软垫闷闷嘟囔:“我的萤火虫都飞了。”
原本以为他睡着了,可霍去病很快接话:“飞了就再给你捉。”
“你..不是睡着了吗?”
他嘀咕几声,一阵窸窣的布料摩擦之后,刚刚的鼾声消褪,只有浅浅的呼吸响动透过屏风传过来。
霍去病没有回我。
估计是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