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霍去病的舅舅说要等着陛下传回旨意才能做下一步的决定。
他不打仗了，拉我骑马跑到边城，带着一件浅白色的布料蹲在树林里，用机关捉兔子。
他蹲在左边手里拽着牵绳。
我有些困，就垂着脑袋打盹儿。
“嘿！捉到了！”
还没等我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跑过去抓住那只陷阱里的兔子，好像取了很大功劳似地窜回我跟前，把兔子塞到我手里。
我抱着兔子抬眼：“给我的？”
“对啊…”他把我放到马上，顺便整理了下我的披风。
我抱着兔子，被马抬步的动作带着踉跄了下才坐稳：“你不骑马？”
“这里离营帐不远，我拉着你看看风景。“他摸了摸鼻子牵着马缰抬眸看过来：“骑马太快了。”
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行至已经望见营地的影子时，霍去病突然开口：“对了…等到大军回城，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
霍去病看上去蛮高兴的，不管我怎么问他，他都只说：“到时候在说。”
等回到营帐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我趁着没人注意刚变回原型，就听见不远处急忙跑来的士兵说朝廷来了两个使者。
霍去病还笑嘻嘻地拉着我掀开帘子，一手提着兔子一手用披风包着我：“诶呀，你那么紧张...”
然后和王耀还有白泽面面相觑。
我咩了一声，试图变成一只真正的羊崽子。
但没有骗过他俩。
白泽拽着我的后脖子皮提在半空，然后瞪了眼站在旁边提着兔子的霍去病就准备走。
我挣扎起来：“我的兔…兔子！”
王耀还是最心软地，他走过来把那只兔子塞给我：“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下次她再敢这样，我就把她腿折了扔给王母去。”
我看着白泽那已经变成竖瞳的双眸，吓得抱住兔子不敢说话。可走到了营帐外，余光瞥见了撩起帘子紧跟出来的霍去病，脑子一抽：“你记得，回去...回！”
然后我就又被白泽揍了。
白泽不许我再和霍去病单独见面。
王耀却说：“想见他，等到他凯旋归来，我就带你去见。”
我就知道王耀心最软。
不像白泽冷冰冰地臭着脸，一副我欠他几百万的模样。
在长安城冰层凝结不久，王耀把我从被窝里拽起来说霍去病回来了。
他给我拿了围有白狐领子的披风，还特地让宫女帮我化了妆、梳了头发。
宫女偷偷问我：“是要去见小将军吧。”
我还没开口，王耀笑眯眯地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是我之前太惯着你们了是吧？”
那个宫女被赶走的时候，脸上还是一脸茫然。她应该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好脾气的王耀突然下手这么重，直接将她赶出了未央宫。
我望着铜镜里的王耀问：“你在生什么气呀？”
王耀没搭理我，只顾夸我今天好看。
我当然知道自己好看。
天色微微将明，我在楼台上远远看见了霍去病。
他身上装甲都还没卸掉，站在城楼前梳理着马的鬃毛。
我喊了一声。
霍去病抬起头定定望着我没开口。
我让王耀走快点。
王耀却一点都不着急，慢悠悠地在后面走着：“跑那么快干嘛？别把你的头发跑乱了。”
我不管他了，穿过长长的回廊，跑下数不清的石阶，绕过几条宫中小道，才跑到霍去病跟前，仰着脑袋确定他没有缺胳膊少腿，我平复着呼吸语气微扬：“你，你瘦了呀？”
他嗯了一声，弯腰下来似乎在丈量什么似的抬手在我耳侧比划了一下，却被闪现的王耀拦了下来。
霍去病干笑一声：“你们准备去哪？”
“带她去郊外逛逛。”王耀拽着他的手腕，一向沉寂的金眸此刻亮的刺眼。他偏过头，挤开我站在霍去病跟前说道：“你都是当父亲的人了，这么早进宫，是陛下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不知为何，我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
我望着似乎被蛰了一下扭头过去的霍去病，终于意识到了问题。
父亲...
白泽说，父亲就是爹的意思。
我呆住了，看了看王耀，回眸望着霍去病沉寂的眸子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霍去病抽回王耀攥着的手腕，背过身去没回答。
“…对了，小孩还没取名字吧，要不让小鹃帮忙取吧。”王耀满怀期待地盯着我说道：“毕竟你是瑞兽嘛，用了你取的名字，孩子也能健康长大啊。”
“他，他不是去押解战俘了吗？之前也在打仗啊…”
王耀捏了捏我的脸，那温柔且又宠溺的笑意让我很是陌生：“但打仗又不耽误这些事情，对吧？”
“什么…什么事情。”
“就是有小孩儿。”
“…谁和，和谁的呀。”
“我的。”霍去病两手搭在马鞍上弓起背叹了口气，侧眉望着我又重复道：“我的。”
天开始落雪了。
马鞍上落了满满一层软白，我拽着冒出来的尾巴毛毛，恍然应声。
霍去病垂下眼帘：“别拽毛了。”
“…我不拽…不拽了。”
可是我控制不住，只能低头看着我尾巴上一簇一簇的毛毛像是蒲公英一样飞走了。
霍去病的声音很远很远地传来，明明他和我中间就隔了王耀。
我听见他问：“你哭了吗？”
“我没哭。”
我只是觉得有些委屈。
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委屈些什么。
我擦了擦眼角，控制住情绪：“你很喜欢他吗？”
霍去病只是说道：“取个名字吧。”
我盯着王耀袖摆上的花纹，闷闷地开口：“叫…善吧。”
霍去病这时倒认真问我了：“哪个shan？”
我踹了他一脚：“你自己想！”便跑开了。
“诶，小鹃！鹃娘…”
我听见他在后面叫我。
宫道很长，我跑的也不是很快。
但是追上来的只有王耀。
只有王耀。
我坐在宫门的角落边抱着膝盖发呆。
“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呀？”王耀跟上来气喘吁吁地歪着头哄我。
我把藏在这里的桃花酿塞给王耀：“这个你给他，我要回云梦村。”
本想着王耀会说些什么挽留我，但他这次却应了下来。
王耀摸了摸我的头，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是被抱在怀里，听见他柔声说道。
“回去吧。回去了，就不伤心了。”
于是我就回了云梦村。
王耀会给我写信。
他讨厌极了，总是问我冷不冷，饿不饿，下雨有没有偷偷跑出去踩水。
还要模仿霍去病的口吻，试图缓和我们两个的关系。
我气急了，跑到宫里找他吵架。
王耀靠着椅背揉着太阳穴满是敷衍：“好好好，以后不模仿了，不模仿了。”然后就说霍去病封了大司马，问我要不要去参加宫宴。
我想去，却又不想让霍去病认出来。
王耀就把我打扮成侍女的模样跟在他旁边。
晚上宫宴的光源都是烛火，光影昏昏，我才得以在旁边的角落里靠着柱子打瞌睡。
一阵冷风吹过，周围的帷帐和竹帘啪啪作响。
我打了个哆嗦，但还是困，就闭着眼睛拽住手边的衣袖：“我冷。”
有什么东西盖在我身上，顿时暖和起来。
但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没有王耀身上的熏香味。
我睁开眼，映着昏黄的烛光看清了那件披风是绛黑色的，镶嵌的纹路很少。
我一下子就知道这是谁的衣服。
踹了一脚还在喝酒聊八卦的王耀，我气得喘不上来：“你把衣服还回去，我不想去。”
王耀扭过头笑了笑，然后把我按到他大腿上：“睡觉吧。”他把那件我撇开的披风又盖上，捂着我的眼又去和那些喝醉了酒的王公子弟唠家常。
我折腾起来：“我不要这个！”
“盖什么不是…”
“我不要！我不要这个！”
“诶呀，你这傻孩...”
我挣脱不开王耀的手劲儿，只能嚷嚷着想哭：“我不要！不是我的我不要！”
“好好好，不盖，我们不盖这个披风。”王耀哄我就像哄小孩儿，他把披风递给旁边的宫女让她还回去，随后拿起他的披风兜住我的脑袋，声音温柔地低下来说：“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呀。”
我抬眸瞪他：“…你站我这边还是他那边？”
王耀干笑了几声：“我肯定是站你这边呀…诶呀，他的眼光也就这样了，谁会有小鹃长得好看呀。”
“胡说八道。”
王耀搂着我声音很浅又很长：“好好好，我不说…但你记住，在我心里，小鹃是最重要的。”
我抱着他应声，不知道是不是在催眠自己：“嗯…除了舅舅，只有你最疼我，不会骗我。”
王耀轻轻拍着我的背：“对啊，我肯定是最疼你的。”
宫宴结束后，我拖着王耀长长的披风在马车外看到了霍去病。
他的鬓角被风吹乱了，梳好的发髻毛毛糙糙地翘着头发，身上没有穿披风，手里却提着一个食盒。
王耀问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休息。
霍去病笑了笑道：“拿了些吃食。”
“大半夜吃东西，胖死你。”我哼了一声掀开帘子钻进马车。
听见外面王耀小声骂了我几句，然后替我给他赔罪。
霍去病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小鹃又瘦了，那这盒还是给她拿回去吃吧。”
我探出脑袋瞪着他：“我才不稀罕你的东西。”
他晒笑一声把食盒递给王耀，翻身上马后在我面前停顿了一下，随后带着两个跟从走远了。
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见他突然转头望过来，连忙缩回来，头上的发簪却勾住了帘子。
头皮被揪的发疼，我扒着窗子掉眼泪。
马蹄声啪嗒啪嗒走过来，我被勾在帘子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掉头走到我跟前，弯腰系开我那个簪子，然后转着弯腰凑到我跟前：“你好笨啊。”
我夺过簪子用钝角的一边扎了他一下，缩回车厢。
他这次是真的走了。
我听见他吁了一声，也听见了其他离席宾客和他套近乎的声音。
他都没有应。
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耀提着那个食盒进来放到我跟前问：“吃吗？”
我打开食盒，看着里面的点心嚷嚷：“不吃白不吃。”
虽然往嘴里塞着点心，我却控制不住地哭起来。
王耀没有问我为什么哭，等到我吃的干呕，连坐都坐不直，他便叫停了马车抱我出去：“傻小鹃。”
我太难受了，只能弓着身子边吐边骂：“他害我！”
王耀却摸了摸我的脑袋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夜风呼呼地吹着，下起了雨。
我吐完了，见王耀捧起我的脸，擦着我嘴角的秽物满脸悲伤：“我们不想他了好不好。”
我看着王耀答应下来：“我很快就会忘了他的。”
“对啊，他的寿命很短，小鹃很快就记不得他的。”
他轻轻地搂着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