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那家伙还真是好运啊,傍上了姬君不说,居然还能生下王!那可是王诶!王诶!王诶!”
山道上,有少年人的声音在山风中被传得七零八落。
“你少说两句,还嫌受到的教训不够吗?”
“是是,知道啦知道啦,嘁!不过也真是羡慕啊——能够和姬君一起作为主君的父母亲生活……要是我……”
痴心妄想。
望月几木在心中嗤笑,眸光却凝滞在腕上那一抹红上。
“几木君,”
“几木君,”
望月几木正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线,被人拍肩才不由得抬头“啊?”了一声。
儒雅温和的样貌,并不十分相熟。看年纪是那个分支的后生吧?
“几木君的妻子也……了吗?”
望月几木面色一冷,避开了他的接触。
但那个不知礼的硬要凑上来,“望月几木前辈,”
“你真的甘心吗?”
“一个奴仆都能被冠以望月姓氏,梨奈酱却至死都没有一个名分。”
滚!
望月几木几乎想要脱口而出,但他不知怎的就按捺住了,只是声音冷硬无比:“那是因为姬君诞下了‘王’。”
“你也说了是‘姬君’诞下了王……”
望月几木眸光闪了闪,似怒而非怒,却尽力克制着。
那后生照例是笑眯眯的:“似乎和江上君没有任何关系呢?”
望月几木的指节紧了一下,不一会又缓缓松开了:“是这样。”
“你是……?”
“晚辈夏生,请多指教。”
——
“晚辈夏生,请多指教。”
水镜上的画面消散开去,纯白的式神座里重新恢复了宁静。
“这样强迫他……真的好吗?”
麻花辫从右耳边垂下搭在胸口,麦序双手交握着放在它的尾巴尖上,仰望着身边高大的肌肉男。
那是基米拉,身披有金属护甲,却对魔抗性极强的人造caster。
金发的少女仰望着他,蔚蓝色的眸子里满是挣扎不休的不安与担忧。基米拉被看得有些烦,别开脸去,满是躁郁:“早就跟他说过了,可他就是不听!要不然怎么可能会到现在为止都没办法觉醒!”
“那也没办法啊,谷涑君就是太过于仁慈了。”
夏生温温和和的笑着应承,他才刚刚返回,却好像对两人间的对话一清二楚。
“明明轻轻一推,就‘呼啦’~啵。”
“银你也别太说风凉话!总之现在时机就到来了是吧?”
夏生——市丸银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眉,眸光依旧迷蒙,“嗯~啊。”
直到基米拉恨恨的给了他一个眼神,他才微笑起来:“就是那样呢。”
“王召唤我了。”
一旁沉默的渡鸦展开翅膀。他无意在这里久留,仅只是说了一句便匆匆响应了召唤。
“走吧,看来聊天环节已经结束了。”
基米拉的身上也跟着亮起光芒,整个灵渐渐消散了。
麦序则只是低下头,委委屈屈的蹲坐在地上。
一只手揉上她的脑袋,她抬起头来。
是市丸银。
“哭什么呢。”他笑着。
“我没有在哭!”
可银的眸光是那么温和,以至于麦序咬紧了牙关,眼眶也都变得红彤彤的了。
“看吧,你那么爱哭。”市丸银依旧笑着,甚至将目光移向远处。
于是不一时,麦序便真的哽咽出声来了。
市丸银缥缈着眸光,听着身后抽抽搭搭的声音,叹息出声:“啊……”
所以说啊,王怎么还不诞生呢?
只是伪王还不足以让“他们这种存在”献上足够的忠诚啊……
总之,至少先能教那个爱哭鬼(被)现(召)世(唤)吧。
——
“我出门了。”
的场静司在父亲的房门口告别。
但他又一步步折返回来,郑重其事:“父亲大人,我可以去找幸君吗?”
两人对视数秒,最终的场当家点了点头:“随便你。”
总归望月谷涑是不会容许旁人伤害他的。
——
“叩叩。”
随后是上杉的禀告:“谷涑大人,的场静司,的场当家的独子求见。”
“求见?”
望月谷涑费解的反问一句。
“是,他说想要来探望幸大人。”
这有什么好探望的?
望月谷涑有点儿好笑,只低下头继续给婴儿喂奶:“不见。”
“是!”
次日。
“叩叩。”
“谷涑大人,的场静司君求见。”
“不见。”
第三日。
“叩叩。”
“谷涑大人,的场静司君求见。”
“不见。”
第四日。
“叩叩。”
“谷涑大人,的场静司……”
“不见。”
一周后。
“叩叩。”
“谷涑大人,的场……”
“不见。”
一月后。
“叩叩。”
“不见。”
“不,这次不是的场,谷涑大人。江上,亚纪子的丈夫,去世了。”
“哦?”望月谷涑有点儿讶异,“意外?”
“彻查的结果是这样的,但一灯先生称‘有山雨欲来之象’。”
“山雨?”望月谷涑冷笑,“不务正业!”
他说的是那些搅起“山雨”的家伙们。
“是这样的。”上杉忏悔,却忍不住自我辩解,“但大家只是人,是人就总想着要看顾自己的小日子。”
望月谷涑忽然就有点儿悲伤,他愣了半晌:“我确实不能强求,”
“我确实不能强求,但我不得不去强求。”
“我总会死去,而王依旧年幼。他需要的从来就不是公民,他需要,他需要的是家臣。”
“……也许是我错了。樱姬。”
他抬起头,“上杉,如果明天的场静司还来的话,让他来见我。”
“主!”
望月谷涑意味深长的瞅了他一眼:“你放心,那孩子不会是我望月的家臣。”
但他下一句便是“把安吉送来我身边教养吧。”
这次上杉应承得心甘情愿:“是!”
望月谷涑继续做决策:“祭祀改为周祭,除了我之前另外有吩咐的,全员召回。哦,对了,重新召唤全部式神属臣,准备觉醒仪式。”
他收回食指,因为忘了时间,不知不觉间便已然被吮吸得浮肿起来。
一不节制,这孩子就差点把他吸贫血。
原本他还会苦恼,现下却深感庆幸了。
他弯了弯唇角,断定了:“王能承受得住的。”
但他还有句话要补充:“不听话的就宰了带回来。”
“是!”
上杉退下了。
不多时,传来一声猫儿一样轻的请示:“大人。”
“进。”
三岁的小团子轻轻拉开拉门。
“安吉,到我这儿来。”
“是。”他起身,小大人样沉着面色一板一眼的走上前,掀起衣摆重新跪坐下来。
望月谷涑露出一点儿笑意:“安吉,你愿意成为王的近侍吗?”
上杉安吉小眼亮晶晶的:“大人,我愿意。”
“是为什么愿意呢?”
“因为我要保护王。”
他抬手摸了摸上杉安吉的头,“好孩子。”
“那你想要怎么保护王呢?”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王的!”
“什么事情会伤害到王呢?”
安吉说不出了,他想了很久,才组织出语言:“就是好好保护起来,不叫别人碰他。”
这是他浅薄的经验告诉他的,因为望月谷涑就从来只待在本丸,哪儿也不去,所有的事情都是吩咐给父亲上杉去做的。至于伤害,望月谷涑似乎一直都被保护得很好。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
望月谷涑没说好与不好,只抬手让他退下了。
式神端着托盘飘过来,俯身献上一杯清茶。
望月谷涑端起来抿了一口,蕴含着灵力的茶水弥补了身体的一些亏空。
一只散发着白光的千纸鹤从小窗外飞进来,歇落在几案上。
望月谷涑拆开,仅有四个字:我失败了。
他手抖了一下,方格纸一下就落几案上了。
但他还要写回信。
式神在一旁送上纸笔,他手指轻颤着握住了羽毛笔。
“嗯。辛苦你了。”
他没办法责怪他,只是能看得到的希望再次熄灭掉了一个,于是忍不住叫人叹息失意,以至于甚至开始惶恐不安。
不过这种不安总是不可说的,对于望月谷涑来说,他只能一味的保持淡然。
直到完美的将势力过渡给下一任的伪王。
至于他所肩负的未来……
这条路遥遥无期,看不着一丁点儿希望,连他都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婴儿身上。
可耻,却也叫人无可奈何。
……如果他那个时候吃掉了上一任伪王就好了。
那或许就能有一条崭新的希望存在,就好比他如今在“幸”身上寄托的期望。
——
——吃掉我吧。
——如果这是你不得不身负的原罪。
——我很抱歉我会成为你痛苦的一部分。
——但我们无法逃避这样的未来。这样堪称为宿命的未来。
——成为王吧。
——无论如何……
——
“请回来吧。渡鸦。请回来为我送葬。”
哪怕我已经沦为了一个这样可耻的存在……
……
北海道,本州,四国,九州,逐渐汇聚而来的灵力变得浓郁。
望月谷涑静静的端坐在室内,感受着这份力量的攒积,微微闭了闭眼。
怨恨,不甘,欣喜,渴望……无论是怎样的情绪和疯狂,其实他都感知不到,那些疯癫一样的嘶吼声仅只是在他心中,无论如何也无法杜绝。
他只要想一想是自己舍弃了自己原本让臣民们在现世安家立业的主张,就不可抑制的,对自己的作为感到恶心。
耳畔是过分的安谧,也过分的吵。
“的场君,我有件事想要祈求您。”
——
觉醒仪式开始了。
的场静司站在树篱外,听着清凛的铃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
血腥气渐渐浓郁起来,但透过树篱的香气,又显得仿佛花香一般醉人了。
他没有特意去看,但式神接二连三的被召唤而来,无论是星星点点晕黄的光影还是“应召而来”的各种声响,无一不在提醒着他里面正在发生些什么事情。
生和死。
转瞬之间。
却一声不乐意的言语也不曾有。
的场静司不知道自心底里逐渐蔓延开的情绪是什么,只知道这份情绪积攒了很久,也许久到从突然间得知要随着父亲上山开始,一直到此时此刻还没有结束。
他只觉得喉口哽得慌,却什么话也不想要说。
“渡鸦,应召而来。”
一道刺眼白光骤然亮起,刀光一样划破天际,割裂开身后更远处昏黄色的厚重云层。
“滴答——”
有雨水落下来,打落在树篱细碎的叶子上,渐渐大了。
但他身上却是清爽的,雨幕终结处就近在咫尺,那只是另一个视界里的雨水,就好比另一个视界里的幸君。
“随便你。”
“不见。”
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依旧什么也不能明白。
“叮铃——铃铃”
觉醒仪式结束了。雨停在铃响前。
明明祭礼和觉醒仪式一样浸润着鲜血,吸在鼻腔里,依旧是雨过天晴时苍翠而富有生机的气息。
仿佛那些奇异之事全都只是臆想。
饱吸了血的式神册子搁置在浅浅一层清水里,临近便是白嫩嫩的婴儿的身躯。
纤弱,小巧。毫无生气。
蒲公英般风一吹就要散去似得。
指尖忍不住伸过去了,结果却被什么东西炮仗似得撞到在地。
是个小娃。
赤条条水淋淋的,那双眼睛却灼灼如火。
哪怕明摆着是敌意呢,的场静司这时候也几乎想要抱抱他了。
“……安吉。”
……是安吉啊。
——我很清楚自己的无力,但是正因如此,想留在他人身边,希望他人留在自己身边,大家深知活在世界上,能实现这个愿望,是多么的珍贵。*
作者有话要说:*《夏目友人帐》名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