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大的自然灾害来临之前，其征兆就已经影影绰绰地透过光、风、水、磁场、一切的一切，显露在敏感的生命体之前。于是鸦群聚集、虫蝇乱飞，被饲养的美丽的鸟也不再顾及护养得油光水润的尾羽，极尽扑腾，寻找脱逃的可能，甚而疯狂地撞笼至死。

可如果不是自然所致呢？

它们便将同人类一样呆板，在房屋垮塌的瞬间被凝固在原地，只留下一滩血肉，极缓地扩散成形。

螳螂般的触手从天架桥的路面穿透，直凿入地下，一时水泥砖瓦翻飞。

糸师凛仗着自己常年运动的身体条件和刻意训练出来的对危险的本能反应，才堪堪在扣住安优手腕的下一秒，同时将两人都掀下天架桥面。

“……”

安优的后脑撞在金属的围栏，冰凉的嗡鸣像一根针穿刺她的大脑，让她一瞬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个不锈钢盆，在铁勺的击打下不断震颤。

为什么天架桥的中间会突兀地开出一个大洞？人类的疑问化为黑黝黝的摄像机镜头，从无数个手机里机械地伸长，又一个个被掀翻。

没有任何东西撞击、它就这么从中断裂，变成一个“V”形裂口，挤压着垮到了底下的路面。那桥面事发近处的根本无从逃生的生命，以及桥下正在路心当口的轿车，全都被碾磨成糅合蛋白质和经腱的白乎乎的肉末，堆在灰尘和钢筋、铁片裂开的缝隙里，汩汩冒泡。

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钟塔的七点准点报时还伴随有圣诞铃欢快的尾音，东京、新宿，人流繁多的地方，鳞次栉比高楼密集的半空，尖叫和践踏已纷来沓至。

糸师凛没有空闲的手去捂耳朵，安优则半跪在地上。

她的身体素质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疼痛从后脑扩散，用蛛丝网般的裂痕将她的视野、听力全部隔离在世界之外。中枢被破坏，就无法操纵四肢，她甚至有点站不起来。

糸师凛皱着眉，单手护住安优往大路两边延展的小径走，在人们不会贸然冲向的危险的缝隙之间，才有余地让他们舒缓一口气。

他望向天际。

天际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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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加了肉桂粉的面包香从烤箱里悠悠传来，复古的时钟在绿箩的上方“滴答、滴答”地读秒，伴随空气里流淌的音乐，像是自得的节拍器。木质的猫爬架顶端窝着新来的布偶猫：它胡须抖了抖，下面有小情侣拿逗猫棒戳她，她就睁开眼睛对着年轻的男男女女打哈欠。

外头卷着风，湿漉漉得被挡在玻璃窗外，窗内开着暖气、铺着圣诞姜饼色的地毯，Yuki的咖啡厅里气氛如同往日一般，恬淡而安静。

忽然，有位打着领结的女生低声惊呼。她正刷着SNS，一段最新发布的视频被压着最小的音量自动播放，里面发生的一切让她震惊到睁圆了双眼。

她的男朋友就坐在她的对面，她把手机递过去，不多时又有其他的男生女生们围拢到一起，或各自掏出手机。

“发生了什么事吗？”

将鲜烤曲奇装点在芭菲上，再往奶油里浇红白的彩色珍珠，最后在边缘处插上拐杖糖和写了“Merry Christmas”纹样的巧克力牌，圣诞特供的芭菲杯被Yuki用托盘乘着，放到女生的面前。

“Yuki姐姐！听我说，新宿发生了超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的面颊红扑扑的，因为兴奋而散发着别样的活力。她把手机递到Yuki面前，屏幕上有一半是正播放的视频，另一半被切割出评论区，网友的评论正以惊人的速度如同弹幕一般往上刷着：“这个世界上，说不定真的有怪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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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一片混沌。

不是乌云笼住了天空，也不是它自然而然地阴沉下来：巨大的游鱼、鹏鸟在天空游荡，上下交叠、密密匝匝，将整片新宿都罩在它们所形成的阴影之中。偶尔有三头鸟、生着白齿的水母等低空飞行，跟逃亡的人流擦肩而过、或索性翻个身，卷走一二人的眼睛、耳朵、性命，像戏耍一般，等人群爆发出更大的惊恐、骚动，以及死亡。

远处的银白色大楼上也正趴着奶白的怪物，像一捧伞盖，其下伸的触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大楼玻璃，乒乒乓乓，最后来一声极致的爆破。

不可命名的怪物组成了所有……所有正在上演的末日图景。

“啧。”

怪物极尽破坏建筑、收割人类的性命，而大多数人们自身因仍见不到怪物的身形而盲目奔逃，无头乱窜。他们也会自相残杀，比如在脑内警报响起的瞬间拉身边的人给自己垫背，又或者单纯地从同类的身体上踩踏而过。

“还好吗？”

“谢谢，还好。”安优简单地回答。她正和糸师凛一道挤在人群中，头痛没有中止，麻木的后脑勺则被糸师凛用衣服包住：她猜测可能刚才撞出了伤口，现在正在压迫止血。

但她的确还好，反正暂时死不掉。

在这种大面积建筑物随时可能崩落、地面也有可能开裂的情况下，最合适的应对方式就跟发生地震时一样：寻找空旷的平地，尽量保证视野，这是最安全的。

“不要惊慌，请大家跟从疏散，按秩序撤离。”广播里冷凝的声音从各处传来，身着荧光色制服的人也在短短的事件爆发后几分钟内做出反应，四面八方涌入街道，开始着手指挥人群冷静下来，服从指挥。

不知道是否错觉，他们的境遇不能算太差。在安优还没反应的时间里，有好几次，糸师凛分明已经看到了那些怪物的触肢在人群聚集处边上，他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却又见怪物们漫不经心地从他们身边路过，好像只要糸师凛不主动攻击，它们就能一直懒散下去。

为什么？

为什么不像饿狼扑食羊群般一拥而上？此前见到的怪物不都如此吗。

比起根据自由意志行动的那些怪物，这些怪物更像是……

糸师凛望向天空，怪物的移动速度稳定而均匀，简直像是列队的士兵，正慢慢将火力覆盖到全部的战场。

有什么人主动挑起了这一切？怪物竟然还能被操纵吗？恐怖袭击？

“以前有过这样的事情吗？”他问安优。

“没有。”她回答。安优注意到糸师凛的手腕上又增加了新的伤口，而衣服也已经划破了很多处地方，沾上的深深浅浅的斑纹大概是安优的血。

在惶恐的人群里，糸师凛完全是凭借着镇定的神色而装作受影响不大，光看衣服和身体，他和其他人一样狼狈。安优的眼前还留存半片白雾，想要聚焦非常困难，她从下往上看，只能望见糸师凛不知眺望什么的双眼，以及干净利落的下颌线。

糸师凛犹豫片刻，将自己认为“怪物正被人为操纵”的猜测告知了安优。

安优有些惊讶地怔愣片刻，才慢半拍地反问：“为什么会这样以为？”

怪物们向来很容易无视她，过去碰到的怪物也是，现在眼前的怪物也没什么差别，所以安优反倒没有糸师凛这么直观的感受。

“看位置。”糸师凛说。

自从开始留意，他就已经在心里布出棋盘，每个怪物看起来如何、在什么位置，如同球场上每个人的定点和方位，在他的脑海中铺开。

他做不到在这样的战场布局，但假使只是分析，如观棋者分析落子意图，大概还是有可行性的。

更重要的是，这些怪物尽管体型庞大，却没有那种先前落单时碰到的“渴血”：一种非常微妙的，全然靠直觉而非理论推导的“攻击性判断”。他判断这些怪物被某个存在役使，不总能随心所欲地大开杀戒。

“战术眼？”

能用战术眼这种术语来形容吗？啊但是什么都好，只要在现在的这个场景下能派上用场，无论是“战术眼”还是“空间感知能力”，甚至“傀儡术”，但凡有点可能，都必须发挥用处。

糸师凛暂时没能从这条情报中联想到有利信息，安优反倒一副放心下什么的样子。

她的口袋从之前就一直在抖动，调成静音的手机始终没能把有新讯息的消息告知给手机的主人，人群暂时安静下来，再加上脑袋似乎又慢吞吞地开始运转，她后知后觉有人正联系她。

也不会有别人了吧。

屏幕上显示Yuki已经发送了8条邮件，因为得不到回复，索性打来了电话。除了这些私人邮件，旁边还有很多条大数据推送，各个APP不约而同地将最迅即的消息投送给他们的用户，十条中就有十条带着“新宿”、“京都”、“东京都”的标签。

安优将来自Yuki的电话挂掉。

“怎么了？”她问。她能感觉到糸师凛似乎正有意无意地观察她，在她主动询问后又别过了脑袋。

糸师凛望向另一边：“没什么。”

这个城市起初汇聚了最多人流量的街口，一跃成为了整座城市最空荡、最彷徨的地方：如果怪物的入侵持续下去，这种格局将会被打破。爆炸声和死亡并没有因为安静而消停，勉强被安抚住的人们也会很快意识到每个地方都是一样的危险，他们会因为承受不住“静止”和“等待”给予的心理压力，冲破现在的秩序，流动也会变得更加无迹可寻。

但起码，现在这里还是最平静的地方之一。

周围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轿车，横七竖八地挤在路上。储电式的商业横幅从楼顶砸下来，砸扁了不少车的前盖和后背箱，没有起火可能是不幸中的万幸。

末日会是这样吗？

如果是末日的话……他有点犹豫地想。

他的手机从22日起就特别的安静，没有任何来电也没有任何讯息。

的确，他的社交范围狭窄又没什么朋友，日常也不喜欢和人交换邮箱或者SNS，甚至在出行前特意请完了假，汇报了自己要去东京的消息，行踪透明且清晰。

但他哥难道真是死的吗。

他绝不相信在新宿发生了这么离谱的骚动后，还有人会一无所知。

就在此刻打开手机，直播追踪、无人机拍摄都在进行中，都到这种地步了，他哥还是没有反应吗？起码该问声人在哪里、是否安全吧？

就像他现在，惶惑于末日来临时，捏着手机想的还是要不要给哥哥发消息：你看，末日到来的话，我们总该一起逃了吧？

“糸师凛。”安优打断他的思索，把他从发怔里拉回现实。

“我们可能得暂时分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想吃小面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