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糸师凛不可置信地发出气声,严重怀疑安优是不是撞坏了脑子。
她的后脑勺甚至没经过严谨包扎,血流了一大片,就算糊在黑色的长发里不明显,干涸的血腥味也足够引人侧目。在他看来,如果这场漫天怪物乱飞的闹剧不在短时间内收场,她又不在保留了行动力的自己身边,至少有半边的躯干不能在这场怪物游行里保全。
安优用手肘支起自己的上半身,想稍微理一理头发的动作,在摸到变硬的血块后悻悻放下,转而从口袋里掏出一支中性笔。
托工作要求的福,她还能从口袋中掏出手机以外的东西来。
她将黑色中性笔横放,缓缓地用推进的方式,将笔往糸师凛的方向送。
笔穿过的某个地方,空气中凭空冒出水纹,像有竹竿插入水中,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仿佛穿过一层看不见的结界。
“……这也是什么怪物的能力?”
“大概吧,看光的折射角度不太对,就试一下。”安优松手,中性笔悬浮在空中,如一支水平的浮标,“贸然过来恐怕会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
可是这片地方不止站着他们。糸师凛的想法在脑内一划而过,安优话音未落,已经有温热的液体溅上糸师凛的侧脸,顺着他面颊的弧度,蜿蜒着重新爬落地面。
…………
……
哈?
血珠黏在他的睫毛上,随他眼球的波动震颤。
安优依旧面无表情地和他面对面,好像有半边被泼了红色涂料的不是她一般,堪称粗暴地用手腕部分擦拭额头,留下油漆未干先被划拉过的痕迹。
旁边剩下的半具身体,在被斜切丢掉它肩膀以上的部位后,除了垂直掉落在地的胳膊,无知无觉地顺着重力的惯性继续向前倒。
飞溅的,是什么?
糸师凛凝固的目光朝向的地方,安优坐在绞肉机边仍面无表情,糸师凛甚至能从她波澜不惊的深色双眸里看到瞳孔紧缩的自己。
“——已经很明确了,”安优叹了口气,“这里的空间被分割开了。”
人群暴动的尖叫淹没了她的声音。
场面的失控是必然,时间问题,分割的空间只是将问题以相当暴力的方式暴露在避难的人类面前,促使维系秩序的人同样被情绪感染,被冲撞着逃命。
说到底,哪怕他们是特殊部队的成员,拥有堪比特种兵的身体素质,看不见敌人的藏身又对敌情一无所知,也难怪根本无力应对。
安优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在那个瞬间的下一秒,人群就以惊人的速度如浪潮一般从她身边退却,以那具尸首的所在为圆心,不断向外延伸。
因为两处空间发生了微妙的分离:尽管在正常看来没有任何异常,但应该是上下位置又微乎其微的差别,致使人体在穿过空间的瞬间断裂。不过这种断裂是静止的。
糸师凛望着她。
视觉上两处空间依旧拼合,他的身边也空空荡荡,但他本人却相当冷静、甚至旁人或许能以冷酷来冠以形容。
“什么时候?”
“不知道。”
安优诚实地回答。
她收回透过带有轻微波折的空间缝隙看糸师凛的目光,落在地面的影子上。
没有完全被切断的电力供应让有些路灯还能行使它们的使命,而灯光映照里拉出的那些影子,整齐地被一刀切开,在凭空的位置发生了微小的错位——这就是让她发现空间出现问题的细节所在。
很幸运,她因为脑袋受伤而被迫始终盯着地上,否则很难保证她和糸师凛中是不是得没一个。
“能走吗?”
“可以。”
很痛,很混乱,脑子不是太清楚,但缓慢地走动没有问题。
为了证明这一点,安优慢慢地向后退了两步。她的视线平视着站立不动的糸师凛。
“它们会攻击你吗?”
“应该不会。”安优继续稳住身体往后倒退,“和之前一样。”
糸师凛点点头。
“别死了……之后见。”他边说边转身,背对安优往人群散开的方向离开。
-
“……”安优扶了扶脑袋,身上全是铁锈的气味,哪怕不是她自己的血,也让其他人退避三舍。
被更得不到生存保障的人叮嘱“别死”吗。
明明是自己更不容易丢掉性命吧,毕竟都这么逃过二十年了。
商业街左右各种店铺,是餐馆、便利店等被打劫得最为迅速,人类生在末日的本能便是储备粮食和水,哪怕对他们而言未知的怪物连房屋楼舍车辆都会一视同仁地拆掉:他们即便想要搬运和贮藏足够的可囤积食物,也是欠缺条件的。
但人类的思维定式总是那么坚固。
本来盘踞在易拉罐、食品包装盒上的怪物,随着物资的取用,顺其自然地爬到人类的胳膊、脑门上去。小一点的能咬掉人的半只耳朵,大一点的能咬掉人的半个脑袋。
安优晃晃悠悠地路过这些散乱、哄抢的场面,小心翼翼地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
怪物们对她没有兴趣,可她警惕其他人类。
他们会死。
她躲在半高橱柜下,便利店专门用来供应热水煮速食饭和面的角落。她走路还是太慢、动静太大,稍微磨蹭一会儿都会引来注目。
但她的确也需要一些物资。
眼前的那家人是那么焦虑,高大的男人不断从冰箱里掏水,女人则从旁边的货架上胡乱地抓饼干、面饼,地上全是被扔掉的保质期短的食物。他们的孩子挂在女人身上,婴孩什么都不理解,只会因为没有被安稳地抱着就哇哇大哭,粗暴地挥舞莲藕一样粗壮的手臂发泄,拽着自己母亲长长的、披肩的头发往下拉扯。女人的面皮被扯得变形,她忍不住咒骂,又不肯顾虑疼痛,依旧在往篮子里塞压缩食品……
随后,她被撞到一边,另一家人的男人挤压过来,把孩童撞翻在地……
偷偷猫进来的男孩试图拿走地上的饼干,被发疯的女人甩了一巴掌,指甲刮挠的血条留在男孩脸上,瞬间那半边脸颊肿成鼓包……
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他们会死掉的。
就在冰柜的上方,趴着看戏的怪物早就不耐烦了。它长了六张嘴,蜡黄的牙齿把六张嘴塞得满满当当,口水从牙缝里往下滴滴答答地淌:但滴到这群陷入自身情绪的人类身上,他们也是觉察不到的吧。
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下他们?
……不,我救不了他们。
等他们都被杀死后,我就可以随便拿点东西离开这里……
我真的能够离开这里吗?
在某几个瞬间,反刍的血液味依旧能将她拽回记忆的地狱,但比起现世的地狱,风干的血液怎么也盖不过自己如今身上这身的腥臭。
如果我死去,属于“安优”的未来就会断在这里吗?
还是属于未来的那个“安优”会凭空降临。
不,但是,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我必须……
我要……
要活下去。
没有任何念头能将求生的本能压倒,何况她如此放纵着自己求生的意志,不让任何其余的道德感、同理心有压制过它的可能。
脑后的疼痛尽管已经略微麻木,可混沌如同叠加,就像玩游戏中的debuff:不断的失血状态会让hp值不断往下跌落,到了某个阶段,人物的speed值会降低,再到某个阶段,或许连主动技能、被动效果都会被封印。
没有回血包的现世里,这与等死何异?如果她太虚弱,也会被怪物随手分食。
对糸师凛的保证向来不是100%。
仰赖“未来的自己”,也只代表着向“那样的未来”妥协。
她牢牢盯住那只怪物。
怪物已经慢慢地倾身,又有新的男人女人加入了战局,整个柜子翻倒在地,冰箱门的把手甚至被徒手拔下,摁在别个男人的脑袋上。
新鲜的血液汩汩涌涌,跟被打翻的、捏爆的饮料瓶黏黏糊糊地混在一起,调配浓稠的蕃茄酱。
3……2……1……
安优安静地读着心跳。
0
便利店的灯管爆炸,天花板瞬间坍塌下来。
-
“还是没有打通吗?”
女生询问Yuki。店主小姐姐Yuki忧心忡忡,已经连新来的布偶猫都觉察到主人心情不对,从高大的猫爬架上猫线团一般滚下来,贴着Yuki挨挨蹭蹭。
她抱着自己的手机,目光中俨然是单纯的担忧和与灾难全然无关的安然。为了迎合Yuki的情绪,她努力压低自己的兴奋,但专属于局外人的立场拉扯着她,让她除了善意的希望外,也想要多探听一点点媒体没有爆料的一线资讯。
为什么打不通呢,明明并没有丢失信号。一遍遍的响铃过后都是“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not answered. Please redial later.”
情况有那么紧急吗?女生在心中打着小鼓。
“哎!什么嘛,就知道是假的……”女生的男朋友高声招呼她。
“诶?什么是假的。”她从Yuki身边走回自己的座位,好奇地将脑袋凑到男朋友边上,男朋友将手机屏幕分给她一半。
其他客人们也陆陆续续发出类似的声音。
“官方都辟谣了。”他们说着,尽管事情的落幕让人不出所料的无趣,但消遣得到满足,心情还算愉快,也就不再计较官方那堆文邹邹的说辞和对散布流言者的警告。
女生举着手机跑到Yuki姐身边,打断她试图再度拨号的举动。
“Yuki姐姐,看最新消息,”女生朗声道,“都是假的!立交桥垮塌是工程问题,负责压力测试的相关人员已经发表了申明并且被开除啦,其他的建筑垮塌都是人为P图P的,SNS上现在流传了各种各样的梗图和表情包,连奥特曼都P上去了!你的朋友不接你电话估计真的是有其他事在忙,晚一点再打一次试试吧?”
Yuki茫然地放下听筒,那里传来的依旧是电话拨出、未被接通的音乐。
“假的?”她失神地问。
“假的!”女生确凿地回复。
Yuki缓缓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英国圣诞布丁,也被称作梅子布丁或梅子达芙,通常和牛肉一起配合食用,似乎比想象中的要来得更实、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