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能做的事不多，之后，恐怕要请驻城兵团的人来警戒了。”

车停稳后，洪胜从车队后方走上前来，气势凶狠，仿佛远处的5702是什么恶魔的巢穴。

“57号的行政官的运气算好还是算坏？这种程度的污染，竟然只吞下了一个子镇。”

“车里这位倒是配得上这个问题。”宁渊侧头，“如果是她碰上了污染的类型转变，可就逃不出来了——毕竟瞬时污染的特征是肌体畸变，可不管你有没有什么抗性或者免疫。”

殷怜寿脑袋里还在倒腾那些「灾异型」「瞬时型」和她之前在讯息里见过的「扩散型」之类的名词，突然被指，脊背一僵。

宁渊轻笑一声，跳下车，随洪胜远眺，“这里的驻城兵团也需要向大型巢城求援吧？「历史事件」——哈，「那东西」我从未真正见过，简直更像历史传说。或许，是我们紧张过头。”

“标准作战时间下我的队员可不会有这种损失，哪怕那孩子只有抗性三级。更何况，陈家怡那小家伙是实打实的抗性五级——虽说前者受了外伤，防护组破损；而后者又自恃高抗性，无防护接触遭遇者。”洪胜说，声音紧绷着，“但「那东西」不是什么历史传说，我年少时新闻里还经常在做它们行踪的实时播报。”

“但它们确实已经在普通人面前消失很久了。起码，我七岁时在那个地方都没有遇见过。”宁渊望向陈家怡和伤员，“关于你的队员，抱歉，我没想到污染会出这种变故。后续的治疗费用与心理补贴，公司会一并负责。”

“您这话倒贴心，毕竟眼球置换不是什么小手术。”洪胜整了整身上的装备，”您十三年前的经历，我无从评价。那很了不起，公司里的大家敬重您，也是敬重您能在那儿活下来。可您到底年轻，至少，我绝不认为它们消失了。”

再次望向5702,洪胜深吸一口气，而后她埋首拆开几只箱子，把里面的装备固定在她驾驶的那辆越野车的后部。

“那只是一种宣传手段。人类不得不忘，因为我们越是恐惧它们，它们越是来临。”

“我见过它们。”

最后一句过于轻微，没人听见。

“遭遇瞬时型污染，紧急阻绝感官后，畸变部分要及时摘除，以免污染发展滋长。”

——陈家怡是这样说的。

殷怜寿对所谓「污染」还是一知半解，帮忙打下手，不免心惊肉跳。

那位她还不知道名字的A组队员刚完成了手术，两只眼球摘除，李老师穿戴着和战斗组差不多的装备，手还算稳，却仍显出老年人的吃力来。

殷怜寿作为污染免疫的天赋者，被托付了处理医疗垃圾的任务。

“别害怕。瞬时污染的畸变部位摘除后便只是普通的污染物了，只会表现出轻微的「扩散型」特征，对普通的天赋者影响也很小。小老板二号你大胆操作！”

——陈家怡是这样说的。

小陈啊，你简直是我的话唠之神！

殷怜寿捧心，暗自洒下两滴感动的泪水。

那两只眼球落在放置盘里，层叠眼瞳臌胀如硕大的结石，渗漏出石油状的液体。

总之，殷怜寿很难将这两个球状物同它本来该有的样子联系在一起。

按照陈家怡和李老师的指示，她用一种气味清爽但质地粘稠的助燃物盖住了这两只“眼球”，然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组长你的手不要抖啊，小手术，小手术，您要相信自己的水平。”

李老师愁眉苦脸，“你不要再说话——你这小混蛋，我是老了，不是紧张！”

陈家怡的情况不严重，此刻精神奕奕，还有力气插科打诨。

她左上臂方才也埋入了一个小小的医疗器械。

陈家怡说这是止痛泵。

虽然殷怜寿不太明白原理，但效果很显然立竿见影。

这个世界仿佛没有麻醉的概念，做手术的病人不会失去意识，行止如常。

当然——陈家怡可能只是天生的精力旺盛，而那位正昏着的仁兄，他本来就是昏着的。

“晕血症会很吃亏的啊。晕过去还是醒着呢，这是一个问题。”殷怜寿不禁感叹。

陈家怡竟很认真地回答：“恐惧、焦虑、失去意识、陷入幻觉，都是险兆，尽量别晕。”

“所以有些人会去买医疗人文险——好像那些花里胡哨的项目能有用似的。”李老师完成了手下的任务，走到一边直直腰，“止痛泵回中心城再取下来吧。这且有场硬仗呢。”

殷怜寿小心翼翼地把陈家怡摘下的那只眼球也处理了，见她动作熟练，李老师和陈家怡不再盯她，回到车上去休息了。

火光燃起的瞬间，殷怜寿不太明显地龇牙，陈家怡的眼球还没有发生外观上的变化，但这份正常反而让她觉得很有些心理障碍。

焚烧一个污染的异物不难，但点燃一个认识的活生生的人——虽然只认识了不一会儿——的眼球，让她使劲捏了捏指尖，试图去除那诡异触感，也还是如鲠在喉。

终于能歇一口气。

殷怜寿支着胳膊坐在地上，仰头看天，几丝白云掠过。

5702通向中心城的公路平整笔直，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

她很擅长及时行乐。

前世里她驾车几百公里穿越沙尘返家，唯一最后的伙伴躺在后座上，已经失去意识很久。

她就在驾驶位哼歌，哪怕嗓子已经几乎发不出声音。

可只要那旋律还在她脑海中盘旋，她留恋的那些过往就还存在着。

她就不是孤独一人。

——前尘旧梦。

眼前蔚蓝天色，既不似前生，也不似城中血月。

“你会用枪吗？”

殷怜寿扭头，宁渊抱臂俯视她，笑眯眯。

然而，许是光线的关系，她那张娟好静秀的脸上洒落几折阴影，看起来像动画片里会给反派加的特效。

殷怜寿忍不住笑了，她发觉这位大小姐在别人面前端庄可靠，对自己却始终亲切和善地找麻烦——虽然不算过分。

她不畏凶险前来相救，但又讨厌她。为什么？

“会哦。”殷怜寿比比手势，懒洋洋的。

明明是宁渊自己询问的，她听闻却瞪大眼睛，“陆上物流的管理这么敷衍？你都还没有成年，他们让学徒练枪？”

殷怜寿：……

她有些松懈了，自己对这个世界还一无所知。可宁渊的惊讶显得十分有趣，她便有些得意忘形。

但是，等等，还没成年是什么意思？

虽然前生死得早了点吧——她明明马上二十岁了好吗！

“算了，这些公司的管理漏洞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宁渊道，转身扬声向洪胜挥手，“洪队，让队员们继续休整吧。带上我们去5702接应。”

洪胜已经坐上了驾驶位，焦虑地看看时间，又看看队员，尤其是还躺着的那位。

闻言，她犹疑了一下，并未拒绝，“小老板愿意帮忙最好，您装备上防护组，我们抓紧时间吧。C组让人放不下心来。”

她从车内取出一套装备递给宁渊，“辛苦了。”

她视线向后，看见殷怜寿，很直率地甩出疑问：“怎么这人也去？”

殷怜寿摸了摸鼻子。

宁渊随手递给她另一套防护组装备，回答洪胜，“好歹是个污染免疫，应该不会一点用都没。”

这分明就是歧视！霸凌！排挤！

总算嗅到一丝豪门恩怨的气息了。穿上防具，殷怜寿怅然远望。孤立无援的真千金面对假千金和她的小团体，发出纯洁而忧伤的质问：“呃，我怎么感觉你们针对我？”

“没有哦，”宁渊眨眼，“只是对封锁令下达后还停留在污染区的笨蛋怀有期待这件事，还是谨慎些好。”

封锁令下达后还可以跑的吗？

殷怜寿震惊。她记忆里的同事关琳根本已经万念俱灰的样子！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封锁令就是无路可逃的意思。

不过既然如此，原主果然是遭遇污染了吧——殷怜寿摸摸脸，一阵莫名心虚。

只去三个人，殷怜寿被嘱托另开一辆车，以便接应回C组的队员。

物流公司的员工擅长驾驶总不会是稀奇事，殷怜寿坦然坐上驾驶位，熟练地发动引擎。

——她观察过了，这个世界的车辆与她前世的差异不大，只是多了些操作面板，她没看其他人使用过，大概是不重要的功能。

另一辆车上，洪胜拿起对讲机，“A组即刻前往接应，C组准备撤离。”

频道里没有回应。

洪胜皱眉，踩下油门，再次呼叫，“C组收到请回——”

“城关大门下有缝隙！”一声尖锐的机器鸣响后频道中传来呼喊，“快！快！绝不能让它们向公路蔓延！”

殷怜寿跟在洪胜的座驾之后，也听到了频道里的声音。看见前车扬起烟尘，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她们之前只撤了很短一段距离，眼下两个污染免疫一个高污染抗性的组合，不用配合医疗组那个金贵的过滤器，眨眼就到了5702。

C组人的分散着，目的却统一，殷怜寿随着火力集中的方向看向城关大门，殷怜寿眼熟的那张人皮正艰难缓慢地从门下向上展开，五官被扯得歪歪斜斜。

弹药落在它身上燃烧起来，阻止了它的行动，却无法消灭它。

洪胜跳下车，举着燃烧器清扫城门前的植被，“我敢说驻城兵团的那些家伙绝对只走了过场。要是这些树变成污染物，事态就真严重了。”

“烧也没用的，植物的根系会在地下相连。况且这种常青树的污染几率不高。”宁渊探出头前后观察，“还是得把门上那玩意解决掉。”

“我们的武器不生效，得把门重新打开。”她说。

“你疯了？”危机面前，洪胜语气很直，“污染已经泄露，还要让它加速吗？”

“如果不开门做清理，那个缝隙最终会把5702里的所有东西都放出来。它在门里的那一半就像是面条机的面团，这不难理解。而在污染区衰弱前，灾异污染永远无法真正清除。如果它们跑到外面来再转变为瞬时型，那将演变成彻底的灾难。”宁渊神色冷静，“你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我做准备的时候可不知道迎接我的是这场面。”洪胜从车内取出一个黑色的金属制棱锥，走向城关大门。她不忘对殷怜寿喊，“去我的位置！”

洪胜走上前做了几个手势，C组队员立即击空弹药，制造交接的空档，转身撤离。

殷怜寿爬上洪胜那辆车的驾驶位，过于宽敞的空间让她坐直了也只能看到挡风玻璃的下沿，无法看见路，她只能先调整座椅。

等她抬起头来，C组队员正开着她的那辆车驶回安全区。

洪胜拂了拂地面，把手中那棱锥缓缓放下，城关大门当即发出机械运转的轰鸣。

——殷怜寿明白自己是怎么从门里出来的了。

大门抬起的缝隙下，5702内昏黑一片，流泻出的腥气直冲鼻子。

“好了，我们准备卸货了。”宁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