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名宾客在宅邸中进出，殷怜寿晕头转向地与凑上前来的人不停寒暄，终于躲进洗手间里。
但也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否则宁知晚会来抓人——殷怜寿洗了洗手，权作休息。
门外不停流动的狂欢让她头脑发热，酒觞相碰时溅出的液体和发肤间沁出的汗水同样粘稠，像捕蝇纸一般粘住了理智。
此时殷怜寿对着镜子拍拍脸，恢复清明。
这里的热闹并不真正因她而来、为她而设，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给了她良好的自我体验。
她要记得这一点。
“累了吗？”出去时，宁渊在拐角等着她。
“与其说累，倒更像做梦。”殷怜寿见是她，放松了肩背，“因为过于荒诞绮丽，分明还在梦中，便已知晓它注定消散如烟。”
宁渊翘起嘴角，很高兴似的，“无意义的交谈，记不过来的名字，一切的一切都在某个瞬间砰然散去，第二天从自己的房间里醒来，宅邸中已不留任何欢宴的痕迹——确实，就像做梦一样。”
殷怜寿站到她身边，伸了个懒腰，“果然还是要吃火锅吧，等回去以后。”
“好啊。”宁渊侧身向她，“真想现在就走。”
殷怜寿笑，“要跑的话我也奉陪哦？”
“那恐怕不是个好主意。”
两人相携回到宴会上，倚着餐台塞了两口吃的，立刻又有人上前来招呼。
角落里小孩子们围着宴会专门聘请的魔术师，看她玩糖果把戏。
真令人羡慕。
殷怜寿面上得体地回应，内心恨不得坐小孩堆里去。
与她的焦头烂额不同，宁知晚正在另一边与人谈笑，神采奕奕。
齐雨凑到她身边，告知了什么，她脸上笑意不变，甚至更深了几分。
殷怜寿正猜想这是听到了什么好事，就看到她直接向自己走来。
“怜寿，跟我来一下。”
语气倒是温和亲昵，殷怜寿却感觉不对。
果然，二人离开宴厅，向楼上一拐，进了宁知晚的书房，她那点温和当即消失无踪。
“异常监测部的那位科员找你。”宁知晚看着她，“你做什么了？”
殷怜寿一愣，“我一向遵纪守法……”
那位科员怎么四处找人？上次见她，还是在找苏虹。
“无论如何，被异常监测部的人找上门来的事，不可以让客人们知道——起码今天不行。”宁知晚皱眉。
“无论她是为何而来，你都速战速决。”她嘱咐，“容曼文他们两个会来做你的借口，回去时记得和他们一起。”
果然，容安货箱的两位信步而入。
侍者在前引路，殷怜寿一头雾水地从通道离开。
容曼文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问道：“是有人注意到我们了吗？”
“不知道。”宁知晚答，“只剩一步之遥。工厂拆掉之后，船一入港，我们就什么都不需担忧了。”
“这几天是关键期——”安淳英面不改色，“直接把那个异常监测科的家伙解决了怎么样？”
“算了吧，那个部门里净是些死心眼，搞掉一个，剩下的只会更疯。”宁知晚道，“不必过分担忧，我们放在明面上的那几个家伙还稳着，他们离真相还远得很。”
王梓薇口中麻木地嚼着糖果，试图让自己恢复一点精力。
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线索，她马不停蹄地骑着摩托赶来。在车道前便被拦下。侍者走小路，把她带到了宁宅员工宿舍的休息室。
天色早就黑了，远处的主宅灯火通明，乐声飘送。
她盯着那边发呆，等待让她差点睡过去。
殷怜寿走到她面前，她都没有发现。
“王科员，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梓薇反应迟缓地抬头，一激灵醒过神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你认识这东西吗？”
一把伞，污损得很严重，殷怜寿细看了几眼，才认出来。
“这是我的伞。”
“你把它丢掉了吗？”
“不。”殷怜寿答，“我把它借给了别人，一个名叫周清雪的同学。”
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之前还因为伞未被如约归还而心生不虞，此刻，她宁可周清雪只是把它丢掉了。
借给对方的吗。王梓薇口中发苦，线索又断掉了？
“你或许已在学院听说过，周清雪同学失踪了。”
殷怜寿张了张嘴，方才意识到学院里的传闻竟与她认识的人相关。
“我们最后调查了所有她可能出没的地点，召回了待处理的数吨垃圾，做分组采样分析。发现了你的这把伞。”
王梓薇苦笑，“还要感谢这把伞足够贵，雕刻了物主名字的定制奢侈品，不然，我们根本找不到你。”
“我的伞有什么问题吗？”殷怜寿紧张道。
总不会是有人见财起意，谋害了周清雪吧？那已经是把坏伞了啊？
“你的伞没有什么问题。”王梓薇回答，“有问题的是附着在上面的东西。”
“你还记得污染者焚烧后产生的黑灰吗？”她问。
殷怜寿点点头。
“你的伞上沾染了这种物质，只是时间过久，数量又稀少，我们只能确认它来自污染者，却不能确定类型。”
“问题就在于此，学院里为什么会出现污染，又是谁解决了这个污染者？”
“……以及，留在我这把伞上的污染者遗骸，究竟是不是周清雪。”殷怜寿喃喃。
“不知我能做些什么？”她问道。
王梓薇闭着眼，整理思绪，半晌方睁开。
“如果在学院中发现异常，请务必告知我。”她疲惫道，“你见到周清雪的时候，她有什么异样吗？”
“她在寻找朋友，”殷怜寿回忆，“她们合作了一个公益展，对方却不见了，她以为对方是去散心采风。”
“她的朋友……？”
“也失踪了。”王梓薇扶住额头，“简直像有什么吃人的怪物一样。”
“如果是污染，学院里的污染度为什么始终不见异常？”她迷惑不解。
殷怜寿当然无法给她答案。
“我还是先告辞吧。”王梓薇站起身来，“你们在举办宴会？”
“是的，我和宁渊的生日。”知晓有同学生死未卜，殷怜寿情绪有些低落，不好意思地答道。
“生日快乐。”王梓薇看起来很惊讶，“我完全晕头了。抱歉，我应该明天再来。”
“没关系，我也很担心同学的下落。”殷怜寿摇摇头。
“倒是你，还能自己回去吗？你好像很累。”
王梓薇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眼底一片红，样子吓人。
让人完全无法放心由她骑着摩托离开。
“让司机送你吧。”殷怜寿叹口气。
王梓薇没能拒绝这提议。告知了司机地点，她就靠在车窗上沉沉睡去了。
重返宁知晚的办公室，容曼文正百无聊赖地折纸玩。
她推过来一个文件，“签字。”
殷怜寿不明所以，安淳英补充，“我们在这里耽搁，总需要一个理由。对你没有坏处。”
这话的可信度殷怜寿是不认为有的，但债多了不愁，宁知晚给她留了便签表示听话就好，她也懒得挣扎。
天塌下来，宁知晚顶着。
殷怜寿回到宴会上时，某种滞重的气氛重新开始流动。
暗自观察的众人收回了隐晦的视线，笑谈声再度伴着音乐高昂起来。
宁知晚接近她，柔和了神色，“怎么回事？”
“综合学院出现了失踪案。”殷怜寿答，“我见过失踪者，他们希望我能协助调查。”
失踪……宁知晚沉吟，她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花信那家伙手下的笨蛋，做什么都不利索。
“那位科员已经走了吗？”
“她看起来太疲惫了，我觉得要她自己骑摩托离开很危险，劳烦了家里的司机送她离开。”
宁知晚点点头，不置一词。
有好信者按捺不住，上前打听殷怜寿中途离场是去做了些什么。
容曼文揽住她肩膀，“我的生日礼物备好了，孩子不愿意收，总要她给我面子才行。”
“容老板准备的什么礼物？”有人问道，“竟还要去说服人家。”
“我们家的股份咯。”容曼文大笑，“这孩子太腼腆，倒还真没有老宁那份厚脸皮的功力。”
“你可不像夸我。”宁知晚举起酒杯打趣，场面其乐融融。
殷怜寿和宾客们一样，这才知道方才签的是什么东西。
见鬼，巢城的这帮家伙是不喜欢钱吗？怎么到处送。
而容安货箱公司赠送给殷怜寿的礼物，再次加大了在场诸人对宁氏航运的信心，不少投资人手里已经有了直观的收益。
行政官志得意满地喝着酒，恨不得直接飞回办公室，给宁知晚的计划打开方便之门。
宾客们高涨的情绪持续了很久，直到渐渐有人告别，也仍留着兴奋的余韵。
一批又一批客人离开，如同他们来时一样。
冷清渐渐凸显。
蜡烛融化，蛋糕倾塌，花束不复新鲜，地板洒落污渍。
安置了最后一位醉酒的客人，宴会厅中只剩佣人们清理着残局。
天就快亮了。
殷怜寿想起学院里的污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场宴会是属于高抗性天赋者的宴会。
手握着财富与权力的一群人，还拥有着免于恐惧的自由。
他们欢饮达旦时，巢城里，有人杳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