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接到消息时,她正在宁知晚的办公室里。
“我那没用的手下又出问题了。”花信叹气。
她在会客沙发上躺着,脚翘到靠背上,脑袋后仰着垂下。宁知晚看她一眼,忍耐地收回视线。
“那就快去救他。”宁知晚果断送客。
“不着急嘛。”花信挪挪位置,又换了个更离奇的躺姿,“我特意来这里关心我们的船诶。”
“你很擅长把心血来潮称作关心。”宁知晚挖苦道,“造船厂开工的时候阁下身在何方?蝉一样在地下埋着吗?”
花信咯咯笑,“我真喜欢你这种说话方式——你和巢城议会的人打交道的时候看起来假模假式,真不讨人喜欢。”
继续和这人打嘴仗只会浪费时间。宁知晚深呼吸,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文件上,很快投入进去。
花信支颐看着她,初时还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来,眼睛眯起,像观察着生态箱里的虫子的小孩。
渐渐地,她便因安静而觉得无聊,开始摆弄自己的手指。
办公室的门响起,宁知晚道,“进。”
齐雨抱着一盆兰花走进来,“您的礼物已经送到了,这是行政官的回礼。”
轻轻捻过兰草的叶子,宁知晚悠然笑道,“我们最大的阻碍已经消失了。把这盆花放到窗台上吧。”
“看起来,你并没有把赌注都押在新来的那位女儿身上。”花信道,“很聪明嘛。”
“我根本没有在她身上押注。”宁知晚坐回椅子上,扶手椅从桌前轻轻荡开,“要给小孩子找点事情做,否则,你不会知道她能捅出什么篓子来。”
“是不信任她们么?”
“不。”宁知晚答道,“是太知道年轻人的力量了。”
“可她们那天真的道德只会让她们在蒙昧的道路上蹉跎时间,不如直接把她们的眼睛遮住,牵着她们前行。”
花信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们选中的「羊倌」,在现实里,却是你的羔羊吗?”
“宁知晚,你真比祂足下的近臣还要傲慢。”
“……”
“我从不知祂足下有什么‘近臣’,”宁知晚神色淡漠,从容道,“我们观念不合,不必来说服我。”
花信面色不虞,“……你果然傲慢。”
“感谢夸奖。”
“不过,你确定还要在这里呆下去吗?”宁知晚问,“再等一等,你的那位部下,恐怕就要死了。”
“唔……”花信转了转眼睛,甩开怀中的抱枕,“真是麻烦,干脆让他回归故地,真正解脱。”
“要是能让巢城的人见证一下就更好了,”宁知晚点点头,不动声色,“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花信磨蹭着,还是离开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宁知晚捏了捏眉心。
她呼叫助理,“子镇那边怎么样?”
齐雨很快回答:“先生马上回来,之前造船厂反馈的消息也是一切顺利。”
“唔,告诉小刘,直接载他回家。”宁知晚嘱咐,“我回去一起吃个饭。”
她站起来,眺望着远方的大海。
他们的航路已经展开,只需钥匙了。
王梓薇骑着摩托在路口转进综合学院的校区,她身后马路上黑色轿车疾驰而过,年龄莫测的美丽女子窝在后排座位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当然,王梓薇不会知道这样的小事,她的目标只是报告同学失踪的那位名为孙琦的学生而已。
对方正在寝室楼下等候。
“虽然想着她们可能只是出门采风,但周清雪的智能组注释太奇怪了。”孙琦把自己的智能组递给王梓薇,分别点进许钰和周清雪二人的头像,异常状态果然还显示着。
“我还问了其他的同学,大家最近都没有见过她们的印象。”
“你们的管理人员呢?”王梓薇向宿舍楼内望去,整洁明亮的厅堂侧面,一间小小的登记室,里面没有人。
“宿管去申请开启学生寝室的权限,因为刚刚才收到你的调查通知,所以还没回来。”
进出宿舍的学生不少,渐渐有人侧目。
“我把车停到边上,”王梓薇重新跨到车上,挪了挪位置,“可以先去你的寝室吗?有些事提前了解一下。”
巢城的学院宿舍取单间制,内有床铺及一套桌椅,并不宽敞,但也算不上狭仄。
“她们两个是一起消失的吗?”王梓薇问。
“不是,”孙琦回忆了一下,“许钰是最先不见的,周清雪还问过我们看见她没有。”
“她们经常这样消失?”
“偶尔是会找不见人,她们喜欢在无人打扰的状态下找灵感。”孙琦答,“但从没有这么久过。”
“你知道她们平常会在哪里活动吗?”
“具体我不清楚,她们两个平常玩得最好——所以她们两个一起消失后我才感觉不对。”孙琦道,“但她们最近一直在忙美术馆那边的展览。”
“展览吗……”王梓薇沉吟,“是学生作业?”
“也不全是。”孙琦笑笑,“她们两个很有想法,经常自己做策划和主笔,进行一些主题展出——这一次好像是聚焦于污染者遗属的公益展?
和污染相关?王梓薇眼中闪过一道精芒,将美术馆计划为自己下一处调查地点。
另一边宿管匆匆走上来,手里拎着普通的钥匙。
学生寝室另有一道和学生生物信息绑定的身份认证锁,为保护学生隐私而设,需官方批准后才可以通过后台开启权限。
首先打开周清雪寝室的门,很整齐的房间,床头摆着几只小玩偶,看的出来主人十分爱惜。
书架上的一摞画册格外显眼。王梓薇暗道一声失礼,翻开桌角的笔记,只看到一些灵感随笔,没有任何可疑的内容。
普通的大学生寝室。
王梓薇大致确认过后,复又打开许钰的门。
这间屋子乱了一些,不大的空间里稿纸四处堆垒,还有件睡衣甩在床铺栏杆上。
王梓薇环顾一周,看见被面上落着的智能组。
她暂时还没有解锁个人设备的权限,只是点亮了屏幕,待确认信息显示“你在哪?看到联系我”,发信人周清雪。
直觉告诉她,这里没有更多线索了。但王梓薇还是进行了现场调查,完成记录。
“多谢二位配合,后续有结果时会告知你们。”她颔首道。
将物品规整到原处时,有只小蜘蛛惊惶逃窜,留下墙角还未成形的蛛网。
王梓薇愣神,只觉这飘摇蛛网,仿佛巢城生活的某种隐喻。
美术馆离得不远,只是她到达的时候,展馆里乱哄哄的。
“我们已经得到批准了!”有人尖叫,“赵老师说过,这个展馆让给我们。”
“我们还在参观啊?”另一人吼回来,“谁知道你那老师是谁?”
“怎么可以这样?我们的画没有地方挂了!”
“没人想看你们那些东西!”
王梓薇在门口观望,片刻后,一个男生脸色铁青地冲出来,随后一个女生紧追上他,一边擦眼泪,一边拉对方的手,却被甩开。
“你相信我啊,我真的跟赵老师讲过的……”
校园情侣们的日常真是一如既往精彩……
王梓薇感叹,举步进入美术馆,里面的人格外多,围着作品彼此交谈,有几位感性的,甚至哭得泪流满面。
在一众男女老少的脸孔中,王梓薇发现了一个眼熟的。
苏虹原本想跑,看了看拥挤的出入口,没有动。
她抿着嘴,静静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王梓薇。
“别紧张,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王梓薇道。
“……你父亲的尸体已经处理掉了。”她犹豫了一下,告知道,“对于你家中的经历,我感到很抱歉。”
“不必。”
苏虹转开眼去看墙上的作品,画面中,徒劳捏合在一处的伤口渗血不停。
她看着看着,竟然笑了,“妈妈不能和爸爸相聚,或许反而是更好的结局。”
“什么意思?”王梓薇问道,可苏虹不打算给她回答。
王梓薇便也转过身,开始观察两个失踪孩子的作品。
她惊讶于画面中漫溢的情绪,那些小细节只能被最为敏锐的触感觉察,昭显着无法磨灭的灵气。
观者的反应也证明了这一点。但是——
“请大家将情绪稳定下来,保持秩序观看艺术品。”她的职业病发作,高声道,“谨防生长型污染的发生。”
人群中有人凶狠地瞪她,“心碎能控制吗?家人被污染的不是你罢了!”
“我确实无法体会您的感受,因为我是污染区孤儿。”王梓薇平静道,“但为了防止更多悲剧发生,还请尽量保持镇定。”
人群中的驳斥声变小,王梓薇松了一口气,苏虹却皱起了眉头。
……多管闲事的家伙。
王梓薇听不见苏虹的腹诽,却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恐惧。
仿佛在野外夺走了老虎的口粮,她被什么盯上了。
她冷汗涔涔,心脏泵出的血液带动着脉搏,几乎在她的脑海里奏成轰鸣。
谁在看我?她想。
把手摸到武器上,她回过头。
那感觉消失了。
她只看到,有位面色苍白的中年男人正走进美术馆,戚戚然地扭头看了一眼门外。
一辆黑色轿车在那里只短暂停了一下,随即疾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