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必提升对综合学院的污染监测等级。”

王梓薇态度称得上强硬，对面的回复一如既往亲和妥帖，但就是没有紧迫的意思。

每当这种时候，她都对巢城议会过于繁杂冗余的部门分工感到头痛。

污染监测科的工作是议会系统里出了名的苦差，无事时四处跑，出事时来背锅。

王梓薇偶尔也想破罐子破摔，让那些装聋作哑的高层试试看，她的报告究竟有没有半点假。

可是已经注意到的事情，还怎么装作风平浪静。

她抬眼望望已染上深红、渐趋黑紫的天空，给吴玉珍发消息：

吴老师，我今夜调查，不归。

戴上头盔，王梓薇骑着车疾驰而去，城市的灯光跟在她身后，逐一亮起。

学院里，赵一明不敢休息。

他神经质地揪着头发，检视着手里的资料。

没关系，他们的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只要在那之前确保它不会暴露就好。

但它的食欲仍然旺盛。

赵一明心有余悸地按压着自己的胸膛，原本在那里的巨大空洞已经消失了，可那种可怕的感觉还停留着。

必须得想办法安抚它——

原本，学生们是最好的饲料。他们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在巢城的教育模式下，即使缺席课程也不会引起注意。

——许钰是其中最完美的人选，没有亲属，行动随性。

如果周清雪没有在美术馆看见不该看的，让一切都变得乱七八糟，他也不会陷入这种境地。

赵一明闻到自己身上腐烂的腥气。

为了遮掩味道，本就虚弱的身体还撒了味道很重的古龙水，他感到自己吸入的那些微小粒子，正随着他生长的器官蠕动痉挛。

他已经向教官求援过两次了，上一回还只是手指的小问题，这一次，复原变得格外艰难。

不能再有下次。他暗自决定，必须为那东西挑选好口粮。

教官已经很不耐烦。如果她放弃他，那他迄今为止忍耐过承受过的一切，就永远无法得到结果了。

他只是最低级的「侍从」，匍匐在神行走过的大路旁，一世垂首的角色。

他是想要更离祂更近一步，才会来到这里。

门口传来轻响。

赵一明坐在台灯下，表情阴鸷地抬起头，看向昏暗的门口。

“咦？你怎么还没走啊？”一个憨厚的声音问道。

田泰平摁亮电灯，整个办公室都亮堂起来，也照亮他有点局促的脸。

赵一明这人总是脸色阴沉，他不乐意与之打交道，奈何，对方终究是坐同一个办公室的上级，他有时也躲不掉。

“我回来取东西。”田泰平道，“文件落在这边了。”

“哦。”赵一明捏着手里的文件，缓缓道，“我把资料整理一下。”

也不知道怎么寒暄才算合适……田泰平点点头，自顾自转身翻找需要的文件。

拿到了就快点回宿舍。

赵一明盯着他的背影——他记得，这个人是独自来到综合学院工作的。

只是他毕竟和学院有雇佣关系，如果突然消失……

说起来，自己虽然职级不算很高，但刚好可以给这个人下达一些无伤大雅的任务。

去相邻的巢城开个会，或者去子镇做些学术调查之类的。

事情当然不会天衣无缝，但只要在他们的计划实施之前不被发现，就足够了。

田泰平需要的文件被他放在了一摞档案下面，找得他额头冒汗，总算连扯带拽地拿出来，他甚至松了一口气。

“赵老师那我就先走了啊。”他转过头，尴尬地笑笑。

赵一明年纪比他小，又比他职级高，怎么称呼都有点奇怪，他就干脆和学生一样叫赵老师。

“好。出去的时候把日光灯关了吧。”赵一明答。

田泰平应声，夹着文件往外走，摁下墙上的开关，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了一眼室内暗下来没有。

赵一明的脸在台灯照射下显得晦暗不明，简直跟鬼一样。

安抚了一下自己飙升的心跳，田泰平沿着逃生指示的微弱灯光离开了办公楼。

一想到还要和赵一明共事许久，他忧愁地叹了口气，随即打了个喷嚏。

——真是的，那家伙到底撒了多少香水啊。

“这个调香馥郁过分了。”形象顾问掩鼻，“不够稳重。换另一款。”

理香师额角跳了跳，翻了个大白眼， “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

“成熟稳重、冷冽果决、亲和友善，总之，有领袖气质的味道。”

“那是人间存在的气味吗？”理香师简直想要把对方捏死，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事的家伙！

殷怜寿捧着一小盒咖啡豆看热闹。

她从早上起来便被折腾个不停，宁知晚派来的形象顾问对她十分不满，将她从头到脚挑剔个遍。

——说她没有王者风范。

见鬼，她是要过生日，又不是要登基！

她又低头嗅了嗅咖啡豆，拯救自己饱经摧残的鼻子。

宁渊悄悄戳了她一下。

殷怜寿立刻一激灵坐好，可形象顾问已经一个眼刀杀过来，“背挺直，脖子放松。腿并那么紧做什么？久了脊柱会痛。”

殷怜寿动动脚，大马金刀地坐稳了，顺带还装备上礼仪老师提点过的自信霸总眼神。

“挺好，”形象顾问满意了，转过头对理香师道，“就用第二款试过的东方调。”

殷怜寿发誓，她在理香师的眼神中看见了杀气。

“还有你的发型。”形象顾问捏着下巴盯她，“这个倒是很好决定。”

殷怜寿对自己的发型不是很在意。

前世里，她主要采取长了就剪原则，工具是把园艺剪刀。

但等发型师工作结束，随着湿发吹干，她看到镜子里自己的形象时，还是惊呆了。

“……”她无力地撑住镜面，无法面对，“我看起来好像幼稚版的宁知晚。”

“虽然我有这个意图，但根本不像的。”形象顾问痛心疾首，“你看上去比较衰。”

“……谢谢你的安慰。”殷怜寿摆手，“我完全被治愈了。”

她转过身，对上宁渊的笑颜。

“喂，你在笑什么？”她眯起眼，作不好惹状。

宁渊笑得更加开怀，“确实不像的——你的气质比较朴实。”

想想真霸总宁知晚，殷怜寿释怀了。

“你还剩几天自由日子。”形象顾问道，“生日宴后，你的身份被公开，会有媒体来盯。到那时，你穿什么吃什么做什么，都要符合公司为你提供的私人形象管理。”

简直是被绑上了贼船……

殷怜寿远目，想起自己签的那堆文件，老实地点头。

“宁宅那边已经差不多开始布置了，”形象顾问收起自己的包，“稍后，宁老板的助理会来接你们去一趟。我工作室里还有稿子没完成，今天先告辞了。等到礼服寄来，我们再见。”

“等等，我们今天为什么要去宁宅？”殷怜寿迷惑。

“生日宴的彩排啊。”形象顾问飞给她一个吻，跟在一群同样着急下班的员工们身后闪出门去，“您的亮相和宁氏航运的形象息息相关呢。

殷怜寿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群人消失在门口。

“生日宴？彩排？”她震惊地转向宁渊，“这两个词还能凑一块吗？”

宁渊觉得抱歉，尽量自然道，“她可能是怕你不适应。”

“这种安慰就免了。”殷怜寿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她是怕我丢人。”

这就像是给老板打工，只需放平心态，自然心如止水。

前世最难的时候一样有人真心为她的存在高兴，捡来的蜡烛插在沙子里，一颗过期糖果摆在盘子中央，那么简陋，可一切都是只属于她的。

她很感动，但为了省水，没哭。

宁姐和小于瘦得脱相，干裂的嘴唇里还在给她哼生日歌。

现在回想，那场面真够吓人的。

殷怜寿脸上浮起微笑，她确信自己得到过世界上最甜的一颗糖。

“嘿……”宁渊凑近她，“别伤心，我们去演完戏，回来自己过生日。”

“好主意。”殷怜寿两眼放光，“到时候，我们回家煮火锅吃。”

“——不过，我没伤心哦。”她笑嘻嘻。

即使伤心也不是因为宁知晚。

曾经有人爱她。曾经。

来接她们的助理不是齐雨，而是另一个没见过的年轻男孩，不爱说话，挺让人喜欢的。

她们进门时有侍者垂首来迎，厅堂中一位个子高挑面容严肃的女士端正站着，穿黑西装，戴白手套。

她看见殷怜寿和宁渊，点头致意。

二人回礼。

宁渊凑近殷怜寿的耳朵介绍道，“妈妈聘请的房屋总管，姓李，家里几乎所有的房产都是她在打理。”

四处都有佣人在做打扫，空气里都飘着清洁剂的味道。

平日宁知晚在家时，这座宅子可没有这么热闹。

宁知晚讨厌吸尘器之类产品的噪声，她的生活区隔音很好。

殷怜寿和宁渊进入她书房后，耳边就只剩安静了。

站在书桌前的宴会设计师抚平桌面上设计图翘起的边角，对她们笑了笑。

“让她跟你讲吧。”宁知晚指了指书桌，对殷怜寿道。

然后她牵住宁渊的手往外走，“小渊来陪我们喝茶，你都不知道，这几天，你爸爸他好想你。”

殷怜寿看着两人离去，转过脸，问设计师，“我能糊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