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黑色水晶柱摇摇晃晃。

“呃……什么意思？”殷怜寿迷惑地歪歪头，“你是想催眠我吗？”

“只是寻常的引导物而已，”花信笑着收回手，“不要那么紧张，聊聊天不好吗？今天是个谈天的好天气哦。”

殷怜寿盯着那只坠子，没出声。

“如果你很在意它的话，我先把它放回去，怎么样？”

花信的语气始终像哄小孩，殷怜寿感到一丝不适，对方的态度跟本不是在与来访者对谈，更接近于安抚宠物。

“如果坐在这里的是宁知晚，”她看着花信的眼睛，“你会这样和她说话吗？”

花信靠进沙发上松软的抱枕堆里，她托着下巴，莹润指尖轻轻划过下颌，“太久没出来工作，我已经不够专业了吗？”

她不大高兴地叹口气，“宁知晚还会哄哄之前那个小孩，可不会来哄我——她大概是不会坐在你那位置的。”

“那这种咨询又有什么意义？”殷怜寿皱眉，“以看医生的名义哄骗小孩子敞开心房，还要一遍遍重复这种羞辱？”

她错了。宁知晚根本不是什么女儿控，只是一个单纯的控制狂。

她不应该留在这里。宁渊重复着她已经习惯的那条路径，但她可以带着她逃。

“你很为宁渊打抱不平？”花信凑近，“宁老板关切女儿的方式确实有些让人透不过气，她只是紧张过度。”

“她紧张什么？”

“真是不可思议。”花信不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殷怜寿，“在污染区里活下来的女儿、污染免疫的女儿，哪怕只占一个标签都足够稀奇，这样的孩子，竟然还能有一个。”

“宁知晚的心神都拴在宁渊身上了，可我对你也是很好奇的哦？”

“我不需要。”殷怜寿往远处坐坐。

“你在污染区里呆了几天？”花信重新靠回抱枕上，“对那里印象深刻吗？”

何止深刻……殷怜寿黑着脸。

逃出5702那一天冲着她滚来的那个大肉球，如今还经常在她的脑海里横冲直撞。

“看来回忆不太美好。”花信咯咯笑，“宁知晚说宁渊亲自去救你回来，你在那里呆了……不到十天？”

……什么叫“不到十天”？殷怜寿瞪眼。

“当年，宁渊是在静止期结束后，才被重新进入污染区进行清理工作的驻城兵团队伍救出。”花信淡淡道，观察着她表情，“三个月哦。”

她满意地看着殷怜寿震惊的神色，“小宁渊可吓坏了呢。宁知晚担心得要命，生怕自己的宝贝出什么问题。”

殷怜寿想要得知更多，口中本能反驳：“宁渊尚能来救我，宁知晚却不能去救宁渊吗？她的担心也太敷衍。”

“你想知道为什么？”花信再度凑近她。

眼神交汇处，殷怜寿看见对方眼底光芒流转，诡异至极。

突然，花信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悠悠叹气，“母亲想把她眼中最好的那一种命运交给孩子，有时候会做些蠢事。因为她操之过急。”

视野被遮挡的感觉非常不好，殷怜寿试图拿开捂在眼睛上的手掌，接触到花信偏凉的体温，“什么意思？”

她突然意识到，不知何时起，自己已掉进了花信的节奏里。

“嘘——”花信的声音擦着耳廓轻轻响起，“你听到什么？”

还能听到什么？殷怜寿不爽。

那只手赖在她眉眼间，甩不脱似的。

渐渐有轻微的呓语灌进她耳中，她停下挣扎。

“谁在哭？”她惊讶地问。

“哭什么？”花信问。

“它……弄丢了什么东西。”殷怜寿答到。

眼睛上的那只手慢慢移开，花信站在她面前垂着眼，叹息道：“很好，忘了吧。”

殷怜寿的眼神渐渐聚焦，另一枚乌黑吊坠在她眼前晃动，锈蚀的链条上触手勾缠，坠饰本身损毁严重，只能看出半颗蚀损了的圆形头颅。

“呃，这是另一个催眠恶作剧吗？或许我应该配合着睡过去？”殷怜寿眨眨眼，无辜地问，“你的小饰品还蛮多的。”

花信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如果殷怜寿不是正在好奇观察着吊坠的式样，便能捕捉到她眼眸中泛起的杀意。

不等她试图上手摆弄那只吊坠，花信猛地将之抽了回去。

“喜欢坠饰的话，我这儿还有不少哦。”花信拉开抽屉，花里胡哨的一堆坠饰，“可以挨个给你试一试。”

殷怜寿静静地看着她，“你很奇怪——刚才是什么声音？”

花信的脸上挂着古怪笑容，带着丝不耐烦的意味。

“冥想音乐。”

殷怜寿也笑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再问你，你说宁知晚担心宁渊，却操之过急，那是什么意思？”

“你对宁渊没有一点忌惮。”花信眼里满是好奇，“因为她救你？那孩子可未必是好心呢。”

她当然不是。殷怜寿不耐烦地皱眉。那家伙急急忙忙地把她从5702捞出来，只是怕她死在里面，从此没人抱团取暖。

仗着自己污染免疫便恣意妄为的任性小屁孩，别人生离死别的时候，宁渊纠结的问题还是“妈妈究竟爱不爱我”。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确实因她援手而幸存于此。而她们恰巧同样孤独。

“那孩子是污染免疫啊？”花信摊手，“灾异型污染对她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拿来磨练心智，不是很好吗？”

殷怜寿倒吸一口冷气。

“疯子。”她道，“今天的咨询没必要再继续了。”

她直接走出门去，拉起宁渊，“我们回家。”

“妈妈会生气。”宁渊轻轻挣了一下，并不激烈。

“生气又怎样？”殷怜寿俯身问她，“她会变身大怪兽夷平301吗？”

“你又在讲幼稚的话……”宁渊无奈，却顺着她手上的力道站起来，“她可能会接我们回宁宅啊？”

“回就回。”殷怜寿拉着她走进电梯，目光刺向站在原地微笑着的花信，“回去告诉她，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心理咨询。”

站在电梯里，殷怜寿拉着宁渊手腕的那只手突然无所适从。

……小时候大家还拉着手一起上厕所呢！她自我开解。

到车上自然就松开了。

殷怜寿若无其事地上车，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十分自觉地又当了司机。

发动引擎后，她突然问道：“如果你在到达57号巢城之前就知道我是污染免疫天赋，还会在那一天冒险进入5702吗？”

直至车辆驶出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宁渊都没有说话。

来到街道上时，一道阳光照在她睫毛上，她眨眼，笑了，“不会哦。”

殷怜寿扬起唇角，“果然。你真不是一个好人。”

“我想让你真正理解我。”宁渊昏昏欲睡，嘴巴却理直气壮，“我还嫌你岁数太大了呢。”

“喂——真把小孩子扔在污染区里会出大问题。”殷怜寿抱怨，又猛地收声。

宁渊毫未在意，迎着午后的阳光努力保持清醒，一对睫羽在光芒里缓慢地振翅。

“我不喜欢来这里的。”她说，“只是，哪怕要借一个传声筒之口也好，她为什么不能向我道歉？我陈述了那么多次，我需要她来。”

“可她还是觉得他们做的事是对的。”

“——我还是觉得你来坑我属于一种仇恨转移，”殷怜寿嘟囔，“宁知晚造的孽可不关我事吧。”

“不过，算啦。”

她放缓车速，宁渊在副驾驶阖上眼睛，放松地入睡了。

无人问津的花茶还摆在桌案上，花信捻起茶杯，将三杯茶水依次饮尽。

还剩了大半壶。她兴致缺缺地撇下茶杯。

美丽而无滋味的东西。

宁知晚从暗室走出来，神色平静，“他们叫你来，是希望把事情搞成烂摊子？”

“是相信我这个出色的「教官」，才委以重任呢。”花信大笑。

“你甚至没有和小渊对谈。”

花信冷下了神色，“有什么必要？宁知晚，我可不是张志理，没心情配合你演些家庭伦理剧。宁渊的席位已经注定了，我才不要继续和她玩你安排的角色扮演。”

宁知晚默不作声。

“但你的新小孩很有意思！”花信情绪变化很快，哈哈乐道，“她对「祂」有很强的感应，遗物对她却一点作用都没有，真是神奇！”

“你们想要她？”宁知晚问。

“她简直是天生的「羊倌」啊，我们无法拒绝。”

宁知晚无所谓地点点头。

“说起来，你居然还有个亲生小孩，真是不可思议。”花信托腮，“当年，我们——”

她卡了壳。

“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她摸摸脑袋，“最近用脑过度，忘性好大。”

“也可能是痴呆症。”宁知晚不想继续和她周旋，整理着装，转身离开，“你趁着腿脚灵活把自己埋起来，说不定更好一些。”

电梯门开，她走进去，脚步顿了一下，最终未置一词，任由门扉关闭。

花信看一眼时间，高兴地发现刚才创下了“与宁知晚最短交谈时间”记录，蹦起来跳舞。

这时拨进来的语音通讯也没有终止她的好心情。

“你好，这里是花信心理咨询。”

……

“上回的交谈让你感觉很好吗？”转了一个大大的圈，花信吊儿郎当地躺下，“这是我的荣幸。当然，欢迎你再次来进行咨询。”

“我将帮助您解决您面临的那些问题。”

她微笑，“使用正确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