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死亡事件很让人在意。”
走在学院里平整的道路上,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影子,殷怜寿却静不下心来,没话找话。
“别在类似的新闻上投注太多精力,”宁渊道,“巢城里这样的事太多了,大家都要装聋作哑活下去。”
“尤其是不要和别人讨论或打听,异常死亡往往牵涉着污染事件。”
殷怜寿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刚才说了不是污染的——不过就算是普通死亡,工作室就那样照常开放吗?”
宁渊突然往右指了一下,一座三层高的建筑朴素地立着,“东区的餐厅。”
然后她接着回答:“维持正常的表象是为了避免吸引来更多的关注。但我们很不巧是两个经常被认为神经粗壮的免疫天赋者。”
殷怜寿瞄了眼餐厅的外形,“因为觉得我们不会遭遇生长型污染,所以就当作情绪垃圾桶了吗?你以前听过很多类似的事?”
“甚至有人建议我去做心理医师。”宁渊回答,拂去落在肩上的一片树叶,“不过基本是很小时候的事了,我是个嘴巴很严的小孩。如果这是种美德的话,那它可害苦我。有些人简直是把我当作一个人形告解室。”
“那可真令人好奇你都听说过什么。”
“我已经尽量忘掉了。”
又走了一段路,宁渊往左指了指,“E2教学楼,这边工科生比较多。顺带一提,如果你要选商务管理的课程,商学院位于西南角。”
殷怜寿抬眼张望一番,之字形的楼体很难走马观花地看清全貌,她便又收回了视线。
“学院的餐厅味道怎么样?”
“我的意见是别来这边。”宁渊完全适应她跳转回去的话题,“就在商学院那边吃吧。”
殷怜寿大笑,“好吧……你让我有点好奇了。但我会听从你的忠告的。”
逛校园便真的只是逛,两人在饮品店买了两杯葡萄汁,宁渊像个尽职的导游,领着她参观了一番运动场图书馆之类的地方,但也只走完了一小块区域。
“累了。还是让司机来接我们吧。”
穿过一个小型人工湖,宁渊在长椅上一坐,掏出智能组。
“喂喂,这里很多人!”殷怜寿瞪大眼睛。
她身旁的建筑窗户排列整齐,时不时还有穿着简便睡衣的学生出入。一个拎着饭盒的学生打着哈欠从她们身边经过,飘然入内。
“太在乎别人眼光也是一种自恋投射哦?”宁渊不理她,伸伸腿,“那辆车不是很可爱吗?小时候我经常乘着它出门玩。”
你们这些有钱人是不会懂的……殷怜寿闭眼。
她的人生信条就是:当身上揣的钱大于五十元时,就要把它塞进隐蔽的兜里!
那辆骚包的敞篷很快在她们身前停下,殷怜寿爬上去,对着后视镜捋捋头发。
一道身影在镜面中闪过。
她皱起眉,回头寻觅。
宿舍楼门口人流不息,她没能捕捉到那个眼熟的影子。
或许,也并不重要吧。
引擎轰鸣的声浪中断她想法。一旁宁渊戴上墨镜,两手交叠在腿上,沉稳地坐着,看起来就很大佬。
而她——
殷怜寿眯起眼,紧闭嘴巴。
她感觉脑子里有点灌风。
“今天的天气可真不错。”王梓薇摘下头盔,甩甩脑袋,“就是风大了点。”
“你每天骑摩托跑来跑去,巢城对你而言大概没有风小的时候。”老者哼了一声,嘴里嫌弃,镜片后的眼睛里却满是关怀,“今天一切都还好?”
“没什么异常,”王梓薇点头,“您这边出结果了吗?”
她刷过安检口,机车靴踏在洁白地面上,毫不停顿地跟随着老者向前。
老人刷开了走廊末端的一间处理室,口中道,“所有检查结果均已存档,随时可以处理尸体了。”
“唔,那个等下再说。”王梓薇看了眼操作台上已经暂时封闭了的处理箱,“吴医师,结果有问题吗?”
吴玉珍推了推自己的花镜,“怪就怪在没有问题。他确实是自杀。”
“出于对某种事物的恐惧,那一瞬间他宁可死亡也不愿活着面对,于是坚决地、甚至是焦急地在自己的心脏上刺进了一柄刀。”
“问题是他在恐惧什么。”王梓薇喃喃,“那里没有污染,没有第二人。”
“污染度不是有一些?”吴玉珍捶捶胳膊,“会不会是他抗性太低,看到了什么幻觉。”
王梓薇无奈地摇头,“我认为不太可能,那么多生长型污染遭遇者,没听说哪个自杀的。而且,按照部分记录,污染进程中人们感受到的情绪大多是愉悦、狂热。”
“变成那样子,心中却满溢着幸福吗……”吴玉珍撇嘴,“真是,每次想到都让人毛骨悚然啊。”
“所以现场的污染度是合理的——他不是污染遭遇者,当然,有可能还没来得及进入污染,他便已完成了自杀。”
王梓薇手抵下巴,“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人害怕到去死?”
“连求生欲都能吞没的恐惧……真是骇人。”
突然,王梓薇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他身上有一个记事本。”
吴玉珍露出恍然的神色,“你是想说里面那幅画,对吧?”
“那有什么异常吗?”
“我给它提交了不销毁申请。”
王梓薇惊讶地看向对方,“您居然认为有这种必要吗?那幅画究竟有什么问题?”
“它的污染度尚在安全范围内——虽然岌岌可危。”吴玉珍严肃道,“但在调查这个非污染物的过程中,我身上的污染度剧烈上升。”
“怎么会……您的抗性那么高。”
“无视抗性诱发污染,多亏我一直注重处理室守则,否则还发现不了这种数值上的反常变动。”吴玉珍咂咂嘴,“毕竟咱们都习惯了工作后污染度的升高。”
“一个定时炸弹。”王梓薇皱眉,“那画究竟是什么?是死者本人的记录吗?”
“那就无法确定了。”
室内安静下来,无法以常理推断的案件自污染降临后便不断折磨着巢城的居民们。
片刻后,吴玉珍说:“如果那幅画是死者自己的见闻记录,那或许便指明了他的死因——这仍是污染事件,只是我们还无法辨别它。”
王梓薇叹气,“早知道不做这行,一点成就感都没有。每次领案子回来,都好像是在编写什么《巢城未解之谜》一样。”
“别灰心,我们掌握越多的证据,就离真相越近一步。线索会有相连的时候的。”
吴玉珍走过来轻拍她的后背,“联络死者家属了吗?”
“有一点麻烦,”王梓薇捏了捏眉心,“死者有一个女儿,在综合学院读书,但他们二人平素并不亲近。而且——”
她在智能组上调取出信息,“这个小孩最近前往过13号巢城,并遭遇生长型污染,在城区引起了骚动。近日才从医疗收容中心离开,返回301。”
“我害怕这个消息会给她造成不好的影响。”
吴玉珍又推了下眼镜,凑近看:“苏虹……吗?看着还是个小孩子呢。”
殷怜寿差点被风呛死的时候,宁渊微微侧头瞥了她一眼。
“……你为什么坐得那么挺拔?是害怕挡风把你的脸护住吗?”
殷怜寿一滞,放松环在胸前的胳膊,往下挪了挪屁股。
“我只是想,嗯,吹吹风。”
宁渊看了下时速表,点点头表示赞许,“很狂野的爱好。”
她轻拍驾驶位,“麻烦再加下速。”
殷怜寿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谢谢,宁渊紧了紧卫衣帽子的线绳,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到家时殷怜寿已魂飞天外。
宁渊把她从车上拎下来,“可不能怪我哦?是妈妈发消息来,要我们早点回家。”
“嗯?”殷怜寿当即清醒,“她要做什么?”
走进宅邸,宁知晚却并未在家。
佣人迎上来,“请休息过后到试衣间测量一下尺寸。”
殷怜寿冲了个澡,去找宁渊。
“试衣间是哪里?”她问,“不是衣帽间吗?”
“不是,”宁渊给她引路,“在顶楼。妈妈不喜欢逛商场,请设计师带当季衣服来挑,干脆装了间光线好的。”
是我又冒昧了。殷怜寿闭嘴跟上,逐渐习惯。
“宁董原本打算在乔设计师那里为两位小姐定制礼服的。”
软尺绕着殷怜寿的脖颈,她忍不住仰了下头。
面前穿黑色围裙的年轻裁缝放轻了动作,柔声道:“不要绷紧肌肉,放松就好。”
她接着道:“可惜乔设计师最近身体不大好,定制赶不及了。只好用成衣来改制。”
宁渊在一旁垂着手,由人给她量腕围,“今年乔设计师不会来了吗?”
“据说是的,”裁缝回答,“一种罕见的遗传病……要在医疗收容中心长期观察。”
“我们送慰问品了吗?”
“宁董已经安排过了。”
宁渊点点头,“希望她早日康复。”
乔设计师——
殷怜寿想起这个人,在13号巢城时,宁渊曾指着远方的建筑说是这位设计师的工作室。
她随之想起了另一件事,脑海中的身影与今天的所见重叠,让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在综合学院的宿舍前,她感觉眼熟的那个身影,正是她们在13号巢城接触过的生长型污染遭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