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怜寿整个人伏在桌面上，几本商务管理的书在她眼皮子底下，半天翻过去一页。

“怎么还是逃不掉这个啊？”她抱怨，“这种速成教育真能有用吗？”

“总要有个开始，”宁渊翻动手上的档案，“你总不可能真的只负责签字，别的什么都不管。”

“听起来不是挺好的。”

“小心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

“现在又好到哪里去……”殷怜寿一头撞在桌面上，“我还以为签了那些文件就能放我自由。”

她最近一直在进行继承人课程，乱七八糟，昏天黑地。

马上到来的生日宴被策划得十分盛大，宁知晚最近紧盯她，要求她亮相时要有“家族继任者”的气质。

——完全的抽象概念！她不理解。

宁渊颇为幸灾乐祸，“谁让你也是个污染免疫呢？这么好的机会，她肯定想把公司的声望和利润都提高一截。”

“想想看，一个航运公司，在掌门人就是高抗性天赋的前提下，竟还有两位污染免疫的继承者争夺着下一任的位置。对于巢城居民而言，这家公司有着何其可靠的投资前景啊。”

“所以宁知晚是想利用我的回归，趁机给宁氏航运打广告？”

宁渊摊手，“她好像在筹划着海上邮轮的复航——载人的那种。”

“那种东西不会被巢城议会批准的吧？”殷怜寿合上书页，光明正大地摸鱼，“污染一旦发生，不就全完了。”

“似乎是针对抗性天赋者的出游方案，”宁渊耸耸肩，“说真的，如果妈妈能一直对发展公司热情高涨，那我也不必担忧某些事了——但那种糟糕的直觉始终萦绕不去，如今你在这里，我觉得很好。”

“别讲肉麻的话。”殷怜寿再度翻开书，举起来挡住脸，“我可还想着跑路呢。”

宁渊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档案，“虽然宴会的日期赶得急，但你想出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找些理由。”

她越过横在两人间的书本看见殷怜寿悄然侧过来的耳朵，忍俊不禁，“第一个选择，参加公司里的管理培训项目，算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好处是难度不大，公司里任你行走，坏处嘛，就是你大概要一直呆在妈妈身边。”

殷怜寿捧着书猛摇头。

“第二个选择，报名中心城综合学院。妈妈不太喜欢我离开家，但巢城官方认证的学院，她也不会阻止我去就读。那里很有意思。要说有什么缺点，便是结业率不高。”

“为什么？”

“学院里常有生长型污染。”宁渊道，“原本从大学模式改革后有过一段时间的污染率下降，近几年学院里又有了污染频发的迹象。”

“如果是生源紧缩，结业率不该上升吗？”

“结业考核可不简单，”宁渊笑，“如果学时不够的话，就必须要全A才行。”

“有人退学，有人休学，有人读了七八年还是卡在结业考核上。最后的数据便不大好看了。”

殷怜寿放下手中的书，点点头，“哦……那我还是觉得，综合学院比较好。”

她抓过一杆笔在手上转，“我还没在学院读过书呢。”

前世她属于失学儿童，面对末日灾变的不可抗力，也没有什么学校能让她读了。

宁渊并不会知道这些前情，只当她是过去资源不足，心有遗憾。

她柔和了眉眼，“所以，回家……也不全是坏事，对吧？我教你怎样向学院提交申请，我们的学制非常自由，审核通过后，你便可以通过智能组选课，随时前往校内听讲。”

殷怜寿听从宁渊指挥在智能组上操作，随口问，“为什么巢城的学院不采用线上教学模式？”

“管理方便。万一污染在课堂上发生，线下授课模式有助于确定范围。”宁渊苦笑，“总不可能都做录像课程，学生们需要讨论和实践。”

殷怜寿的个人信息提交到了301号中心城综合学院的数据库等待核验。

屏幕照亮的办公室一角，血液缓慢地和桌上打翻的咖啡汇合。

“不像是他杀，”驻城兵团的士官停止观察尸体，给滚落在地面上的咖啡杯拍照，“可说是自杀，也有些牵强。”

会在咖啡里丢方糖的工作人员，身上印着301徽记的学院制服平整妥帖。

这样一个人有什么理由在工作时间突然将水果刀刺进自己的心脏里？

甚至他买来的苹果已经洗好了放在一边。

“还是做一下污染分析比较妥帖。”他摘下手套，走出昏暗的办公室，治疗部的同仁提着器材与他交接。

“冯士官，情况如何？”

冯勇不想答话，他对巢城议会这些四处凑热闹的家伙没什么好印象。

一群擅长抢功劳的的胆小鬼，明明有着不差的抗性天赋，却只想在办公室里做些轻巧活。

他转向一旁脸色苍白的学院招生负责人，也即死者的同事兼上司，“高文峰先生？”

高文峰忙不迭地应了一声。

“死者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如果有异常我早就向议会报告了啊，”高文峰苦着脸，“你们知道的，最近生长型污染……学院对所有危险迹象都小心防备。”

“近日来，我们对综合学院的监控力度有所增强，”王梓薇补充道，她是巢城议会异常监测科的科员，“很遗憾，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

“哦。如果坐在办公室里翻翻档案就能出现线索，那还真是奇迹。”冯勇挖苦道。

“您似乎对我们的办事风格有一些误解，”王梓薇并不着恼，自己带上一副橡胶手套，“有伤亡情形时，兵团的优先级别比议会要高，我只是认为自己应当遵循礼仪。”

“以及，我很高兴您以为我们是一群只会坐办公室的家伙，”她倚在窗边，看向办公楼下的人行道，“那证明了我的同事们不会开着显眼的车，大摇大摆地跑到有污染可能的的现场监视，像要故意引人注目似的。”

冯勇面色涨红。

他们开来的车正在办公楼外停着，存在感分明，有路过的学生和教职人员忐忑地聚集起来，打听着驻城兵团的来意。

在排除污染可能前，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他匆匆下楼，试图将车换个地方。

王梓薇收回视线。

办公楼位于学院北侧的一个小山坡上，风景很好，只是稍有些光线不足。

学院招生属于闲职，对污染的恐惧致使入学率降低，大多数巢城居民在未成年时便已确定了未来的工作——往往以体力型为主。

在生长型污染的威胁之前，求知与思考成为了一种不必要的风险。

——尽管事实上，这两者之间只是展现出了数据的相关性，并没有理论证明。

驻城兵团治疗部的士官出来了，“存在一定的污染度，但是数值很低，我不觉得能引发如此强烈的异常行为——咦？老冯呢？”

“他去重新停车，劝离附近聚集的师生。”王梓薇回答，看向办公室内，“物品都没问题吗？”

“没有，那个苹果甚至可以直接吃掉。”

“证物可不能吃。”王梓薇走进室内，这里光线不好，空气流通却很好，一具死尸躺在地面，血腥气却被风吹淡了。

她蹲下身，检查死者的伤口。

很果决的一刀，刀身埋进胸膛，血液沁透了他的衣衫，现在已逐渐干燥成暗黑色。

死者的双手都紧紧握着刀柄，发力时过于紧张的肌肉让他死后也维持住了死亡瞬间的样子。

即便是杀仇人也没有这么狠戾干脆的。何况，他哪来这么大力气？

王梓薇皱着眉头。

——可是，污染度又很低。

她在死者的衣袋里翻了翻，纸巾、笔以及一个小记事本。

智能组人手一台的如今，喜欢使用纸笔记录的人倒也不少，王梓薇随便打开一页，零零碎碎的日常记录。

她想把这个本子装进档案袋里，单手拿着本子，纸页脱手，停在封面的内页。

一幅画。

她看了半天也没分辨出那是什么，直接用黑色水笔涂出来的黑乎乎一片，毫无技巧可言的笔法在纸上留下的是一个乱七八糟的毛线团子。

让她很不舒服的一幅画。

她当即请求外面的士官帮忙分析这幅画的污染度。

数值异常。

“但也只是偏高而已，未达到污染的级别。”

王梓薇点点头，重新回去调查。

咖啡无异常，苹果无异常。

死者的眼半阖着，仿佛犯着困，正待入眠。

王梓薇点亮熄灭的屏幕，试图从死者生前的工作看出些什么。

她睁大了双眼。

冯勇回来时，王梓薇正将搜集到的证物一一整理好。

“你有什么新发现吗？”他问。

“有些异常，但还没有头绪。”王梓薇答，“应该和死者的家属谈谈。”

“联络是你们的工作。”

“当然，”捏好封口条，王梓薇点点头，“还要把他送到遗体处理部去，在焚化前做一次尸检。”

“既然没有污染，那暂时没有我们的事了吧？”冯勇问。

“是的，辛苦了。后续就交给议会。”

“那我们这里？”一旁的高文峰候了许久，胆怯地问道，“还能继续使用吗？”

“我想没有什么问题，室内并没有污染。”王梓薇点点头，“请等候我遗体处理部的同事前来清理现场，在我们离开后这里可以直接投入使用。”

“以及，虽然有些不合时宜——提前恭喜学院。”

“你们似乎即将迎来一位污染免疫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