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魏知夏将双手浸润在温水中好一会儿才拿出擦干。
一双娟秀的素手绕过后背,在陈秋野胸前将纱布展开。
安静如斯,仿佛只有沉稳的心跳和乱了的呼吸交杂在一起的声音。
魏知夏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她颤颤巍巍着双手,好不容易将伤口包扎好,结结巴巴说道:“师……师父,包扎……包扎好了。”
“嗯。多谢。”
二人谁也没有动。
“嗯?”几息后,陈秋野转头,朝放在一旁的衣物看了几眼,“我虽不怕冷,但这都入冬了,长时间不穿衣物也是要着凉的。”
“啊?”魏知夏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哦!我现在就给师父穿上。”
一层层衣物,每穿上一件,魏知夏便要绕到陈秋野的身前,帮他把系带系好。
陈秋野觉得甚是有趣,知夏这红着脸垂着头一幅娇羞小姑娘的样子,他倒是第一次见。
“师父,好了。”魏知夏如蚊虫般嗡嗡作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今日,多谢了。我和你一块儿去一趟议事厅吧。”
魏知夏听闻忽地抬头,她双目瞪圆,“完了完了,把这事儿给忘了。他们不会背着我就把亲事给定下来了吧?不会良辰吉日都选好了吧?我这个当事人却什么都不知道。”
魏知夏脑子里已经把自己与王图遂从成亲到婚后的生活,都想了一遍。
——我穿上华贵的大红喜服,满脸泪痕,拉着阿芸和爹爹的手说:“求求你们了,我不想嫁给他!”
阿芸擦着眼角的泪水,偏过头,“夏夏,对不起,是我没本事,阻止不了这场婚事。”
爹爹叹了口气,毅然决然转身,“王家对你很满意,王图遂也会尊敬你的。知夏,莫要耍小孩子脾气。”
——我心如死水,坐在王府偌大的后院中,看着秋日一地的金黄落叶,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但内心的苦又有谁知道。
王图遂回府,身边搂着一个小妾,二人对我毕恭毕敬,转身离开。
其余厢房中,貌美的年轻女子,一个个推开屋门,巧笑倩兮,对王图遂喊着:“主君回来了?妾身好想你啊!”
魏知夏摇了摇头,“这比守寡还要痛苦。”
陈秋野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勾起手指关节,在魏知夏脑门上敲了一下,“想什么呢?放心吧,魏将军不会答应的。”
“师父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爹爹肚子里的蛔虫。万一爹爹他……真的……”魏知夏用手卷着衣袖,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
“你猜魏将军叫我去找他是作甚?”陈秋野叹了口气。
“额……商量我和王图遂何时办喜宴?”
陈秋野笑笑,“喜宴?我方才从云舒苑出来的样子,像是要去给你商量良辰吉日吗?”
若真让王图遂那小子得逞了,陈秋野觉得自己大概会把王图遂的四肢都打折一遍,并且不给他接回去的那种。
“啊?”魏知夏不知陈秋野什么意思,“那应该是什么样子?”
陈秋野一愣,转过眼不看魏知夏。
他眼神躲闪,岔开了话题,“周管家方才来寻我,说是魏将军快要被王尚书烦死了,让我去帮忙,赶紧将那一家人都给请出去。”
“啊?!那你怎么不早说!”害我担惊受怕了这么久。
陈秋野:……
“我这不是说了吗?”
松快的笑意又重新出现在魏知夏的脸上,她也不着急赶去了,一屁股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吓死我了。既然爹爹不会同意的,那我就不去了吧。我就说嘛,师父和阿芸的婚事都还没定,怎么就轮到我了呢?”魏知夏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发出畅快的喟叹。
笑意僵在陈秋野的脸上,他对阿芸从无男女之情,从今往后,阿芸也只会是他的妹妹。
陈秋野好想将一切都告诉知夏,可是还不能。
*
受伤那日,在陈氏糕饼铺子,与赵岩坤对话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那日,郎中将伤口清理干净后,便出了屋子给知夏瞧去了。
郎中嘱咐赵岩坤帮着陈秋野抹上伤药,并用纱布包扎好。
让陈秋野没想到的是,赵岩坤竟不假思索便应了下来。
屋内有一阵子的沉默,末了,赵岩坤忽地开口,“陈将军,赵某冒昧一问,你这右臂内侧的伤是怎么来的?”
陈秋野将手臂举起,看了看大臂内侧那处似乎是被烫伤的伤疤,没有说话。
他对这个伤痕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好像从他有记忆开始,这个疤痕就一直在,伴随着他。
“不记得了,也许是什么时候不小心烫伤的吧。”
“我能……仔细瞧瞧吗?”赵岩坤问道。
“嗯。”
陈秋野觉得奇怪,方才他将衣裳褪下后,赵岩坤的眼中便有惊愕的神情,他以为是这满身的伤痕,让赵家公子错愕。
现下看来,倒像是因为这道疤痕。
赵岩坤细细瞧着,这疤痕看着有好些年头了,面积不小,大概有成年女子手掌那么大,呈水滴状。
“像,太像了……”
“什么太像了?”陈秋野问道。
“陈将军是哪里人?父母是做什么的?”赵岩坤追问道。
陈秋野冷冷地看了一眼赵岩坤,“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岩坤忙俯身作揖,“陈将军莫要误会,只是你这伤疤,和赵某小时候一个玩伴太像了。”
小时候的玩伴?七岁前的事情,陈秋野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陈铮将军遗孤,只是皇上给自己的身份,而自己到底是谁?亲生父母又是谁?陈秋野没有头绪。
“巧合吧。我父亲死于战场,母亲后来也跟着去了。赵公子这个发小,现在何处?”
赵岩坤眼神中有失落,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陈将军可知晓,阿芸不是张婶的亲生女儿?”
见陈秋野并未回答,赵岩坤继续说:“张婶把阿芸从香茗寺抱回来前,曾有个儿子叫陈哲,便是我那发小。后来小哲丢了,再也没找回来。算算年纪,他应该和陈将军差不多大吧。”
赵岩坤叹了口气,眼眶有些微红。
陈秋野没有打断他,看着赵岩坤,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年小哲才七岁,来我家玩。怪我不小心,将刚烧热的水壶失手砸在他身上,留下了烙印。就是和陈将军一模一样的这个位置,这个形状。我那时太害怕了,求小哲别告诉陈大伯他们,所以这件事,大概是我和小哲的秘密。”
说罢,赵岩坤抹了抹眼角,自嘲一笑,“就是太巧了,想起些陈年旧事,陈将军莫见怪。”
陈秋野沉默了片刻,回道:“无事。”
他背过身去,将身上衣物穿好,手指在那伤疤处摩挲,仿佛这怪异的触感能将埋藏着的记忆唤出。
陈秋野总觉得有一些零碎的画面浮出水面,但他却抓不住。
陈大伯和张大婶第一眼见自己那奇怪的眼神,还有问自己父母是何许人的那个问题,和赵岩坤如出一辙。
难道……
赵岩坤并未看到陈秋野拧起的眉头,他笑笑,摆摆手,“罢了罢了,我这是在做白日梦呢。如今陈伯张婶和阿芸都挺好的,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吧,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了。”
说罢,赵岩坤便要转身离开。
“慢着!”
陈秋野将腰间銙带戴上,转身,“这陈哲还有什么特点,说来听听,我人脉广路子多,也许能帮得上忙。”
赵岩坤脚下一顿,“这……不好麻烦陈将军。十五年了,怕是早就……”
怕是早就死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既然我与他身上有一模一样的疤痕,那便是缘分。”
陈秋野他自诩不是个对别人的事情会如此上心之人,但这一次,不知为何,他有种奇怪的直觉,直觉自己与这陈哲,有着某种联系。
赵岩坤思虑再三,应了下来,“好!不过此事,先不要告诉陈大伯和张婶吧,免得给了希望最后又失望。”
“你知道,糕饼铺子里,有一种糕饼叫芸娘吗?那是张婶为阿芸做的,从不售卖。其实当初,糕饼铺子里还有一款糕饼,也是从不售卖的,就是椒盐饼。那是小哲最爱吃的糕饼。他丢了后,陈大伯将椒盐饼公开售卖,卖到了东临国好些地方,只希望小哲能跟着找回来。”
“椒盐……饼……”陈秋野想起方才几块早已下肚的糕饼,还有陈大伯那惊讶的眼神。
“还有呢?”陈秋野追问。
“还有……”赵岩坤抬头,细细端详着陈秋野的面容,“陈将军……你和小哲其实有些相像,乍一看没注意,方才倒是觉得这眉眼,这脸型,真的像……”
说罢,赵岩坤又自嘲一笑,摇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人的相貌是会变的。况且,小哲是个温和甚至有些胆怯的人,这点和陈将军倒是不一样。他连说谎都不会,一说谎,便习惯用无名指轻触眉尾,任谁都能一眼看出。”
陈秋野脑子嗡地一声,浑身僵在原地。
“确实不像。”他喃喃说道,下意识举起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