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真是顾月?”
顾府中,顾兴为负手而立,看向沈氏的目光之中是带着精明的沉思。
沈氏咬牙:“千真万确。”
顾念站在沈氏身后,一声没吭,还沉浸在某些不为人知的后怕之中。
先前在绣毓楼,若不是顾月那个亲哥哥褚明舟突然走进来给顾月撑腰,万一沈氏当真顺着顾月的话深想下去,她可是禁不起细查的。
还好,还好。
顾念狠狠地松了口气。
顾兴为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一圈,收回目光,垂眸沉声道:“倒是咱们从前看走眼了。”
想那年在蜀地,一片兵荒马乱,他原以为错抱的或许只是哪家遗孤,却不想事情偏就这般巧合,竟阴差阳错之下错抱了将军府的孩子。
沈氏显然也想到了曾经,抿了抿唇。
那时蜀地战火连天,听说城池即将被攻破,刚生下孩子不久的沈氏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慌里慌张地带着顾府的人奔逃,抱孩子的事情是当时的奶娘负责,谁也没想到会出错。
是直到他们已经逃出了很远很远,走出了好几座城池,沈氏冷静下来之后再看孩子,才突然崩溃地发现,襁褓中的孩子根本不是自己的。
审问之下,负责抱孩子的那个奶娘才终于受不住刑哀嚎着吐露了实情。
原来早在他们刚从蜀地逃出一段距离的时候,回过神来的奶娘便因为顾月脖子上的胎记以及消失的玉佩,早已经发现襁褓中的孩子不是顾家小姐了。
但是当时战火纷纷,人人自危,谁也不会想去送死。
丢了孩子是自己的责任,奶娘生怕沈氏得知之后让她再回蜀地去找孩子,被战火波及,便一边恐惧一边想也没想地将这个事情死死捂住,只想着等赶紧逃到安全的地方之后,自己就悄悄地逃走。
可是还是被发现了。
得知事实的沈氏自然是愤而大怒,然而在那种情况之下,的确没有人敢回到那个血流满地的城池。
沈氏也不敢。
虽然事后她派了下人回去寻找,但是最后没找到的不少,杳无音讯的不少,到底是没能找到。
消息传回的时候,沈氏已经坐在云京的府邸之中,远远地离开了战火了。
于是那个时候,女儿的走失就成了最让人心痛的事情。
从那以后,沈氏便没有一刻不思念自己的亲生女儿,乃至于渐有走火入魔之势。
对于奶娘,她是恨的。
对于顾月,她也是恨的。
沈氏觉得就是因为她们,自己才会和女儿骨肉分离。
只是这些种种情绪,有几分是真正的母爱,几分是对自己懦弱的愧疚,几分是对旁人的迁怒,恐怕连沈氏自己,都分不清楚。
或许她也从来都没有想分清楚。
因为她一旦分清楚,或许就相当于承认,那个迟了那么久才发现孩子抱错的母亲,那个没有选择立即派人寻找女儿的母亲,或许也要为这件事负上很大的责任。
但是,怎么可能是她的错呢?
那样的情况下,谁又能顾及到襁褓中的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
她的本意,也不过是想要带着所有人一起逃开危险罢了。
而对于被错抱来的顾月……
没有人在乎她原本是属于哪家的孩子,也没有人在意她的家人是否因为她的走失而痛彻心扉。
或许她本来也已经没有家人了呢?或她的家人已经在战火中死了。
那他们大发善心让她留在顾府,做他们的女儿,对这个遗孤来说,那是八辈子也求不来的福气啊!
一开始,沈氏其实并不想要这个捡来的孩子。
但顾兴为却觉得,既然亲生的女儿已经丢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谁做他的女儿又有何妨?
女儿而已,又没什么重要的。
他并不喜欢女儿,但如果没有儿子,至少有一个女儿也好。
一个可以为他所用的女儿。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要未来利用得好,也不必在意她是否是他的亲生血脉。
……原本一切的确都如他所愿。
但是现在,他好像是棋差一着了。
“今日你当着九公主和褚家人的面给了她好一个没脸,实在是糊涂。”
顾兴为负在身后的手有规律地轻点,垂下的眸中掠过许多思绪。
“但虽说如今她成了褚家之女,但毕竟顾府于她有养育之恩,若想全然抛个干净,也没那么容易。”
沈氏也知道自己今日冲动了,但还是忍不住道:“可是看她的样子,分明就是不打算再认我们了。”
“既然你这回已经与她妥协过了,明面上我们自然不好轻易再将此事挑明,但是暗地里的东西,哪里有什么定准,还不都是商议出来的。”
顾兴为想的很好。
他自认作为一个父亲,这些年也算是尽职将她这个无血缘关系的养女给养大的。
即便最后动了除掉她给亲女铺路的心思,但毕竟也只是心思,顾月如今不是还没死吗?事情未成事实,她又如何知道这些心思。
既然不知,那即使她因为最后的不愉快而心中有怨,顾家对她的养育之恩,她也肯定是放在心里的。
到底也是这么多年看着长大的姑娘,顾月心底的善,顾兴为是看得十分清楚的。
孩子有了旁的靠山,跟养她长大的父母闹些小脾气,心里却不会真的怨怼,定然对于父母之爱还是渴望的。
“我隐约记得,先前沈诚曾与你提起过一回和顾月的亲事?”
顾兴为念头微动,低沉着声音问。
沈氏对于外甥和顾月那点事当然是知道一些的。
当初她不同意,一则是因为顾月的婚事顾兴为自有安排,二则自然是因为顾月不明的出身,她觉得根本配不上她的外甥。
但是如今……
“诚儿与她,先前应当的确有些情意。”沈氏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实话实说。
“是沈诚对她,还是她对沈诚?”
沈氏有些恼,“她对诚儿定然是有情、且表露过的,不然凭诚儿的优秀,如何会对她一个无甚出挑之处的姑娘上心?”
虽说对于沈诚优秀这个说法如今顾兴为有些不置可否,但沈氏的说辞,却也有些道理。
“如此,倒也很好。”
*
而另一边,从褚家离开的时候,徐元信的精神看起来有些许恍惚。
“褚兄,你那新寻回来的妹妹,总觉得看起来与我一故人有些相似。”
褚明舟还没有什么反应,边上的徐瑶曦先发懵地抬起头来看了兄长一眼。
嗯?
原本她看见徐元信对顾月的存在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还以为他不知何时已经在她没看见的地方认出了顾月,正觉得没意思了呢,谁知道徐元信却来了这么一句。
不可能啊,怎么自己都一眼就认出了顾月,她皇兄却这么长时间了都还不认得?
“虽不知殿下的故人是谁,但想来也是一位佳人。”褚明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随意客套了一句。
徐元信冷静地点了点头,“嗯。”
随后他看了徐瑶曦一眼。
徐瑶曦被他看得莫名。
“原来你是因为褚姑娘长得和她相像,才会和她这么亲近啊。”
徐元信和气一笑,怎么看都……
嗯,很不正常。
“皇兄,你没事吧?”徐瑶曦有些怂了。
他到底是真的没认出来顾月,还是因为自己骗他没告诉他这事憋着股气准备收拾她呢?
“嗯?我很好啊。”徐元信保持微笑。
这下连褚明舟都看出了不对,出于不招惹是非的心思,依褚夫人所言将人送回了皇城门口后,立刻便请辞了。
徐瑶曦头一回对他的离开产生了些许不舍的情绪,还以为褚明舟一走,徐元信就该跟自己算账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进了宫后,徐元信什么都没跟她说,便径直离开了。
徐瑶曦看着兄长的背影,头上冒起了一圈的问号。
……
此时此地,恐怕只有徐元信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
就连一直跟在他身边服侍的阿随,也只是在心里略微有个猜测。
和徐瑶曦分开之后,徐元信一路面无表情地走回了东宫。
“殿下,褚姑娘她……”终究是阿随先没忍住,试探着开口。
“嘘。”
徐元信抬手制止了他,还未出口的话,“让孤一个人待会。”
说罢,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所有的目光都关在了外面。
一刹的安静过后,徐元信回想起那封因为担心妹妹而递去护国公府的信,面色青白变幻半晌,最终无力地一把捂住了脸。
而那张被他捂住的脸上,青白的颜色渐渐转红,最终化为了汹涌的羞耻感,一阵一阵朝他袭来。
原来徐瑶曦之所以会突然多云转晴,竟是因为那个褚家姑娘,就是顾月!
他为什么早没有想到。
还因为怕妹妹被人利用,特意写了信过去试探……
试探自然是没有什么特别紧要的。
紧要的是,他用来试探的方式之一,是用隐晦地表明自己已有心上人来引出的。
不懂的人或许猜不出来,然而知道内情的人——如顾月本人,又怎么会看不出他描述的是谁呢?
这岂不是相当于阴差阳错亲手送了一封情牍到正主的手里?
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间,徐元信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月。
如徐瑶曦所想,他怎么可能会认不出顾月?
但实在是——他真的不敢认啊!
“天啊,孤都做了些什么蠢事。”
越深想,徐元信浑身的鸡皮疙瘩就起的越多,恨不能直接冲回国公府去,直接找出那封可怕的信给销毁掉。
但是很显然,他是没法那样做的。
而同一时间,回到家中的顾月,从被合上的匣中取出了那封被妥帖放置的书信。
手里握着这封先前从东宫递出来的信,顾月眸光之中有一瞬的柔和复杂。
旋即,她的唇边还是缓缓露出了一抹清浅的淡笑。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心意的表白是因为过于脱线而造成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