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雉面露难色,犹犹豫豫地斟酌用词,他真的不擅长骗人。
颜慕见晓之以理没用,便打算动之以情,萧瑟开口:“本来没必要那么着急忙慌地催你结婚,可是爸爸身体不好,不知道还能再看着你几年。你啊……看着冷淡、没心没肺、万事不上心的样子,但爸爸知道,你是一个害怕孤独的,总要有人陪着你才好。爸爸最愧疚的就是那一年没能好好照顾你,放你一个人在老家那边孤苦伶仃。”
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真情流露把自己都给感动了。
颜慕深吸一口气,继续回忆道:“你还记得小时候吗?那年你五岁,你小爸不在了。你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闹,好像自己就懂了什么是死亡。就一个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哭得好可怜,爸爸过去想要安慰你,但你抹掉眼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公司刚起步,要操烦的事数不胜数,总把你放在一边,交给别人照看。”
“所以爸爸不求你的丈夫大富大贵,家事出生都不重要,就希望他能一直守着你,只要你需要,一转身便能看见他。”
说完这句结语,颜慕也已眼眶湿润。
颜雉更是泪眼汪汪,纵使他之前有再多的不理解,甚至到了离家出走的地步,现在都已烟消云散。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很多次明里暗里地表表示出不满厌烦,父亲却视若无睹地丝毫没有打消催婚的念头。
小爸因为生他而身体孱弱,之后一直用药吊着,到他五岁时实在撑不下去,彻底离开了他们。爸爸从那以后就把双倍的爱加注给他,只要不过分的要求都会倾尽所能地满足,让他始终在宠爱里活着。总是尽其所能地抽时间陪伴,连上班开会都会带着他,实在抽不开身时,也会把他托付给付家照料。
身边的人偶有微词,劝颜慕再找一个好照顾家里,也被他驳回。
颜雉至今仍记得爸爸的答案,他说自己就会好好照顾他的孩子,何苦再找别人呢?
吸了吸鼻子,颜雉咽下喉头的酸涩,开口道:“我和云鸠高中的时候就认识啦,就是我回老家的那年,刚开始到那边我各种不适应……反正您放心,云鸠一定是个好人,他那时候就是班长,成绩特别优秀,是我望尘莫及的,老师同学都很喜欢他,他很热心的,这次我们在泗桥镇偶遇,他也帮了我很多忙。”
“爸爸,你就相信我这次吧,我不是一时冲动犯糊涂做的决定,我是……我是……”颜雉绞尽脑汁却无法为自己的行为下一个明确断语。
于是他起身走到颜慕身边,我住他的手,企图用肢体语言增加自己的可信度。
父子俩执手相看泪眼的画面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嘟嘟嘟”的敲门声打断了。
颜雉抬头看了眼挂钟上的时间,意识到现在已经是饭点,应该是云鸠做好饭上来通知了。
他撒开手,转身去开门,一边嘟囔着:“是饭好了,云鸠做得可好吃啦。”
***
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家常菜,有荤有素,有凉有热,菜式简单,但色泽鲜艳,卖相上佳。红豆饭、蒜泥空心菜、酱爆茄子肉末、香油豆腐、糖醋里脊、蛋黄鸡翅,还有颜雉特地嘱咐过的猪脚汤。
汤色奶白,看着清清爽爽不带浮油,汤面上点缀着鲜艳的枸杞子,蹄髈肉若隐若现地漂浮,颇为诱人。
颜雉殷勤地拿过汤勺,捞了好几块大肉,想了想又拨下去几块,然后盛了满满一碗的汤,轻巧地放到颜慕面前。
看着父亲略带不满的目光,颜雉义正言辞道:“医生说你不能多吃!”
旋即神情一改,又取了个小勺恭敬递给坐在身边主座的颜慕,略微狗腿地说:“快尝尝,这是云鸠特地给您煲的汤,凉了就可惜了。”
颜慕右手接过,舀了半勺,轻轻吹了吹,又在唇边抿了抿,而后慢慢送入口中。
颜雉在一旁看的紧张,生怕他爸吃惯了山珍海味,瞧不上云鸠做的粗茶淡饭,随口无心之语,就能伤了有心人的自尊。
味道的确很不错,挑剔如颜慕也找不出什么毛病,口感厚实却不过分黏腻,口味鲜却不过分咸,还带了点浅浅淡淡的清甜。
颜慕心中满意,面上却不显,随意问道:“汤里是还加了海米?”
云鸠淡然答道:“没有,是放了鱼露。”音调平和谦然,语气不卑不亢。
颜慕点点头,没在说什么。颜雉也安了心,欢欢喜喜地开始做干饭人。
有人心思各异,有人心思全无,一顿饭都各自吃得相安无事、和和美美。
饭后,颜慕起身离席前对云鸠道:“和我去书房一趟。”而后不等应声,径自上楼。
云鸠放下碗筷,也欲抽身,颜雉有些懵地扯住他的衣角,刚想开口就被打断。
只见云鸠对他微微摇头,浅笑道:“放心。”
颜雉收回手,目送云鸠紧随父亲在楼梯转角间消失的身影。叹口气,颜雉也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思,最后叼了块糖醋里脊,跑去客厅的沙发上,抱着靠垫望着空气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
“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了,”颜慕声音冷冽,目光锐利地俯视着云鸠,和在颜雉面前的温声细语判若两人,“我对你是什么样的人毫无兴趣,我不在乎你有什么目的,只有一点你必须牢记,好好对待云鸠。”
云鸠的脸上也不再挂着浅笑,垂眸沉声道:“当然,就算您不说,我也会这么做。”
云鸠简单的回答,却分外的真挚,和他做的菜一样。
颜慕笑了笑,鬼使神差地想要用恶言刁难一下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问道:“你能拿什么好好对他?凭你没上过大学没有工作至今一事无成?凭你住在颜家的房子里为他洗衣做饭?凭颜雉刚刚帮你还清的那些债?”
yj的脸上有一瞬露出罕见的慌张茫然与不知所措,随后有被他强行压制下去,变成一种僵硬的面无表情。他不是不习惯于别人的嘲讽,从小到大他已经练就的无动于衷,更何况这对他也并不是嘲讽,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让他心悸的是颜雉父亲的话挑开了他实则空无一无的遮羞布,他一直刻意逃避不愿面对的——他对颜雉的爱孱弱无力、不名一文、不堪一击。
颜慕看云鸠沉默良久,似乎深受打击的模样,怕他之后跟颜雉告状,解释道:“颜雉今天叫我不要调查你,我认为我刚刚说的那些,充其量只能算是……算是一种了解,一个父亲对他唯一的孩子的配偶的最微不足道的了解。”
yj听后扯起嘴角,不甚在意地摇摇头,而后抬眸,郑重其事地开口道:“我想回答您之前的问题——只要颜雉还需要我一天,我就会陪着他一天,只要他转身,就能看到我,我会一直一直在他的身后。”
这是一个答案,也是一个承诺。
颜慕心中有一根弦似乎被这句话触动,他想到了一句自己不久前说过的相似的话,淡淡道:“说得好听,你能保证事事以他为先,包容他的所有,付出你的所有吗?”
云鸠再开口,语气中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我不能保证,但只要颜雉愿意和我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会这样做。”
即使再老成持重的年轻人也总有种独属于这个年龄的勇气——即使一无所有,也敢真心言爱。
颜慕暗自感慨英雄迟暮,又觉得自己应该老当益壮,撂下狠话道:“你最好记住今天在这里说过的话,如果日后你违背了任何一项,我让你无法完整地离开这里。”
云鸠坦然应道:“但凡我有伤害到他一丝一毫,不必您动手,我亲自折了双手双脚当赔罪。”
“好自为之。”颜慕点点头,算是结束了这场谈话,心想:他不求云鸠今后能有多大的长进,只希望他能好好照顾颜雉,一直如今日一般,源源不断地给他足够丰沛的爱。
颜慕起身,越过站在桌前的云鸠,擦身而过时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婚礼没办吧,打算怎么安排?”
云鸠想都没想地答道:“您问颜雉就行,我听他的。”
颜慕得到满意的答案,不吝夸奖到:“答得不错,你在只只面前也这样说话吗?”
云鸠避而不答,反问道:“您在小雉面前,该也不这样说话吧?”
“这样是怎样?”颜慕挑眉,“凶神恶煞,咄咄逼人?”
云鸠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颜慕调侃道:“想说什么就说,别扭扭捏捏,我们现在暂且算是一家人,不必藏着掖着。”
云鸠从善如流,问道:“只只……是他的小名吗?很可爱。”
“是很可爱,”颜慕点头赞同,“知道为什么取这个小名吗?只只是早产儿,刚出生很轻很轻,小小一只的,我和他小爸就叫他只只了。”
云鸠的眼神中不可抑制地露出疼惜之色,颜慕见状不经意道:“你很爱他。”
云鸠喃喃重复道:“我很爱他。”
“那你知道他爱你吗?”颜慕似乎早就看穿了什么,有些不怀好意地问道。
云鸠缄默地摇摇头,也不知是哪种意思。是不知道,还是不爱,亦或是不重要?
窗外叶片油绿的树木,躲在树下乘凉的鸟雀,被树枝阻挡道路的热烈阳光。
云鸠看向这幅和谐而生机盎然的画面,眼神中有同样不逊色的华彩,微笑着对着窗外的一切道:“我爱他,这就足够了。”
云鸠知道颜雉听不见,也清楚在场地生灵不会告密,故而得以肆无忌惮地宣泄爱意于话语中,不必自卑过去,不必忧虑现在,不必奢望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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