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颜雉并不想听到任何安慰,不等云鸠开口,他继续道:“别觉得我可怜,我一直都是被人爱着的,只是人总是不知满足的,对痛苦的记忆深,对快乐的记忆浅,我再讲点开心的吧!”
“刚到付家的时候,我还很紧张呢,因为和两个小朋友一起玩,而那两个小朋友原来关系就更亲近,所以我总会担心融不进他们。而且果果在幼儿园又是小霸王一样的存在,很聪明的能哄小朋友都听她的,带着大家一起反抗老师不睡午觉,看着就是一个不好欺负又厉害的小女孩。”
“但是这种忧虑是多余的,事实上,他们对突然闯入的我都很和善,付因哥哥比我们大一岁,很会照顾人,果果又活泼,和她在一起总会非常热闹。”
“从幼儿园、小学、初中一直到高中,我们都在一起,虽然一直成绩平平,但做不出出格的事,交朋友什么也都跟着果果,所以老师同学相处得也蛮融洽的。”
颜雉突然绷不住似的噗嗤一笑,道:“对了,你知道吗?我经常被别人拜托帮他们给付因哥哥或者哥哥递情书。第一次是小学的时候,着实把我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谁会喜欢我这样的透明人呢?”
这对颜雉来说是一件好笑的有意思的事吗?云鸠在心里这么问自己,他打算说些什么,可又想起颜雉刚刚说他不想听到任何安慰,便住了嘴。
云鸠转而思考起他有什么可以跟颜雉说的吗?仔细想想自己的童年似乎也是幸福过的,一种在世人眼里十分标准:温柔美丽的母亲,宽和慈爱的父亲,聪明懂事的孩子,富足安稳的生活,还有一只既不亲人也不拒人的可爱小猫。
对云鸠那是一颗鲜红艳丽的玻璃糖,看着甜蜜诱人,一口咬下却是能划破唇舌的利刃。
但云鸠依旧不愿丢弃,毕竟这是他仅存的唯一一颗糖了,于是他含在口中,既不吐出,也不咬碎,只当作是寄生于体内的异物。
云鸠习惯刻意遗忘这颗糖,不只是因为往日的幸福越幸福,更衬托往后的痛苦越痛苦,那同样也是一种阻碍,阻碍他全心全意地怨,纯粹无暇的恨。有时他又想不如干脆一口吞下这颗糖,带着它与自己一同祭献给无边无际的忏悔,重归无声无息的平静。
最终云鸠还是决定保持缄默,他想要对颜雉说些什么,什么都好,可关于自己的却什么都说不出,更怕若是真的说出什么反而像是在索取颜雉更进一步的同情。
可以什么都不避讳地主动袒露自己孩童时的悲伤、愁思,甚至天然又残忍的想法的颜雉,是那么珍贵难得,云鸠不想让自己有一点点的可能逼迫到他,所以他选择什么不说,既不招摇他零星的快乐,也不卖弄他压抑的痛苦。
于是云鸠转过身,轻轻拢抱住背对着他的颜雉,不触碰一丝一毫,控制贴近的身体传达心中所想的可能,逃也似的回道:“他们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这个他们显然不指颜雉与云鸠中的任一。
颜雉心中了然,却又无法抑制地感到失落,不过转念一想,云鸠愿意谈论付家兄妹的话题,也算是想要了解自己的吧!
这么想着,颜雉又重提精神道:“那你以为他们是什么样子的?难不成是娇纵蛮横的大小姐和他腹黑霸道的哥哥?”
云鸠没回答,是他自己仅凭一面就生出偏见,只问道:“他们喜欢吃什么,如果我不会做,现在学应该还来得及。”
颜雉心里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就像学生时代的他知道自己只是个送信员,别人的礼物是需要帮助的讨好,没有一封情书是属于他的后,产生过同样的明明知道自己不该难过,却仍酸酸涩涩五味杂陈的感觉。
理智告诉颜雉,云鸠是因为在意自己的朋友,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他就是心里偏偏就是不得劲。
虽然云鸠做的饭他都很喜欢没错,但他好像从没特意为自己学一道菜,颜雉有些抱怨地想,又找不到谁能抱怨,最后只能怨自己小心眼了。
舒了口气,颜雉还是认真答道:“果果其实就喜欢吃炸鸡烤串,但总是在减不知哪里的肥,每天都逼自己做兔子,吃一些竟是菜叶子的健康餐。付因哥哥就更简单了,对于食物他没什么喜欢的,也没什么不喜欢的,甚至都不用吃饱,能不饿死就行。”
“你不用管他,做你最拿手的就好。”颜雉似乎是回忆起一些趣事,乐不可支道:“毕竟付因哥哥连他妹妹做得放了盐的白米饭、加了酱油的涮锅水都能面不改色的吃干净,反而吓得果果以为自家哥哥味觉失常,要叫医生来给他看病。”
云鸠沉默数秒,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习惯叫付先生哥哥?”
“啊,”颜雉没想到云鸠的关注点这么奇怪,“你称呼付先生我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说付叔叔呢。嗯……因为我跟果果差不多大,就跟着她叫付因哥哥了,而且他也确实很称职地承担起照顾者的责任,没少替我们顶罪挨骂,虽然说只大了我们一岁。”
这时,不知是不是因为颜雉中午油冷混吃、暴饮暴食的作死行为,颜雉的胃突然像被小火炙烤般烧得心慌,他不适地扭了扭身子,却意外碰到了云鸠的手臂。
云鸠忙想撤回手,却被颜雉拉住指尖,只听他轻声道:“别动,我好像有点吃坏肚子了,胃烧得疼。”
云鸠下意识认为是晚饭的缘故,半支起身对颜雉道:“抱歉,可能是我没处理干净食材,家里有药吗?没有的话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颜雉被云鸠紧张的态度惊到,后悔自己说话不过脑子,闹出误会,忙解释道:“哎呀,不是的,是我中午的时候……不小心吃到辣的了。”颜雉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赌气,才胡吃海喝一通。
就像一个小孩子为了引起大人的注意,故意把自己在外面跌得鼻青脸肿一样。
“你不用着急,我这是老毛病了,没什么事的,”颜雉躺在床上,抬眸望向云鸠,黑暗中只能看清隐隐绰绰的模糊轮廓,“犯不着吃药的,睡一觉明天就会好。”
云鸠仍不放心,怕他是在逞强,颜雉只得再三保证自己真的没有问题,最后半拖半拽、连哄带骗地才安抚好云鸠,让他重新躺回床上。
现在,两人都侧卧着,云鸠的右手从颜雉身上越过,轻轻贴在了他的腹上,掌心的温度隔着睡意布料仍旧暖暖的。
云鸠轻声问道:“你不能吃辣,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嗯,”颜雉肯定道,“我忘了嘛,而且你也没给我做过辣的,就没想起来提这茬。”
云鸠很是疑惑地喃喃自语道:“可我明明记得……”
“记得什么?”因为离得近,即使声音很轻,颜雉还是听清楚了。
云鸠没卖关子:“如果记忆没出错的话,我记得你以前不仅可以吃辣,还喜欢辣的。”
“没错,以前是……你怎么知道的。”颜雉有些惊讶,难不成自己跟云鸠提过,随既他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和云鸠再遇之前他就是不能吃辣的,之后在云鸠面前也没碰过,没道理提起这件事。
“你每次去食堂,都带着一罐辣酱,有时候没你喜欢的菜,就辣酱拌白饭的凑合一顿。”顿了顿,云鸠补充道,“见过几次,就记下了。”
这个解释着实让颜雉吃了一惊,不由暗自感慨同人不同命,明明他和云鸠现在同住一屋、同睡一床,记忆力却天差地别,一个连今天中午吃了什么都不记得,一个惊鸿一瞥就能记了四年。
“你也太厉害了,这都能记得,既然如此……”颜雉由衷地赞叹,又为一个推测而感到兴奋,“那你还记得我那个时候喜欢吃什么吗?”
颜雉为云鸠结婚后从来没有问过他喜欢吃什么找了一个理由,希望别是自己自作多情,那样就太尴尬了。
“大致还记得,”云鸠淡淡道,然后报出一连串菜名,“蒜泥空心菜、酱爆茄子、香油豆腐、糖醋里脊、蛋黄鸡翅,早上偶尔会吃葱油拌面,周五必点特供的红豆饭。泗桥中学后门右拐直走穿进小巷子里,第一家就是一个面馆,酸汤肥牛米线加辣去葱去香菜。”
如果说刚刚还是普通的震惊,那么现在的颜雉,如果不是闭着眼,那他可以当场给云鸠表演一个瞳孔地震。
太细节也太正确了,如果不是云鸠提了这些,颜雉自己都快忘记了,简直让他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都长到了云鸠身上。
对颜雉来说,要事无巨细的记下一个同学的饮食习惯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他产生了双倍的愧疚:一是因为误会了云鸠不在乎自己喜欢吃什么,二是自己丝毫不记得云鸠喜欢吃什么。
其实云鸠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没时间也没精力记下所有同学爱吃什么,他会记下颜雉,全凭很多机缘巧合。
高三的时候,他还是班长,老师让他第一天带转校生新同学去食堂认一次路,也许那天刚好没有颜雉喜欢吃的,他就拿出自备的辣酱就着白水白饭糊弄了一顿。
云鸠没想到颜雉是挑食到这种程度,只是以为他是家里困难,迫不得已才不吃菜。
云鸠不是能甩一张饭卡给颜雉让他随便点的人,只是默默记下,想着等贫困生补助申请表发下来的时候,自己可以提醒一句。
结果没过几天,云鸠就知道是自己以及多人了,他周末或平时一得空,都会去学校附近的面馆打零工。刚巧就碰上捧着一手串串和糕点饮料的颜雉,脸上还沾着油,慢悠悠地晃进店里,点了一碗酸汤肥牛米线,特别强调了加辣去葱去香菜,然后随手摸出一张红通通的百元大钞。
不知颜雉那时是将注意力全放在食物上了,还是压根认不得他这个班长,付款的全程都对面不识,云鸠却记得很清。
一百的面额,挺难找零。
聊着聊着,颜雉渐渐被困意席卷,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两个不再说话。
云鸠觉得不能再拖了,暗暗下定决心要努力配得上颜雉,即使只有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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