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小屋，打开玉石盒子，我盯着看过半天。

灵石半个巴掌大小，四四方方，切割整齐，颜色不算雪白，是牛乳白，闻着一股清新甘味。

拿起握在掌心，掂量一会，比半块豆腐还轻。

我盘膝端坐，按照查嫣教授法门，左掌横于腹前，掌面朝上，右掌虚罩灵石，距离一寸，尝试吸收灵石内蕴含之灵气。

灵石内之灵气比之天地间飘浮之灵气更加精纯，普通人若能吸纳足可延年益寿。

查、杨二人反应足以说明此物珍贵，不可多得，仙霞宗内无需担心“怀璧之罪”，但若遭人打闷棍暗里夺走，又找谁哭去。

从用过早食，错过午饭，一直日落西山，我颓然放下双掌，吸纳灵气后神清气爽通体通泰的一幕始终不得出现。

联想到昨日资质测试“体质极佳”评语和大个子“李想日后重在体魄”之密语，我幡然明悟，自己并不适合修仙。

当备胎总有当备胎的理由。

失落过一阵，我握住灵石，心觉不妨私下与查、杨二人之一，选择做一场交易。

不经意间，灵石已被我举至嘴边，磨起牙齿，无心之下咬了一口。

“咯嘣”一响。

我吓一大跳，以为已将一颗牙齿咬断，这笑话可闹大了。

其实牙齿没断，灵石却少掉一角，落在嘴里。

迟疑几瞬，就当吃炒黄豆了，管它放屁臭不臭，我嘎嘣嘎嘣一顿嚼咬，瞬息间，一股清流自舌尖涌入喉咙，穿肠过肚，流淌于腹部。

查嫣言及的身心清爽之意境，缓缓蔓延周身。

“这样也行？”

我抑住一片激动，和找人佐证的冲动，又咬下第二口，感觉一如前番。

“暂时不要告诉他人，当备胎比被当怪物总强些。”

决定已做，我咬下第三口，一阵猝不及防的眩晕感凶猛袭来。

——这是嗨过头了！

我陡然意识到一点，人已四仰八叉倒地不起，双眼翻白，嘴角哈喇子不受控制地流出，伴随身体阵阵抽搐。

浑浑噩噩之下，仿佛已身处另一方死寂空间，碧波深海，暗流汹涌，头顶偶然一座冰山暗影悠然滑过。

正前方一团灰蒙蒙光亮，看不真切。

我心想，该不会过不了多久，一个麻脸老太婆或糟老头子划舟而来，伸出一截干枯手臂，从舟里递下来又一碗浑浊之水。

心绪翻涌片刻，我已靠近那一团蒙蒙光亮，隐约可见，一道灰色人影不知被多少条白色锁链死死绑缚于一根石柱上，亮光来自于这些锁链。

诡谲而凄惨。

“嗨，朋友，你是——”我试着招呼一声，有过一遭黄泉路经历，对于眼下这般环境，我倒也不十分害怕。

不及看清对方面容，灰色人影猛然抬头，两道森冷寒光骤自目□□出，如刀剐肉。

“无用废物，滚！”

“啊——”我惨叫呼痛，脑神经如同被人用钢刷狠狠来回涮了两遍，差点又晕死过去。

睁开眼来，人躺在小屋地面，方才一番短暂诡异经历，一时分不清真实还是幻觉，脑子依然疼如针扎。

我抹去嘴角口水，除了头疼，身体并无异样——不对，肚挤眼有点痒痒。

扒开衣服一看，肚挤眼里不知什么时候覆了一层薄薄白灰。

来不及验证，我仔细收好白灰，强忍不适吃光一盘晚膳，回到小屋，开始闭目养神，子夜时分尚需去吸取该死的月魄。

一个月后，我已完全适应仙霞宗的修仙生活，子夜吸取月魄，凌晨汲取日精，再泡一遍药澡，然后睡觉，与前世夜猫子生活几乎差不离。

陈殊、蔺方已练习打坐，连睡觉的权利都被剥夺。

三人活动范围限于庭院和庭院所在山头，山巅处尚有一座宏伟大殿，属于宗门禁地，仙霞宗的祖师爷上官齐人就在里面闭关破境。

白灰是灵石内灵气吸收后，从肚挤眼排出来的杂质，如此一来，后面也不用担心换取新灵石问题。

按我的进度，每日吞咬两口灵石不会再像上回那般过嗨而晕厥，一个月大致可以消耗掉两块灵石。

陈殊吸收完一颗灵石耗时两个半月时间，蔺方需三个月，为避免引人注意，我唯有与蔺方保持进度一致。

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死寂空间一番诡遇，虽然每每回想依旧心有余悸。

问题有几个？死寂空间在哪里，灰色人影是谁，我是如何进去的。

按照前世涉猎过的某些玄幻仙侠小说，答案之一死寂空间存在于我的灵魂空间或者身上某一件不起眼的宝物内，我已仔细翻检自身和小屋数十遍，找不出一样看上去像宝物的东西，后一种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答案之二依照同样套路，灰色人影理当是一位厉害且遭到对手暗害的高人前辈，对我这种身负福缘的晚辈理应悉心教导赐予机缘才是，而不是大骂一句歹心伤人。

莫不是我长辈缘太差？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一句颇富哲学逻辑名言，其实蛮适合用来探索这类颠覆万有引力定律的光怪陆离世界。

眼下离奇遭遇，显然不符合常规经验，我一再告诫自己理性对待，耐心等待条件成熟再行探索。

所谓条件成熟之一，即修为晋升凝视境，可以内视己身。

另一个问题，能够听见东郭旭等人秘密传音，同样找不到答案，唯待日后。

第一年过去，陈殊、蔺方辟谷先后小成，嘴中一颗枣核一年吃不完，对此我毫无羡慕。

第三年过去，陈殊吸收一颗灵石耗时一月，蔺方一月零十天，我继续与蔺方保持一致。

时间转眼到了第七年。

庭院内，东郭旭居中，查嫣、杨齐麟分立左右，大个子手抓一个没有刻度的罗盘站在一旁。

东郭旭面有微笑，“今日测试你三人修炼成果，开始吧。”

一向喜欢万事当先彰显大师兄身份的陈殊居然迟疑半会，才慢慢走到大个子面前，右掌放入罗盘中心掌位。

几个呼吸后，一片莹莹清光自罗盘中升起腾空，定格在半空，如一团氤氲雾气，缥缈玄妙。

“你已是凝视境？”东郭旭面色一滞，随即惊喜，目光转望向查嫣、陈殊二人已无半分笑意。

后二者除了惊讶，犹似暗藏一丝羞怒。

陈殊主动低头认错：“弟子日前方才突破，尚未及告知查师，请大师兄勿怪。”

东郭旭一笑，一手抚于他肩，“呵呵，这是天大喜事，等他二人测试结束，再行奖赏。”

陈殊只觉一股异样自肩上那只手传入体内，转瞬即逝。

东郭旭暗里传音，难掩一分恼怒：“陈殊绝不是才突破，至少已有半年时间，你二人居然一直还被蒙在鼓里。”

查嫣没有辩解，饱满胸脯起伏不定。

杨齐麟道：“他不会察觉什么了？”

东郭旭冷声轻哼。

蔺方已走上前，将手掌依样放入罗盘中。

一阵清光荡漾，同样升起，恰恰超过蔺方自身头顶。

大个子眯眼看了她一眼。

东郭旭笑道：“不错，蔺方已处于突破边缘，不需两三年功夫。”

大个子朝我一招手，“到你了。”

我坦然上前，大个子一只咸猪手在我身上拍拍捏捏，嘴里也不干净：“你小子吃嘛嘛香，可惜了这一身腱子肉，山下姑娘保证个个馋得要死。”

我白他一眼，手掌落入罗盘。

——

什么也没发生，罗盘像死了般一点动静都无。

我难得有点羞愧。

东郭旭三人面上倒没一点责怪意味，反而一副“果然如此”的释然表情。

东郭师兄轻轻拍肩两下，以示安慰：“李想，无需气馁，我辈修士恒心毅力比资质更为重要。”

我正想来一句“弟子自当加倍努力，不负——”，他已转头看向陈、蔺二人，满面欣慰。

“陈殊、蔺方，七年修行小成，不负宗门重点栽培，须当快马加鞭，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切忌心骄自满——说说看，你二人想要什么奖赏！”

陈殊踏前一步，拱手道：“弟子一心向道，只想修习仙法。”

东郭旭目光微闪，手抚下巴：“进入凝视境，便可修习术法，这倒无不可。”

蔺方怯生生道：“我愿拜入祖师爷门下，一生服侍左右。”

东郭旭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论天资，你二人均是不可多得之天才，俱备拜入上官祖师爷门下资格，可惜他老人家尚处于闭关中，此事我亦不敢擅作主张。”

蔺方面孔间闪过一丝失望。

七年时间过去，她已长得亭亭玉立，面色依旧苍白，细柳扶腰簇两峰，颇有几分西子病态之美。

东郭旭道：“这样可好，允你、陈殊明日一同进入藏仙阁，各领一门术法修习。”

大个子一直冲我挤眉弄眼，嘲笑意味明显。

在我想来，被人圈养山上数年，全无半丝警觉，那真是可怜可悲到家了。陈殊、蔺方显非笨人，都已察觉异常，前者隐瞒修为思虑修习仙法，图谋脱身之道，后者甘愿拜入门庭，摆脱命运桎梏。

我比二人早早知晓端倪，只因心灰意冷，处万年不变备胎之位，这才懒于谋划。

此外，自家实力若不足够，再多谋划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眼下，我却想要尝试一回。

“东郭师兄，我能否每月多申领一颗灵石？”

当下我、陈殊、蔺方三人皆是一月两颗灵石。

面对东郭旭的质疑、查嫣的疑惑、杨齐麟的讥讽神色，我又弱弱一句：“陈师兄、蔺师姐一骑绝尘，弟子不甘落后太多。”

东郭旭心道你落后得还真不是一丁半点，却不由想起上官齐人闭关前那一句“若要求不过分，皆当尽力满足”，沉默半晌，终于慢慢点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