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巽右手抓着云厘的衣袖,鼻尖环绕着云厘身上散发的淡淡幽香,渐渐沉入了梦乡。
他走在青石砖路上,肩上披着黑色的大氅,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眼前是九根雄伟的盘龙柱,其上镌刻着他看不懂的金色梵文。
子巽呵出一口白气,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却又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何时何地入梦的。
但是这不重要,好不容易做了个清醒梦,又梦到如此酷炫的场景,他自然要好好探索一番!
子巽往前走,能看清柱上盘绕着的黑龙,其长须随着呼吸微微晃动。
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似乎能感受到坚硬的鳞片之下血肉的温热。
这触感,未免太过真实了些,像是活的一样。
子巽收回手,继续往里走,越过盘龙柱,来到了一处殿堂。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的,刚踏出一步,就已经站在了矮桌旁。
他挨着一位身着彩衣的男子落座,眼一眨,桌上就多了满盘的水果佳肴与美酒。
舒缓且悠长的乐声响起,伴随着江南少女的呢喃浅唱。
领舞者率先一甩水袖,伴舞者们顿时纷纷迈着小碎步,在原地转起圈来。
子巽正欣赏着舞蹈,刚想给自己倒一杯喝的,却见彩衣男子修长的手指已伸到了他的面前,独独拎走了那壶美酒。
“你还不到喝酒的年龄。”彩衣男子声音清朗,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子巽的头。
像是长辈轻声教训晚辈那样。
子巽往嘴里塞了一口剥了皮去了籽的葡萄,心想,这位是东君。
殿堂正上方,还坐着一位全身笼罩在黑雾之下的男人,气场与东君类似。
但是东君似春日里的暖阳,亲近温和;那位却似极夜里的冰川,冷酷无言。
子巽又咬了一口樱桃,心想,这位他不认识,但他可以确定不是大冥司。
子巽站起身,没有管东君亲自教导他的餐桌礼仪。
他径直走向高座之上的男人,可众人却像是没看到一样,连东君都不曾阻拦。
子巽很清醒,这只是一场梦。
所以,梦里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现在很好奇,这高座之上的男人究竟是谁。
“十二辰。”
子巽的手已经穿透了黑雾,搭在了那人的肩上,却听到这么一声奇怪的呼唤。
他一愣,低头望去。
只见云厘的脸逐渐从黑雾之下浮现出来,笑眼弯成月牙,喊他:“十二辰。”
子巽:“……”
靠!这是什么人间鬼故事!
他猛地睁眼,吓醒了!
而云厘此刻也正好在看他睡觉,还时不时用食指戳戳他的脸,说:“十二辰?”
子巽睁眼的时候,云厘放在他脸上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收回来,被他一把抓住。
这就是云厘打扰他睡觉的罪证!
真的只差一点,他就能看清黑雾男人的脸了!
子巽刚睡醒,脑子没转过来,压根没意识到是自己先答应云厘晚上出去逛灯会的,可是他这一觉却直接睡到了华灯初上!
云厘是看着天幕一点一点暗下来的,也是看着子巽睡了整整六个小时也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
不得已,只好上手了。
但是,被抓住了。
云厘的手指被子巽握在掌心里,像是投进了一个小暖炉中。
措不及防的温度让云厘一愣,也让他完完整整地看清楚了子巽如何从被人吵醒的恼怒转变为了茫然,而后是愧疚。
系统都快在子巽脑海里大闹天宫了!
“剩余两个半小时”的大写红字都快怼到他脸上了!
你竟然还有心思睡觉!
子巽以手捂面,觉得眼不见心不烦。
都贴着云厘睡了整整六个小时了,怎么就一点生存时长都不加呢!
他真是越来越搞不清楚其中的加减规则了。
子巽在心里长长叹息一声,彻底清醒了,这才意识云厘的食指还被他抓在手心里。
太冷了,像是捂不热的冰块。
而“冰块”的主人此时正凝神望着他,面无表情。
子巽:“……”
不好,这竟是真的人间鬼故事!
他吓得猛然松开手,道歉的话飞速地蹦出了齿间:“对不起!”
不管有错没错,道歉肯定没错!
云厘垂眸,收回手,摩挲了一下指尖,似乎想留住那一点温度。
而睡过头的子巽,早已一把拍开只有他能看到的机械胖球,并迅速地穿衣梳头洗把脸,最后再套上长靴。
他简直拿出了高中上学早上起晚了的速度!
就差跑个八百米直奔教室了!
不过还好,他现在是神官,今生算是与学校无缘了。
子巽最后照了照铜镜,确定自己现在衣冠楚楚,是君子模样。
不然走在光风霁月的云厘身边,难免会被当成个小仆从。
灯会六点就开始了,他们六点半出门,不算太晚,但街上已经热闹非凡。
舞狮的少年早已搭好戏台,唱戏的姑娘也已徐徐开嗓。
最为华丽的高楼之上,花魁脚踏红绸,翩然起舞,如月落星沉,缓缓降临人间。
她嘴衔花枝,脚戴银铃,身着轻纱,一颦一笑,尽是勾人的媚态。
令底下那乌泱泱的一片人看痴了。
花球在她嫩白的脖颈与臂上来回流转,最终被抛向了近旁的楼台。
一时间,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才子佳人,纷纷没有了平时的矜傲,各个脸红脖子粗,为一个小小的花球抢破了脑袋。
花魁轻笑一声,嘴里衔着的花枝已被她偷偷递到了意中人手上。
少男少女互赠花枝,聊表喜爱之情。
子巽看看翩然离去的花魁,又看看云厘手上捏着的花枝,觉得自己手心有点痒。
虽说大宿民风开放,但怎么能开放到这种程度呢?
没看到云厘已经率先收下了他送出的花枝吗!
没看云厘甚至将花枝别在了耳旁吗!
他名花有主了!
为什么来送花枝的人还那么多!
都快集齐七种色彩了。
蓝颜祸水,说的就是云厘了。
子巽叹气,将头上戴着的狐狸面具往旁侧推了推。
说不嫉妒是假的,他长得也不差呀,怎么没人来送他花枝?
道路两旁,各式各样的彩灯盈满视野。
表演喷火的杂耍艺人,摆摊吆喝的商贩,翩翩起舞的歌伎……
烟花绽放的轰响,孩童们的嘻笑,咿咿呀呀的唱词……
五彩斑斓的光映在云厘的眼底,不断地晃动与交织。
他在心里轻声慨叹,人间繁华依旧。
久别了,凡尘俗世。
云厘被子巽拉着衣袖,慢慢穿过来往的人群。
花魁凑近他耳边说的悄悄话,此时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这是最后一晚灯会,小郎君再不抓紧时间表白,以后就没机会了哦。”
云厘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花枝,那是一束淡粉色的蔷薇。
意为爱的起始。
可什么是爱?云厘沉思。
他望向子巽,心想,十二辰又喜欢怎样的爱?
子巽不知道云厘心中所想,他现在有点焦虑,因为他发现云厘貌似不太喜欢过于热闹的场合。
因为云厘没笑。
他像是个游离人世之外太久的野鬼,哪怕站在最为繁华的街市之上,收到无数少男少女递来的花枝,也融入不进人间的热闹里。
赏过花灯,听过琴曲,放过炮竹,子巽本来还想带云厘去看杂耍表演,但感觉对方的兴致好像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高。
这就很麻烦了。
“你想去哪里?”子巽决定与云厘并排走。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理应是他陪云厘逛灯会,而不是云厘迁就他的意愿,跟着他走。
云厘偏头望了子巽一眼,问:“你饿吗?”
啊?
子巽刚想说不饿,却见云厘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卖汤圆的摊子上。
“饿了。”子巽说,跟着云厘去吃汤圆。
正好走累了,可以坐下来歇歇。
卖汤圆的婆婆驼背,看着八九十岁了,但是舀汤圆的手一点也不抖,一盛就是一大碗,少说也有八粒。
汤圆白白胖胖,里面的黑芝麻馅又香又甜,云厘吞下一粒,被溅出来的汁液烫了一下。
味道还不错,可惜十二辰依然不吃。
云厘有些无奈,心想,这人有什么愿意吃的吗?
“你是不喜欢糯米,还是不喜欢芝麻?”他问得仔细。
子巽用勺子搅动着汤圆,心说,我两个都不喜欢。
但不喜欢是不喜欢,不吃是不吃。
子巽不想扫云厘的兴,塞了一颗汤圆进嘴里。
味道不差,但没到让他食欲大振的地步。
他觉得还是云厘煮的粥更好喝。
“你喜欢吃什么?”云厘又问。
子巽正嚼着汤圆,认真想了想,待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后,才零星地说出几个词:“馄饨,卷饼,藕汤……”
云厘点头,明白了,十二辰就是不喜欢吃主食。
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子巽还是吃完了那一碗汤圆,付了钱后,看看时间,才发现已经八点四十了。
因为生存时长只剩下短暂的二十分钟了!
黑白无常马上就要向他招手了!
真是一次失败的逛灯会!
子巽保持微笑,放平心态,偷偷点出系统面板,搜索“如何赚取生存时长”。
他无比肯定地心想,绝对是规则有变,不然他待在云厘身边那么久,不可能一秒的生存时长都赚不到。
结果如他所料。
系统友情提示:亲,可以与主角多些亲密互动哦!
重点是,亲密!
子巽思考,要多亲密?
牵手?拥抱?还是亲吻?
可惜用来表白的花枝已经送了出去,要不就再送个花灯?
子巽回头一望,这才发觉云厘有意地将他带离人群聚集的地方。
因为灯火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现在返回去买个花灯也铁定来不及了。
子巽望着前方云厘的背影,不由得心情沮丧,只觉得自己怕是无缘一见明早的太阳。
云厘走在子巽的前面,待周围彻底没人后,才停住了脚,似乎在等身后人追上来。
子巽见状,连忙小跑几步,心想,大不了他冲上去抱一下云厘,试试会不会掉落生存时长。
却不想,他还未有所行动,却被一朵纸做的蔷薇花迎接了。
纯白的花,正躺在对方的掌心上。
是送给他的蔷薇,云厘亲手折的。
子巽愣住了,抬头望见云厘微弯眼角,轻声哄道:“十二辰,别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