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直到子巽看到了系统面板上那大写且标红的“九小时”，才深刻领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都正午了，都绕着祝曦城走一圈了，云厘都收下他送的木蝶、糖人、狐狸面具……不下十件小礼物了，怎么存活时长就半点没加呢！
子巽坐在安平客栈里，右手支头，双目看似无神，其实是在盯着那一点一点流逝的存活时长。
云厘就坐在他的身边，品尝着安平客栈里的特色招牌菜——糖醋鱼！
闻着挺香，但是子巽一点胃口都没有。
尽管这桌上，除了糖醋鱼，还有蒸鱼、烤鱼、煮鱼、烧鱼……
主打一个鱼肉盛宴。
子巽保持微笑，心想，祝曦城也没有建在江边呀，怎么有那么多可爱的小鱼儿上了餐桌呢？
云玖优雅地吃完一整条鱼后，这才发觉十二辰没有动一下筷子，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觉得自己完了。
他偷偷向吃得正欢的云厘眨眨眼，用的是子巽看不懂的另类摩斯密码。
十二辰为什么不吃鱼啊？
云厘回以微笑，说，我也不知道。
他们的动作吸引了既不想吃饭也不想发呆的子巽，暂时将他的视线从标红的“九小时”上转移了过来。
有意思，你们是怎么通过简单的眨眼和微笑来判断对方在说什么的？
子巽一脸好奇地望着正说着悄悄话的云氏两位小兄弟。
感受到十二辰的目光，云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不是说十二辰吃的每顿饭里必有鱼肉吗？他还以为十二辰很喜欢吃鱼呢！
今天中午他还特地点了一大桌的鱼，就为了让对方吃个痛快！
没想到，十二辰竟然连筷子都没拿起来！
云厘垂眸，故意避开云玖求救的目光。
喜婆的确是每顿饭都换着花样地做鱼肉，但十二辰有没有吃鱼肉，探子又怎么可能清楚呢？
云厘也是今天才知道，十二辰打死都不吃这玩意。
子巽看到云厘单方面退出聊天，徒留一个云玖还在那强装镇定，刚拿起筷子，却又碍于他的视线，放下了。
挺好玩的。
十二辰笑了，不明意味。
云玖眼一闭，心想，完了，彻底完了。
他好不容易才在偶像面前塑造的形象，就因为这一桌鱼，轰然碎了！
准备了整整三天，没想到在最后一步出了岔子！
云玖睁眼，与餐桌之上死不瞑目的鱼儿们大眼瞪小眼。
怎么办？难道他注定要给偶像留下不好的印象？
怎么办？为什么十二辰一直不说话？
怎么办？为什么哥哥你还在吃啊！
“你吃饱了？”云厘夹起一块鱼肚子上的肉，塞进嘴里，笑着问，“那就都归我了？”
坐在一旁的子巽在心里咂摸着这句话，莫名听出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云玖猛然抬起头，这才又发觉他哥今天也不太对劲。
这种不对劲指的不是对方的行为举止，因为云厘做事向来随性。
高兴了，让他在鸡窝旁蹲一天也没问题，他甚至还会跟你细致地讲述这只老母鸡是如何下蛋的。
不高兴了，前一秒还笑意盈盈地跟你说话，没准下一秒就当着众人的面杀了你。
云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云厘竟然还有介于高兴与不高兴之间的状态。
比如说，云厘现在正老老实实地坐在十二辰的身边，嘴里还在嚼着鱼肉，看起来很享受这顿饭菜，没准心里正想着如何将坐在他对面的云玖几刀切碎，就跟这条被他吃掉肚子肉的糖醋鱼一样。
云玖被自己脑海中的可怕猜想吓得浑身一颤。
但直觉的确是种很奇妙的东西。
而且云厘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着的。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抛却身体构造，人与鱼其实差别不大。
他们同等无知，不知道自己正处于砧板之上，甚至感觉不到悬在他们颈侧的尖刀。
他们也同等可怜，所以才会有人愿意将那尾漂亮的小鱼放生，所以才会有神愿意赐予那可爱的孩子寿命与爱。
云厘轻叹，抬眼望向桌对面的云玖，微笑。
他也很喜欢聪明的孩子，云玖是知道的。
云玖顿时感到呼吸一窒，手指不自觉地蜷缩，更加确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想。
云厘这时候，确实是想杀了他的。
无关他是不是大冥司的孩子，小冥司的弟弟，也无关他们这些天的相处是否还算愉快。
云厘永远只在意当下这一刻的心情。
他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延后的道理。
可云厘这次却破天荒地没有将内心所想付诸行动，甚至一整个上午都保持着……不，是伪装出正常的高兴状态。
这种忍耐，想必不是因为被大冥司强行灌输进思想里的亲情观念。
那会是因为谁呢？
十二辰吗？
云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一个多么愚蠢的行为。
他的存在感太高了，甚至高过了云厘！
他一边卖弄着从云厘那偷来的知识，独占了十二辰的所有目光，还有意识地让十二辰忽略了无法插入他们话题当中来的云厘。
若非十二辰在卖木雕的摊子前停步等了一会儿，云厘会被他们遗忘多久？
他这是在明目张胆地抢占云厘的所属物！
甚至可以直接定罪为，挑衅！
云玖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呼吸困难。
然而云厘竟然全程都是默许的状态，直到现在才显露出一些端倪。
一点不高兴的情绪，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他看在大冥司的份上，无声地向云玖发出警告，请适可而止。
子巽饶有兴味地看着云玖的脸色来回变换，最后简直像是被泼了一层白漆一样，不知是脑补了什么恐怖东西。
可现在是白天哎，没有鬼。
这注定是一个不完美且狼狈的退场了。
云玖顾不得补救自己在偶像心里的形象，随口扯了句理由，就连忙逃离此地。
毕竟保命要紧！
云厘现在都不能用不高兴来形容了，他正处于非常可怕的生气状态！
哪怕他笑得如此灿烂！
云玖默默为十二辰祈祷，因为对方貌似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论一个天生感情迟钝的人如何哄一个擅长伪装的小疯子高兴？
很简单，带小疯子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子巽让小二将这一桌没吃完的鱼通通打包，带回家交给了喜婆，然后就往屋子里一钻，竟是要睡午觉了。
云厘看着子巽脱下外袍，微笑：“嗯？”
子巽前几日从来不睡午觉，因为他从床上爬起来，就差不多下午了。
但是今日不一样，他六点钟就睁开眼，开始了忙碌而又充实的一天，不仅吃上了热腾腾的早饭，走遍了祝曦城的大街，还花钱给云厘买了不少小礼物，虽然连一秒的生存时长都没有赚到。
但睡觉这事是无法避免的。
困意来了，神都挡不住。
子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那么困，走在路上，就像飘在天上，好似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
这种晕晕乎乎的感觉令他无暇思考云玖的奇怪表现，以及云厘有意表现出来的不对劲情绪。
他现在只想扑到床上，睡到地老天荒。
至于系统一直在他耳边念叨的“生存时长”……
子巽迷迷糊糊地想，要不让云厘也跟他午睡一会儿？
毕竟上次他只跟云厘睡了一晚，就赚了三小时。
“下午没什么可玩的。”子巽说，真诚地直视云厘的眼睛。
不然他也不会挑下午时间看完了那堆积如山的话本。
子巽坐在床上，颇为自然地向云厘发出邀请：“不累吗？要不要跟我一起午睡？”
云厘眼眸微动，走近了，弯下腰，似是要看清子巽脸上的表情。
发丝垂落，轻扫在子巽的肩上，竟让人忍不住往里缩了缩。
很可爱，但是云厘没有笑。
他仔细探了探子巽的神识，这才发现是大冥司在作怪。
云厘的眼神冷了些。
大冥司有意拉十二辰入梦，他是无权干涉的。
子巽毫无所觉，一边抵抗着睡意，一边又忍不住心想，云厘真不愧是自带暧昧特效的男人，他一靠近，氛围都变了。
云厘没有脱衣服，直接挨着子巽躺了下来。
他不需要靠睡觉来补充体力，但是陪十二辰睡觉，也算是他漫长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
云厘合上眼，他的睡姿越是端正，就越是显得子巽睡觉不老实。
子巽侧躺在床上，无处安放的手从枕头移到胸部，又从胸部移到腹部，还在床单上抓了好几下，才最终找到了固定点——云厘的衣袖上。
虽然被抓住的部分很小，但是子巽却抓得很紧，似乎是怕云厘突然跑了一样。
云厘睁眼，微微偏头，听到子巽忍着睡意在他耳边喃喃说：“晚上带你去逛灯会，最后一晚的灯会。”
“希望我睡醒后，还能看到你在这……”
子巽的话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隐没在呼吸声里，呼出的气流拂过云厘的耳廓，带来一种奇异的闷痒感。
云厘轻轻眨眼。
这算是十二辰在向他祈愿吗？
祈愿他不要离开。
云厘感觉自己的心仿若被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碰了下。
像是一瓣飞花落在冬日的寒潭之上，很轻，但也足以使水面泛起一圈涟漪。
云厘伸出未被十二辰抓住的手，放置在胸口，感受着自己如往日一般平稳的心跳。
没有什么不同，云厘想，可是他的唇角却率先背叛了主人的意志，偷偷勾起了弧度。
这证明，他此刻是愉悦的。
好吧，那就暂且不思考人和鱼之间微妙的相似性，也不再回想云玖那不自知的挑衅行为了。
云厘宽宏大量地心想，我会期待你所说的最后一晚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