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帆云二人离开之后,吕芳用后背倚靠着门勉强支撑自己的身体。平复了几息之后,她才将右手放在围裙上用力擦了擦,抖着手去摸右口袋里的手机。
连同手机被一起带出来的,还有一张便签纸,便签纸在吕芳的注视下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粉色的草莓图案甚至有点可爱。
吕芳带着满腹疑惑捡起那张便签纸,映入眼帘的是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您的女儿期待您的来电。”后面跟着一个电话号码。
吕芳嗤笑,并不在意,刚想撕碎那张便签,脑海中闪过吕缈缈哭泣的脸庞,手上动作一滞,终是将其夹进了号码簿里。
她嘴里呢喃,像是在极力说服自己:“或许以后有的用……”
接着,她便拨通了自家男人的电话。
对面很快接通了电话,吕芳的丈夫君林略不耐烦地问:“什么事儿?长话短说。”
吕芳连声道歉,末了压低声音问道:“那丫头的死……真的没问题吗?”
君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嘶声吼道:“有什么问题?她所有东西都被烧了,就算有问题现在也找到不出来。”
他似乎意思到刚刚反应过大,忙不迭压低了嗓音:“是不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别理会。我们不是早就找过了吗?她留下的东西里没有什么关键性证据,就算有也已经化成灰了。”
吕芳呐呐:“也没有谁,今天遇到了两个奇怪的丫头,她们提到了一年前的事……”
君林厉声警告:“不管怎样,我们已经收了钱,而且那丫头确实是自杀,不要自乱阵脚。”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我们总得为小禅考虑。”
此言一出,本来有些心虚的吕芳复又找回了底气,她点头:“确实。”
二人又小声说了几句话,便切断了通话。
吕芳靠着阳台,望着玻璃窗外渐渐沉没的夕阳,点起了一支烟。
她并不常吸烟,一时吸得太猛,禁不住呛咳出声。生理泪水逐渐模糊视线,吕缈缈的面容却愈发清晰。
在吕缈缈死亡第三天,一名秘书模样的男人敲响了君家的大门。
他说,要与他们夫妻俩做个交易。给他们五百万,搬离深城永不出现,并且,烧毁吕缈缈的全部遗物。
他并没有明说他背后的人与吕缈缈死亡之间的关系。但吕芳与君林对此心知肚明。
他们决定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方面是因为不敢招惹背后的人,另一方面也是想争取更多的利益。
吕缈缈已经死了,那她是自杀还是他杀,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吕缈缈的死这件事能为他们带来多大的利益。
五百万,这对于只是普通小市民的吕芳君林两夫妻来说,几乎是天文数字。
于是没怎么犹豫,他们做出了选择。
他们迅速结案,给君定禅转学,在这座距离深城几百公里的城市安家落户,并将吕缈缈蹊跷的死因抛之脑后。君林靠这五百万创了业,开了个物流公司,日子逐渐过得开,一家三口的生活也开始变得有声有色。
太久了,久到就连吕芳自己,也快要以为吕缈缈就是死于压力大自杀了。
楼下的老太又在教训自己晚归的孙子,老人嗓音中气十足,像要把天都硬生生吼个窟窿一般。吕芳置若罔闻,脑海中一片空白,愣愣出神。
“妈,我回来了。”
直到君定禅用钥匙打开家门,吕芳飘走的三魂六魄才回到她身体内。
“小禅回来了?在学校累吗?今天回来的怎么这么晚?啊,饭在锅里温着,妈去给你端。”吕芳勉力扯出一抹慈爱的笑意,急匆匆地钻进了厨房。
君定禅放下书包,乖巧地去厨房帮忙。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生活中最平凡安稳的日常,似乎这就是普普通通的母子时光。
如果这一切……不是建立在另一个人的骨灰与棺木上的话。
在吕芳转身的那刻,君定禅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他们一家,谁都不无辜。
……
回程的高铁上——
万帆云督促完云衿悠的学习,又跟白瑜然通了气询问进度,等到终于放下手机,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秦孚羽一直安静地陪伴着她,见她打完,自然而然地摸出一块拆了包装的巧克力置于万帆云唇边。
“吃点甜的吧。”
万帆云下意识张口含住了那块巧克力,香醇的味道与舌尖碰撞,略微缓解了万帆云心头的气闷。
“你……是不是很生气?”秦孚羽斟酌着措辞,“不,你一直很生气,但面对校园暴力尤其生气。”
秦孚羽的瞳色,是那种剔透玲珑的金,宛若上好的琥珀,她的所有情绪像封存于琥珀中的蝴蝶一般隐匿在最深处,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时常给人一种无机质的错觉。但当她的眸子中泄出一丝真实情绪之际,又会感觉全世界都在此刻倾倒过来,让人舍不得挪开目光,舍不得拒绝她。
至少,万帆云很难拒绝。
这个问题的答案涉及万帆云未曾向旁人提及的隐秘,是她埋藏在浑噩过去的一句告诫。她从不屑于将自己的脆弱展示于人前,也不知晓应用何种姿态讲述这件事。
不过——此时此刻——在有两个孩子大声吵闹的车厢内——就这么说出口,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这是个不太乐观的故事,但万帆云却泄出一丝凉薄到不进眼底的笑意。
“很简单,因为我也曾经历过一场校园暴力。”
女孩又一次撩起自己的长卷发披在身后,欲放手的一瞬间却被身边的秦孚羽一把捉住手腕。
秦孚羽用的力气很大,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待凝滞的空气再次恢复流动,她才咬牙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谁干的?”
万帆云扯了下手腕,没挣脱,索性任她去了,她摇摇头,自嘲一笑:“别误会,我既不是受害者,亦不是加害者。”
“我是加害者霸凌受害者的借口。”
似乎心里堵着的所有事情只要开个头就能一路顺畅无阻地说出来,万帆云微微仰头看向秦孚羽,后者回视她,连眨一下眼都舍不得。只不过因为万帆云方才的话语,秦孚羽眉头深锁,眼神有些阴鸷。
而万帆云的讲述还在继续。
“那位姑娘名叫林晚镜,名字很好听吧,我过了很久才知道她。当时初二开学,她是同年级隔壁班的同学,急着领书撞了我一下,她马上将我扶起来并真诚道歉,我也接受了。这件事我本来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有一天,嗯,我记得是五月份,我因为没有带一本书折返回学校,路过厕所时听到里头传来的动静,我推开门发现是一伙男生在欺负林晚镜。”
“我赶走了那群男生,但林晚镜却满是怨怼地看着我,并拍掉了我伸过去的手,哭着吼道不需要我的假好心。”
“我当时一头雾水,并不清楚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林晚镜的名字也是我在后来调查的时候才知道的。真相嘛……无非是这群自称我的爱慕者的煞笔们扯着我的大旗欺负同学罢了。”
“多可笑啊,他们说开学的时候林晚镜撞倒了我,所以他们在为我报仇。可是我压根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到心上,林晚镜早就道过歉了!”
秦孚羽一时间丧失了言语的能力,她只能沉默揽过万帆云瘦削的肩头,想尽力给予万帆云一点温度。
“后来我把那几个霸凌者霸凌别人的资本都毁掉了,我并没有让他们好过。但他们对林晚镜造成的伤害不可逆转,林晚镜在一个雨天静悄悄地转学,彻底离开了我的视野。”
“我偷偷查过她转学后的生活,她过得很平静……我没有再打扰她了。都是我的错。”
“不。”秦孚羽轻轻拍打着万帆云微颤的脊背,温热的呼吸扑到万帆云的耳边,她坚定且固执地说,“不是你的错,别把什么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有错的是那些加害者,不是你,帆云。”
“真的吗?”万帆云垂眸,小心掩饰起自己眼中的一抹灰败。
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准,她究竟想从秦孚羽口中得到什么答案。
毕竟错不在己这种话,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万帆云不认为自己有寻找这种借口的资格。因为她啊,是主神钦定的,由世界耗费无数人的气运滋养出的“主角”啊。
所以,她不配,也不该去用这种粗劣的借口去求个心安理得。
但秦孚羽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又无惧无畏地将她的回答和盘托出,披散下的银丝仿若流泻的月光,莹莹生辉。银丝拂过万帆云的指尖,好似天上月坠落入怀,扰乱一池心绪。
“真的,帆云。他们要霸凌别人,即使没有你,也会找别的借口,霸凌别人的加害者才罪该万死。你从来都不应背负那些责任,真要细算,被那种人渣当做挡箭牌,恶心坏了吧?非要纠结起来,你也是受害者啊。”
万帆云微微一怔,半晌,才轻轻地,露出一个不染丝毫尘埃的笑容,宛若冬日初雪,梅花满枝。
她偏头靠上秦孚羽肩膀,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好啊。”她无声低语,“我相信了。”
秦孚羽摸了摸她的头发,眉目温柔:“走了这么久,休息一下吧。”
万帆云短促“嗯”了一声当做回应,闭上了眼睛。
她其实没有一丝困意。
她的魂灵仿佛高悬于天际,冷漠严苛地继续审视着其下那具肮脏的躯体。所有的因果与罪孽纷繁纠缠,成了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
俗话常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偷了多少,就要还回去多少,这样才算得上公平,这样才符合公理。在此之前,她的孽债,无止无休,永无尽头。
万帆云为自己方才竟然因秦孚羽的话有一丝动摇而感到羞愧。
但是,真的有些累了,在秦孚羽的身边,似乎很容易感到宁静。那么稍稍,休息一会儿,也没有问题吧?至少在这个时间点上,在秦孚羽的视角内,万帆云真的“放下了”。
这时,万帆云听到秦孚羽用气音问:“帆云,睡了吗?”
万帆云抿了抿唇,鬼使神差一般没有出声。
“看来是睡着了。”秦孚羽的声音很轻很小,不仔细听根本捕捉不到,微小的气流穿行过万帆云的耳畔,带来一股温热。
万帆云尽力平稳呼吸,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
她有些好奇秦孚羽会干什么。
随着一阵细碎的衣料摩擦声,脸颊很快传来指腹温软的触感,万帆云能感觉到那处的皮肤微微凹陷。
秦孚羽在......戳她的脸颊?
这人什么癖好?万帆云顿感一阵无语,但她依然没有睁眼,因为她感觉到秦孚羽极具侵略性的视线在一寸寸舔舐她的脸庞。
若非她没有睡着,她估计一辈子都想象不出秦孚羽还有这么带有侵略性的一面。秦孚羽在她面前素来是温顺且方寸得当的,如果不算她监控万帆云那事儿,万帆云几乎没有被她入侵私人空间的实感。
脑内不住敲响警报的同时,万帆云感觉肾上腺素急速飙升,警惕之余,更多的是.....兴奋。
显而易见,秦孚羽同样是自我意识过剩的强者,还有什么能比与一位强者对弈更加让人亢奋?
脸上温软的触感渐渐抽离,冰凉的空气席卷而来,眨眼间带走了残存的最后一丝余温。还没等万帆云在心里不满,更大面积的皮肤触感顺着脸庞传导进神经中枢,电光火石间万帆云意识到了,这是秦孚羽的掌心。
秦孚羽在用掌心摩挲她的脸庞。
视觉的限制放大了其他感官的感知,万帆云只觉得面上的温度急剧上升,皮肤的敏感度似乎也比之前强了数倍。明明只是单纯的触摸,她却禁不住想要战栗的冲动。
“帆云。”秦孚羽的呼吸有些节奏不稳,咬字缱绻又克制,“我很喜欢你。”
“我从未喜欢过任何人,但我想,这就是喜欢吧。”
明明目光里的侵略感与独占欲几乎凝成实质,她的动作依旧温柔又隐忍,甚至很快收回了略显出格的手。
万帆云本应该恼怒,本应该立刻醒过来严词拒绝,但她没有。
她早在秦孚羽告白——如果这真的能算作是告白的话——的那一瞬间,心如擂鼓。
平心而论,秦孚羽所做的一切早就越过了万帆云的安全线,万帆云本应该感到不适,可她几乎是纵容地默认事态的发展。
秦孚羽骨子里是个傲慢且强势的人,但饶是如此,在与万帆云初遇时,秦孚羽也从未将自己摆在上位者的身份上。
万帆云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秦孚羽,让她忍不住心生悸动,让她......有些舍不得说出拒绝的话。
她想抱紧秦孚羽。
因为她在短暂的触碰之中,感受到了秦孚羽隐藏在层层伪装之下的无边孤独。
秦孚羽自说完那两句近乎耳语的话之后再无其他动作,她轻柔地调整了一下万帆云的姿势,以便万帆云睡得更加舒服。
心神激荡之间,或许是最近太过劳累,万帆云竟真的凝聚出几分困顿,在秦孚羽细微的呼吸声中渐渐沉入梦乡。
“你是……来救我的吗?”
久违的梦境里是一团无序的纷杂色彩,那些腻成一片的颜料像有生命一般流动,仿佛一条条纵横的血管。
空灵又虚弱的低语穿透耳膜,撕裂灵魂,宛若远古的神话一般带着奇异的魔力。
“救我……救我……”
万帆云嘴唇翕动,一句“怎么救”还未出口,霎时风起云涌,仿若玻璃炸开无数裂纹,大股水柱喷涌而出。深蓝色的海水像龙王发怒降下的灾祸,掀起惊涛骇浪,撞碎房屋,吞噬人群,树叶哗啦啦地被卷上天,又随波涛落下,斫断的粗壮树干在巨大的水声中随波逐流,不知撞到多少石板,又携石板撞伤多少人。
黑云蔽日,哀嚎遍野,鲜血泼墨般于水面渐次染开,高压电线断了,导电的水流造成了更加惨绝的伤亡。
一叶扁舟在汹涌波涛中飘荡,身着橙色救生衣的救生员望着这人间炼狱般的景象,两泪纵横。
更远更深的海底,悄无声息地裂开黑黝黝的大洞。于是,巨大的海底漩涡便诞生了。漩涡像有生命般吞没周边的一切物品,并且,越来越大。
当目力所及的最后一个人哭嚎着被漩涡吞没之时,整个世界,深海、漩涡、天穹、断垣残壁,全都如同老旧的墙灰一样,剥落、消散、再无一丝存在的痕迹。继而,是死寂的,没有一只生灵也没有一丝声响的黑暗。
这是此方世界的终末?这个判断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万帆云脑中,仿佛她生而知之。
随之出现的是巨大的茫然和心悸,万帆云下意识想上前一步,抬脚的一瞬间天旋地转,意识像从高空弹回身体内,睁开眼时甚至不知今夕何夕。
“做噩梦了?”秦孚羽递来一张湿巾,眼瞳藏不住关切。
万帆云没有接那张湿巾,只是反手攥住秦孚羽的衣襟,她刚从噩梦中挣脱,气息凌乱,声音干涩喑哑:“秦孚羽。”
“嗯?”
“你会一直呆在我身边,对吧?”毕竟你说喜欢我。
万帆云垂首,用刘海掩住眼中掠过的一抹暗色。
秦孚羽罕见地沉默一瞬,她的身体有些僵硬。
在这短暂的十几秒钟里,她想到了很多。譬如主神一刻未停的搜索,譬如这具身体迟早会被舍弃,譬如她终究只是星海过客,她的远方不在此处......
但,万帆云在这里,她的变量在这里。
秦孚羽的胸腔被某种名为“义无反顾”的情绪堵塞,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自己身体中澎湃的生命力了,每一个细胞都在迅速流动着,完成着自己的使命,骨骼似在劈啪作响,血液似在汹涌奔流。她仿佛从垂垂老矣的迟暮重新迈向久远过去中意气风发的年少,本以为死在半途的少年意气死而复生。
它们在咆哮,在疯狂叫嚣,它们说任性吧,放肆吧,让这具脆弱的身躯,暂时抛却唯一的目的地和刻骨剜心的仇恨,去感受春风细雨,去细嗅野花芬芳,去重新拥抱曾习以为常的美好。
就像重回往昔的伊甸故乡一样。
于是她遵循本心许诺:“当然,我哪都不会去。”直至我被主神觉察,不得不以死亡终结于这个世界的旅途。
万帆云轻轻笑了,她说:“我相信了。”
秦孚羽替她整理好略显凌乱的衣摆,微微点头,眼瞳中只盛着小小的,万帆云的倒影。
在气氛变得更加暧昧旖旎之前,0628的一声怪叫终结了一切:“你你你,你不会真的看上她了吧?”
万帆云伸了个懒腰,慵懒笑问:“何出此言?”
“你别被秦孚羽的表象骗了!我跟你说,她趁你睡着了,对你这样那样.....”0628添油加醋地把秦孚羽干的事说了一遍,字字情真意切,如果万帆云当时确实睡着了,那她说不定就信了。
0628说得开心,浑然不觉在万帆云的身旁,秦孚羽的表情越来越阴沉,捎带看0628的视线都有些不满和杀气。
秦孚羽抿紧唇角,她有点想把0628踢进小黑屋,但到底在意万帆云的想法,便极力按捺下来。
万帆云挂着浅浅笑意,她如此回答0628:“这说明我确实很有魅力啊,能得轻羽这个顶尖人才的青眼。”
0628:......
万帆云半开玩笑似的道:“况且我确实挺喜欢她的。”
0628警觉:“是脸吧?”
万帆云状似欣慰:“恭喜你,更加了解我了呢。”
0628有些不解,它扒了扒自己的资料库:“宿主,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现在你与秦孚羽称得上两情相悦,你跟她表白被拒绝的概率无限趋近于0,你既然已经知道她喜欢你了,为什么还不行动?”
“很简单,因为我不知道她对我的喜欢是对我这个人,还是对女主角的。”万帆云神色平静,乌黑的睫毛根根分明,眼中的毁灭欲与自我厌弃感铺天盖地,“她认识的我,究竟是真实的我,还是在镁光灯照耀下的女主角?倘若有一天她认识到了真实的我,发现我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她喜欢的样子,她还会继续喜欢我吗?”
“若我在此刻这么不明不白地跟她告白,是对她的不公平。我希望我得到的爱也好,偏袒也罢,都是由她的本心出发做出的选择,而不是被世界影响,被剧情操控。”
“当然,我也接受不了含有一丝杂质的感情。那会让我忍不住毁灭一切。”万帆云微微蹙眉,好似有些苦恼的样子,“我或许会跟她坦白心意,但不是现在。”
0628目瞪口呆,半晌才惊恐地尖叫:“你刚刚,你刚刚是不是产生了灭世想法?你怎么......这不像你啊!”
虽然宿主是个大魔王,但大魔王对于这个世界的热爱,0628是看在眼里的。它本不知道何谓热爱,但数据库经过分析给它的答案便是:万帆云每天认认真真的生活,努力过得有情调,便是热爱生活热爱世界。
万帆云舒展开眉眼,含着笑意笃定道:“你不了解我,怎么知道我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
0628直接气成一个河豚:“我在你的脑子里,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监测你的各项生理数据!”
“但你还是不了解我,不是吗?”万帆云反问,“你知道这些关于毁灭的想法在我脑子里存在了多久吗?”
0628核心程序一颤:……?
“存在了将近十年。”万帆云低叹一声,“在我偶然意识到这世界的不对劲时,我就千次百次地想把这个世界毁灭了。”
0628几乎要崩溃了:“你为什么想毁灭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绕着你转的啊!”
多少人渴望滔天气运却百求不得,万帆云明明生来就拥有整个世界的偏爱,明明可以不用付出一丝一毫努力就能拥有一切,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做那个女主角,主神剧本的安排明明是最轻松最安逸的归宿......
然而万帆云眼瞳明澈,倒映着点点星光:“但我凭什么让这个世界绕着我转?我凭什么让这个世界给予我那么多褒奖?那些鲜花和掌声从来都不属于我,它们属于‘女主角’。”
“可是你就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啊!”0628苦口婆心,试图规劝。
“所以我讨厌我自己!”
这句话石破惊天,让一直叽叽喳喳的0628以及安静聆听的秦孚羽双双呆愣。
“我讨厌德不配位的自己,我抢夺了他人荣誉,我让别人陷入不公平的竞争!我讨厌我是“女主角”,什么狗屁女主角,我只想堂堂正正地活着!”
“如果这是这个世界给予我的,我就把它毁掉……曾经的我是这么想的。”万帆云满带嘲讽,“无论是不是我本意,我都给他人造成了恶性循环,我明明没有那个实力,却坐在这个位置上,我都问心有愧。”
“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赎罪罢了。但后来我发现,这个人间的丑恶太多,我赎不尽,灭不完。”
“这个世界真的还有必要存在吗?像我这样伪善卑劣的人都能存活并被不合理的偏爱,这个世界还是正常的吗?我做的一切究竟有意义吗?”万帆云低笑,这时候她的眉目异常的柔和,但脑内飘荡的想法却无比疯狂和桀骜,“若没有意义,不妨毁掉吧,于是我学习了军事相关的课程。”
她深吸一口气:“但我最后还是没有这样做。”
“在我自怨自艾的时候,我遇到了曾星天,她说,她可以为我补课。”万帆云冷漠的眸子中泌出清浅笑意,宛若湖泊揽入浮云,“懦弱者想要逃避罪责自然有千种借口,可我不想就这么认命,就这么潦草结束。因为我遇到了很好的人,他们每个人身上都闪烁着灿烂的光华,让我想要追逐。”
“这个世界还不算无可救药,因为这些可爱的人,我可以试着去改变这个世界。”
“这个光环所带来的东西曾让我头疼,让我难过,但我从那之后潜心学习,真的慢慢让自己的实力能够配得上众人的赞美。未来我也会做得更好。既然命运给了我这个身份,那我就做好一切吧 。”
“可是你女主角的身份就是为了能跟男主谈恋爱啊……”0628嗫嚅道。
万帆云勾着唇角,脸上浮现出乖戾孤傲的笑容:“这也是我即将说的......”
“抱歉,系统,我也不信命。我做这么多,学习这么多,努力这些年,全是为了摆脱我的命运。”
“想让我顺命,没门!”
疯子。这是0628的第一想法,若它能理解人类的情感,那它应该就能知晓自己核心程序控制不住的战栗源自于恐惧。
它还未来得及说出一句感想,便被忍无可忍的秦孚羽黑进后台踢进了小黑屋。
“啪”的一下很快的,0628就掉线了。
万帆云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小系统的后续回答,以为它又自闭了,便不再去想。
她是故意怼0628的,即便如此,她也保留了很多猜想,展露的情绪状态依旧只是冰山一角。
但也够了。连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
但有一点她很确信。
“一切草木,皆有选择各自生存状态的自由。”
当老师在黑板上写下这句话时,她灵魂中始终沉睡的一部分醒了过来。
万帆云曾于某天在林立高楼中惊鸿一瞥,见层云低垂的远山迎来一束洒落的阳光。
心神激荡的感觉让人着迷上瘾,直到现在,这一幕画面在她心中依旧清晰如昨。
后来万先生不经意问她:“云云,你有什么理想吗?”
万帆云当时回答:“我想要自由。”
她因自由来到人间,那种甘甜的滋味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毒药,所以,怎能忍受被提线牵引被剧本掌控的注定结局?
她没有那么高尚,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全世界与她一起,跳出所谓神明的掌心。
窗外的景色逐渐显出城市的星点灯火,万帆云侧头询问:“快到了吗?”
秦孚羽目光柔软:“还有十分钟。”
“好。”万帆云应道,复仇的黑焰在暗处无声烧灼,“该继续送三个畜生上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快发完了jpg,发完存稿以后写完一章更一章,更新时间看我的课表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