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帆云踩着碎金一般的日光走向鸿德高中的正门。
鸿德高中是深城知名度很高的一所私立高中。与它极高的升学率成正比的是它昂贵的学费与住宿费,是公认的“贵族高中”。尽管每年的学费已经是笔天文数字,仍有很多家庭为了鸿德高中顶尖的教学资源,对其趋之若鹜。
鸿德高中每年都会从周边地区挖一批寒门子弟来充当门面,为他们提供丰厚的奖学金以及住宿减免政策,这也是它保持升学率的主要手段。但与之相对的,鸿德高中富家子弟云集,亦是一所为富家子弟镀金的跳板。
这些富家子弟的家里人为鸿德高中捐款无数,这些款项构成了鸿德高中每年的巨额修缮费。
是以,这所高中从外表看,金碧辉煌,恢宏大气,散发出一种由金钱堆砌出的高贵。
正在看小说的0628啧啧惊叹:“挺壕啊。宿主宿主,你的高中也是这样的吗?”
万帆云远远站在校门外东张西望寻人,闻言理所当然地回道:“我在公立一中上的高中。”
“啊???剧本里不是写的你从小到大都上的贵族学校吗?”0628脱口而出,接着想起主神让人憋屈的剧本,又如鲠在喉,默默蹲地上画圈圈。
“系统,剧本毫无用处。你应该用你的眼睛和脑子去看。”万帆云的语气像在说一个傻子,可0628偏生无法反驳,整只系统郁闷得要死。
“一群男生追捧我一群女生嫉妒我什么的,太腻歪了,影响我学习。我转学了。”万帆云说得轻描淡写,但眉心却微微皱起,显然她对这种情节积怨已久,“所以我并不认为所谓的贵族高中就是最好的,里面的腌臜事说不定也不少。这位远房表妹的选择我也看不太懂,她明明在公立学校上得好好的,突然就花了她父母留下的一大笔积蓄转学到这里。”
“所以你才选择这里作为旅途的第一站?”0628问。
“主要是林女士特地拜托我来看看。这姑娘下半年就高三了,成绩却让人不敢恭维。”万帆云“啧”了一声,“那班主任的电话打到林女士这里了,说她的成绩如果再不提升,就会被退学。语气还特别颐指气使。”
“我倒要看看这学校里究竟有什么牛马,怎么原本好好的一个人,转学过来就考得惨不忍睹了?”
她似乎早已对此事做了定性,并且狂妄地相信自己的判断。
0628正欲开口,万帆云突然面色一沉,她冷厉的视线直直地看向刚走出鸿德高中校门口的三男一女。
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万帆云并不能全然看清他们的长相,但三位男生满带恶意的行为举止以及女孩如同木偶般垂头跟在他们身后的模样分外扎眼。
他们周边,学生来来往往,老师说说笑笑,门卫冷眼旁观,似乎每个人都对这样的一幕习以为常。
留着长发扎小辫的男生对另外两人说了些什么,而后三人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饱含浓稠恶念的笑容,他们扯住女孩的一边胳膊就带她走向一处僻静的小巷,而女孩毫无半分反抗,乖顺得可怕。
她像一只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思想,供旁人肆意摆布赏玩的提线木偶。
万帆云唇角的笑悉数淡去,殷红的唇微微抿起,足足过了半分钟,她才呼出一口浊气,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四人消失的拐角。
“我想,我找到答案了。”她轻声说,没有等候0628的回答,便抬起脚快步跟了上去。
“现在,去会会他们。”
“宿主……”0628似有所感,喊了一声万帆云的名字,但一时间不知道该问什么。
你是不是很难过?它想这么问,但万帆云一直都是那副万事胜券在握的形象,她最喜欢作出笑意盈盈的样子,然后出其不意扼住人渣的咽喉,将其彻底按死。
这样的万帆云,应该很少难过吧?毕竟她已经拥有了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了。
它又想到,那宿主是不是在愤怒?不对,或者说,万帆云一直都在愤怒。
在看到曾雨山的悲惨遭遇的时候,在得知李家沟的人渣犯下的恶行的时候,在更早更早的时候,她一直都在愤怒。
这满腔的愤怒好似镌刻进她灵魂中一般,化为她魂魄中熊熊燃烧的烈火,除非灵魂腐朽,否则亘古不灭。
0628依然不理解万帆云为什么愤怒,但它终于聪明了一回,并没有立即去询问万帆云。
它只是小心翼翼地为万帆云打了几句call,就彻底噤声了。
因为万帆云到了。
她站在拐角处,巷内是一脸麻木地任由三个男生欺负的女孩。
耳钉男与眼镜男死死按住她微弱挣动的四肢,小辫男正满脸笑意地将一罐可乐淋在她头顶。
可乐打湿了她的头发,使其一揪揪黏在她皮肤上,她的脸庞微微红肿,似乎方才被打过,嘴角有些破皮,留下血痂,因为被强行拉起长袖而裸露的手臂伤痕累累,褐色的液体蜿蜒流下,有不少流进了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上,让她脸上露出隐忍的吃痛表情。
万帆云并没有错过那双看似空洞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暗芒。
她攥紧的拳头松开了些许,有些意外地轻笑一声:“有意思。”
而后她喊了一声女孩的名字:“云衿悠。”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巷内的四人听到。
小辫男生的动作明显一顿,但紧接着他手腕倾斜的角度更大了一些,硬是将那罐可乐整个儿倒在了女孩头顶,这才扔掉空掉的易拉罐,转过身看了过来。
“呦,小星星。还有人来接你啊?”他不屑地笑了一声,俯身拍了拍云衿悠的脸颊。
“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对吧,小星星?”戴着银边眼镜的男生掏出纸巾仔仔细细擦干净云衿悠沾满可乐的脸,又突然发狠打了她一巴掌,在云衿悠冲口而出的痛呼中,微笑道,“你不是很喜欢这样吗?”
“对啊,小星星。跟这位姐姐解释一下。”满头炸毛,蓝色耳钉,一脸叛逆的男生单手插进牛仔裤的兜里,言辞间的恶意丝毫不加掩饰,“要不你爬过来舔干净我们的鞋子,告诉她我们只是在跟你闹着玩?”
“我、我不认识她。应、应该是认错人了。”云衿悠抬起头,怯怯地看了万帆云一眼。
而后她低下头,一副恐惧害怕的模样。
但在一个只有万帆云能看到的角度,她凶狠地瞪视万帆云,嘴里做着口型:滚。
“嚯。”万帆云忽然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她饶有兴致地任那四人表演,却上前几步,不动声色地拉近距离,同时堵住了巷口。
“哎呀呀。”她唇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可我偏偏觉得,她不喜欢。”
“我是来接人的,人没接到,我可不会走。”
听到这两句话,小辫男生笑了两声,一脚踢飞了易拉罐,他掐住云衿悠的下颌:“你的姐姐有点不识好歹啊。”
戴着眼镜的男生笑得斯文有礼:“这位姐姐,多管闲事,可不好啊。”他说得意味深长。
“草!你们管他的呢!仔细一看小星星的这位姐姐长得也不错。所以,姐姐,想接走小星星也不是不行,她可是答应了我们的邀请,今天要好好陪我们三呢。你要接走她,那就你来陪我们吧。”戴着耳钉的叛逆男生一脸烦躁地抓抓满头炸毛,毫不掩藏对万帆云的觊觎。
他们一直以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猎手,对所有的猎物享有绝对的支配权,足以让他们闲庭信步般挑选任何猎物。
他们根本没把万帆云放在眼里!
万帆云双手抱臂,似笑非笑:“你们确定要我陪你们?”
小辫男生沉思片刻,挑剔地打量了万帆云一番,这才勉强道;“年纪有点大了。不过也勉强可以,反正小星星我们也差不多腻烦了。”
“确实该换一个玩具了。”戴着眼镜的男生推推眼镜腿,表情一本正经。
“喂,我们看上你是你的荣幸。所以赶紧走吧,不然就不够尽兴了。”耳钉男生扬声喊道。
这时浑身湿透的云衿悠却扑了上来,小心地扯住了小辫男生的裤腿:“不、不要丢弃我!我比她更听话!”
她说得卑微,在三人看不见的地方,却不断地冲万帆云无声放话:滚,快滚。不关你事。
小辫男生一听就笑出声来:“姐姐,你看到了没?这就是我们的一条舔狗,不论我们对她做什么,她都全盘接受。可不是我们欺负她哦。”
“你俩一起也不是不行。反正我只想玩得尽兴。需不需要让小星星带带你?”耳钉男生粗暴地扯着云衿悠的头发将她向前拖行了一段距离,如此问万帆云。
万帆云看着云衿悠瞬间渗出血色的小腿,眸色转冷:“哦?”
她满脸都是温柔到极致的笑意。
小辫男三人只觉得是自己又征服了一只猎物。
只有0628知道,这哪里是被征服的笑啊,分明就是大型肉食动物发现猎物时饶有兴致的玩弄!
万帆云根本不急着踩死对方,因为这对她而言跟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宿主果真是大魔王,惯会戏耍猎物。
还未等万帆云做出“回应”,伸出胳膊准备拉万帆云的小辫男就被一道银白的身影一脚踹了出去。
“你想对她干什么?”挡在万帆云身前的秦孚羽话音前所未有的冷冽。
秦孚羽保持着那个把小辫男踹出去的踢腿动作,她精瘦的小腿裹在紧身牛仔裤里,全身肌肉绷紧,手臂极有目的性地将万帆云拦在身后,整个人绷成一张蓄势待发的弦,又矫健得像一只雪豹。
她银白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扬起,拂过万帆云的鼻尖,丝丝痒意顺着神经末梢传导进大脑。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陌生又新奇,万帆云微微睁大眼睛,鬼使神差一般抬起手,如愿摸上秦孚羽顺滑的白发。
“真好。”她在心底喟叹,“终于摸到了。”
“咳咳。”秦孚羽脚下一个踉跄,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
她其实早就赶到地方了,一直在暗中观察。一开始万帆云跟三个男生对峙时她还勉强按捺得住,发展到后面时他们居然敢把主意打到万帆云身上。当时只觉得脑子一热,等到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一脚将对万帆云图谋不轨的小辫男踹飞了。
秦孚羽脸上的表情冷淡得吓人,又隐隐透出一股子狠戾。
这些人,真该死。
小辫男被秦孚羽实打实的一脚踢得倒飞出去,撞到了墙上,半天爬不起来。还站着的眼镜男生与耳钉男生见势不妙,都警惕地看着秦孚羽。
“你敢打我们?你知道我爸是谁吗?”耳钉男生叫嚣着,嗡嗡嗡的像一只扰人的苍蝇。
眼镜男生比他冷静一些,但也是脸色苍白:“我给你钱,你放我们走。”
秦孚羽没有理他们,她不敢想象如果她没有出来,万帆云是不是真的要跟这三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高中生离开?她现今只有一个人,也没有带保镖什么的,万一被强行带走……关心则乱之下,她根本没有想过万帆云那一箱子的获奖证书是实打实凭自己努力得来的,而那些证书里面,就有散打与跆拳道的证书。
眼见秦孚羽的脸色越来越黑,万帆云心里偷笑,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她的后背,示意她让自己过去:“帮我堵住那俩人。”
“可……”秦孚羽眼中的担心不似作假。这让万帆云的笑更加真诚了一些。
“你刚刚的样子,真的很帅。相信我,好吗?”万帆云又戳了戳秦孚羽的蝴蝶骨,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被耳钉男放开后低头坐在地上的云衿悠。
她的指腹轻轻戳在秦孚羽的后背上,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触感。秦孚羽彻底败下阵来,微微侧身让开了一条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还站着的俩男生。
万帆云双手抱臂,动作极快的一人赏了一脚,将另外俩人也踹趴下了,而耳钉男与眼镜□□本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捂着肚子跪倒在地爬不起来了。
“你.....你!”他们表情痛苦,面色扭曲。
“宿主,原来你这么牛?”0628也有些惊讶,它一直以为宿主是脑力派,真要打起来就是战五渣。但现在看来,宿主根本是全能型人才!文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能下场亲自暴捶人渣。
“很简单。我小时候一个月至少经历几百次莫名其妙的绑架,不学点防身术早死了八百次了。总不能次次都等着别人救我吧?”万帆云摆摆手,拿起一罐被三人放在旁边还未来得及开封的可乐,轻轻一拧就拉开了拉环,笑得纯良无害。
“你们不是想让我陪你们玩吗?我们来好、好、玩、玩。”她一字一字说得意味深长,纤细的手腕转了一百八十度,将那罐可乐倾倒在小辫男的头顶。
“好玩吗?”她勾着唇反问,又故作惊讶地感叹一句,“哎呀,不好意思。我好像感受到你们的快乐了,真好玩。”
秦孚羽沉默地站在她身边,专注的眼神一直落在万帆云身上。
她觉得这样的万帆云简直像正午的太阳一般熠熠生辉!
即使已经知晓万帆云自己完全有能力解决,秦孚羽的内心还是不可避免的刺痛,她难以想象,过往的万帆云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让她不得不如此拼命的学习各种技能。
所幸而今的她能为万帆云,分担一些。秦孚羽暗暗下定了决心,不论万帆云要做什么事,她都会竭尽所能。
小辫男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被迫兜头浇了一罐可乐,强烈的屈辱感让他目眦欲裂。
“你……我爸妈不会放过你的!”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都十七八了还找爸妈哭鼻子吧?”万帆云阴阳怪气道,她几乎是踩着三人心理承受能力的那条线在羞辱三人,“你们是不是觉得这样羞辱别人很好玩?”
她弯起眼眸,将三人买的十几罐可乐雪碧一字排开:“真巧,我们是同一类人,都同样恶毒。”
“只不过,我更喜欢羞辱人渣。”她细长的食指一一点过那些易拉罐,颇有些跃跃欲试,“可乐雪碧配着喝才好喝。你们很懂嘛。好孩子不能浪费粮食,所以,这些你们都要一罐不落的,全喝下去。”
她笑起来像个柔弱善良的小白花,说出的话却堪比恶魔低语。
“你要不要来倒一罐?”她扭头问一言不发的云衿悠。
云衿悠摇摇头,没说话,却没掩住眼底倾泻出的浓烈恨意,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她垂下眼睫,装得怯懦。
万帆云哼笑,却没多说什么,只道:“那你等我一下。”
她微微侧头,撞上秦孚羽专注的浅色眼瞳,蓦然笑道:“你来帮帮我?”
“我的荣幸。”秦孚羽接过一罐雪碧,尽数倒在了眼镜男生头顶。
二人配合默契,可乐雪碧交加,仿佛黑白双煞一般,转眼间就消耗完了那十几罐饮料。
三位男生本来买来羞辱玩弄云衿悠的道具,除过最开始的那一罐,剩下的都被他们“品尝”了。
他们灰头土脸,神情狼狈屈辱,满头满身都是褐色的水迹,真像落入陷阱垂死挣扎的猎物。
做完这些,万帆云上下抛了抛手中的易拉罐,将其擦着小辫男的耳廓投掷了出去。
“今天玩得很高兴,希望下次你们也同样邀请我‘玩’。”万帆云恶劣地笑着,清脆的声音却让三位男生自心底升起无边的愤恨和恐惧。
“毕竟,我可还没尽兴啊。”她状似无意地抱怨了一句,秦孚羽立马关切道,“还没玩够?要不我再去买一点?”
万帆云几乎要绷不住自己的表情,她拉住正欲离开去买饮料的秦孚羽,冲她摇头:“这个玩法今天玩腻了。下次换一种。”
“况且,浪费食物可耻。”万帆云一本正经地说完,仿佛刚刚才强迫三位男生“品尝”了十几罐可乐的人不是她本人一样。
秦孚羽越看越觉得万帆云可爱,连连点头:“你说得对。”
“走吧。去医院吧。”万帆云走到云衿悠面前,居高临下地问她,“还能站起来吗?”
云衿悠点点头,又不说话了。她的脸颊沾上了黏腻的液体与尘土,像一只大花猫,表情却是无懈可击的胆怯和卑微。
万帆云并不管横七竖八倒在巷子里的三人,确认云衿悠还能站起来之后,就叫了辆去医院的车。
云衿悠是个异常沉默的小姑娘,坐上车之后就扭过头去看窗外不断变换的夜景,也不跟万帆云产生任何交流。
万帆云并不恼,随意丢了一包湿巾给她,就低下头玩手机。
脑海内,她却在笑骂:“小狼崽子。”
0628闻声冒泡:“你在说什么?”
“在说云衿悠。”万帆云悠然说道,“她很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了。感觉胆怯懦弱的厉害。”0628只觉得从见面开始云衿悠的表现就惨不忍睹。
“我们都差点被她的伪装给骗过了。”万帆云瞟了一眼好似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小姑娘,“你知道她让我想起什么了吗?”
“什么?”0628竖起耳朵。
“蛰伏在暗处,等待给予敌人最后一击的孤狼。”万帆云抬起头,瞳孔映出深城五光十色的灿烂灯火。
“为了达到目的,它可以忍受任何酷刑,只为了最后时刻的拼死一搏。”
“啊???”0628愣住了,妈的宿主你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啊!想的东西我怎么就理解不了!
秦孚羽略有些惊讶地瞥了万帆云一眼,就连她也只觉得云衿悠已经折断了所有傲骨,彻底低微到尘泥里去了。
“我就说,几年前的葬礼上,遇到的那个小女孩可不是这个模样。她倔强地守着自己跟父母的家,谁来都先凶狠地瞪过去,像守着自己最后财宝的羸弱巨龙。”万帆云靠着后座,唇角的弧度却越拉越大,“狼崽子会伪装了啊,不得了。”
她如此赞叹,下了最后定论:“她这么做一定有所谋划。”
0628想起那些惨烈的伤口,一时语塞:“她图什么?”
万帆云浑不在意:“等会儿问问就知道了。”
“虽然我大概能理解她的想法,但我不认可她的做法。”她轻轻晃了晃手机,“所以,得好好谈谈。”
十几分钟后,车辆终于在医院门口缓缓停下。
付钱,挂号,处理伤口,留院观察,购买新衣服……一件件事有条不紊地做完后,时间已逼至晚上九点。
秦孚羽去医院外面买三人的晚餐,万帆云趁此机会,一屁股坐在云衿悠对面的空床上,跷着二郎腿问她:“为什么不反抗?”
云衿悠深黑眼珠上移瞅了她一眼,又很快移开,没有开口,就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你明明不是他们的舔狗,为什么要做出一副舔狗的样子?”万帆云继续问,语气平静。
云衿悠抬起头,露出那张木然的脸和空洞的眼瞳。
万帆云歪头,竖起食指左右摇了摇:“小姑娘,到这就不用装了吧?”
“我可是你表姐,坦诚一点呗。”
云衿悠怯弱好欺的神情迅速褪去,不再装作懦弱卑微之后,她只是个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很酷的小姑娘:“我没有表姐。”她说了迄今为止的第一句话。
“远房表姐也是表姐。况且你的家长信息那栏填的是我妈的手机号。”万帆云轻轻敲着医院配置的床头柜,“你转学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不关你事。”云衿悠瞪了一眼万帆云,那模样仿佛对她抱有什么大意见。
“当然关我事。”万帆云依旧平静,“如果我今天没有赶来,你就是一个女孩子面对他们三个男生,你想过后果吗?”
“不管怎么说,我都救了你。”
这句话不知戳到了云衿悠的哪个点上,她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几乎是嘶吼着说出了下一句话:“谁要你自以为是的拯救了!?”
“你根本不知道这会给我造成多大的麻烦!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她伤痕累累的双手抓住被套,将雪白的被套揪成一团。
“我确实不知道。”万帆云顺着她的话跟了一句,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我知道是非对错。”
她眉峰骤然变得凛冽,语气也开始咄咄逼人:“我不管你究竟抱有什么目的,现在都给我说出来。坦白来讲,我要想查,随时都能查到。只不过尊重你的意愿希望你亲口告诉我,而不是让我使用非常手段。”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云衿悠闭了闭眼,发了狠一般将被套揉得更加凌乱,良久才在万帆云的注视下发出一声变调的哽咽,“你以为我想……要不是、要不是……”
“要不是他们害死了缈缈!”她猛地抬头,凶狠的目光迎向万帆云,眼圈通红,像一只在囚笼里打转,不住用爪子挠铁丝却不得自由的困兽。
看着万帆云不起一丝波澜的双眸,云衿悠像忽然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挺直的脊背重重塌下,却字字句句饱含浓重恨意的将一直深埋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
她已经无法隐瞒了,她心里知道,万帆云真的有能力查清楚一切。
在万帆云面前,她别无选择。
“缈缈是我最重要的人。在我初二父母离世之后,是她一直陪着我。也是她,带我一点点走出伤痛。她送我她亲手做的小饼干,跟我谈天说地,畅想未来,我当时浑浑噩噩,听不进课,也是她一点点帮我补上去。她非常擅长绘画,曾经为我画过很多张,说见其画如见其人。她带我在这座城市穿行,一点点发掘各处美丽的景色。她就像太阳一般,永远闪耀着光辉。”回忆起那段时光,云衿悠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她的眼中满是怀念。
“缈缈成绩非常好。小升初后本来是要跟我一起去一中的。但是鸿德高中向她伸来橄榄枝,许诺了非常丰厚的奖学金。缈缈家境并不好,她是重组家庭,继父对她很冷漠,总是嫌弃她是个拖油瓶。为了减轻家里负担,缈缈只能跟我道歉,上了鸿德高中。”她将双手捏得死紧,骨节都咔嚓作响。
“然后,这所高中造成了她的身殒。”万帆云的声音突兀响起,带来一阵冷意。
“……对。”云衿悠闭了闭眼,咬牙道。
“她从来都不跟我说新学校的不好。不论是每次见面、通话、还是网上聊天,她都一如从前活泼乐观。我一直以为.....我一直以为……她过得很好。我们还有机会相约同一所大学。”云衿悠捂住脸,将身体用力蜷缩起来,“我为什么不问一句,如果、如果我当初问一句.......我为什么这么没用!”
“直到她死,我都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她沙哑的嗓音带着浓厚的痛悔、不甘和憎恨传到万帆云耳边。
“缈缈是从鸿德中学实验楼六楼跳下去的。天台上没有监控,谁也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云衿悠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开口,却在某一时刻骤然带上刻骨的怨恨,“她的死传到了网上。那些人不知从哪扒出来她几个月前去做流产的消息。所有人都在骂她不知羞耻,说她□□,居心叵测地揣测她是不是染了什么脏病才跳楼。甚至说她是败类,她活该去死。他们肆意用最恶毒的言语抹黑她,让她死后也不得安宁!”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缈缈是这种人!她最讨厌男人了!平时跟男性都保持距离!她一定是被人害死的!她是被强迫的!”云衿悠骤然抬头,阴狠和仇恨同时爬上她的眼角眉梢,“我要为她报仇,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她报仇。我要查出真相,我要让害死缈缈的那些人全都下地狱。”
“所以我花了好多钱,转学到了鸿德高中。我终于找到了强迫缈缈的畜生!”她的脸侧呈现出牙关紧咬的紧绷状态,眼中的愤怒、仇恨与那丝视死如归都暴露在了万帆云眼前。
“褚宇阳,卫卓凡,柳晨琦。”她一字一顿地说出仇人的名字,神态完全不像一个刚接近成年的小姑娘。
而像被仇恨完全吞噬的恶鬼。
许是仇恨和怒火太过浓烈,云衿悠居然笑了一下:“你知道缈缈在他们手下经历了什么吗?被烟头烫伤,被按进马桶里喝马桶水,被扇耳光,这些居然都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小小手段。进这所学校一年,她就被他们□□了一年!而那些老师学生,对此毫不在意!”
“只是学生间的小打小闹而已,你是否太敏感了一点?”
“他们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们的父母刚刚还给学校捐款了几千万。”
“忍一忍就过去了,就你特殊?”
“呵呵。”云衿悠嘲讽地笑道,“就因为缈缈穷?所以就可以被那些富家子弟随意欺辱?”
“什么时候,贫穷,也是一种罪过了?”她反问,而万帆云无言以对。
云衿悠的身体发起抖来,她已经完全被一直以来压抑的巨大仇恨支配了:“我的傻缈缈,她一直都这样照顾我,她从来都不跟我说自己遭遇的这些。她怎么那么傻!傻到最后,她以那种方式惨烈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家里拿着她的买命钱迅速搬家,她的死像一颗石子落入大海,什么水花都没有溅出来!却引来一群恶心的蛆虫,继续榨干她的最后一滴血!”
“那些人!他们都该死!他们每隔半年就举行一场狂欢!他们从全校学生中选择一个猎物,而后,全校进行狩猎游戏。”云衿悠不断发出冷笑,“率先找到猎物的人可以从他们手里拿到巨额奖金。而后,他们就一起宠幸猎物。”
“他们的背景我招惹不起,我甚至连缈缈怎么死的都没搞清楚!你明白吗?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云衿悠抱住脑袋,不断拉扯着自己的头发,脸庞早已被咸涩的泪水浸透,“我只是个拥有一点存款的孤儿。你们万家我找不上,就连报仇也得步步筹谋,不能踏错一步!”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一点点搜集证据。被他们盯上对我来说其实是好事,这样我就有更多机会拿到证据了。我只能想到这种办法!我除过我自己,没有其他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云衿悠抹掉脸上的泪水,“你这种人怎么会懂……为了给缈缈报仇我什么都能做!”
万帆云这时动了,她长腿一跨,便从床上下来,几步走到云衿悠床边,两指一弹,在云衿悠脑门上敲了个爆栗。
“可以了。”她说。
这一下把云衿悠敲蒙了,之前填满心房的那种浓烈的恨意逐渐褪去,她双手捂住被敲的脑门,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敲我?!”
“敲的就是你。”万帆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崽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孤身一人不惜以身犯险为朋友报仇。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牛逼炸了?以卵击石只为了把那些人渣扯下来?”
“你做的这些,毫无意义甚至毫无价值。”万帆云低头,直视着云衿悠通红的双眼,“如果你的朋友还活着,你猜她希望看见的是一个被仇恨左右了思想的厉鬼,还是一个真实且鲜活的云衿悠?”
“可是……”云衿悠不服气地想反驳,又被万帆云敲了脑门。
“可是什么可是。”她没好气地说,“小崽子,我并不是劝你放弃报仇。而是觉得,报仇应该避免无意义的牺牲。”
“你为了报仇隐藏了自己,为了报仇学会了伪装,为了报仇跟人渣虚与委蛇。你不恶心吗?整天吃他们喂的屎,你不觉得辣眼睛吗?”
云衿悠冷声回答:“那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你,投了个好胎。”
万帆云后退几步坐回床边,定定地看着云衿悠,慢条斯理地道:“所以,作为你的表姐。我教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永远不要为了报复人渣把自己赔上去,到头来两败俱伤。”
“第二件事,就是你是未成年。”万帆云笑弯了狐狸眼,“所以,偶尔求助求助大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三畜生不也仗着自己有个有钱有势的爹妈吗?”
“大人.......”云衿悠喃喃重复,继而疑惑道,“可是没有大人会管我。”
“我啊。”万帆云一脸理所当然,“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他们付出代价。”
云衿悠捏紧了床单,小声复述万帆云说的话,悲伤又愤怒的情绪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抓起果篮里的苹果就摔了过去。
“滚啊。”她嘶哑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屁用。”
“现在来管我有什么屁用!如果你一年前就来了,缈缈、缈缈会死吗?”云衿悠将脸埋进被子里,崩溃大哭。
万帆云默然不语,她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站起了身,将云衿悠扔出去摔得稀巴烂的苹果扫进垃圾篓里。
“……我很抱歉。”她深吸一口气,叹息般说道,为压低声音哀哀哭泣的云衿悠带上了门。
秦孚羽站在门外,却通过监听程序听完了全程,她敏锐地察觉出了万帆云状态的一丝不对劲。
“你还好吗?”她轻声问,现在的万帆云给她的感觉像肩膀上压着千钧重的负担的旅人,明明已经疲惫不堪,却还要强迫自己继续向前,继续走向下一个目的地。
她周身萦绕着那种浓烈厚重的情绪,像雨后浑浊的水洼,又像天穹压低的乌云。
万帆云冲她笑笑:“如果我回答很不好.......”
“你可以靠着我的肩。”秦孚羽认真回答。
“好啊。”万帆云走来,坐在秦孚羽身边,将额头轻轻抵在秦孚羽的肩膀上。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带着不再遮掩的悲哀:“我偶尔也会想,若我来得早一些……不,若我没有世界无条件的偏爱.......”
“那些不幸之人,会不会稍稍幸运一些?”
后半句话卡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若我不是“主角”,这世上的不公之事,是否会减少一些?
——若不存在我,这个世界是否会睁开眼看看其他人?
——那些遭遇不公的人,那些挣扎在泥地里的人,那些普普通通却又努力生活的人,那些在剧本里无名无姓的“背景板”,会不会得到这个世界更多一点的馈赠?
秦孚羽心脏一紧,笨拙且小心地拍了拍万帆云的脊背:“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公平。但幸好有你,可以改变。”
因为你可是,万帆云啊。
你可是永远一往无前,永远肆无忌惮,能够带来奇迹的万帆云啊。
万帆云轻轻扯了扯嘴角:“幸好.......”
幸好我已经找到了方法。幸好我还来得及,去改变这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知道为什么月相是变化的吗?
因为月亮上有嫦娥啊。
嗯?没有听懂吗?
这个笑话的笑点在于,嫦娥的拼音是 chang e,而在英文里连在一起就是change,意思是改变。
不好笑嘛?jpg
这可是我引以为豪的冷笑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