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这猝不及防的问题，姜航呆住，“什么？”

夏屿注视着她的额头，眼里只剩下这道疤痕。“你脸上的……和其他别的……？”别的，比如失恋，他没说出口。

这一瞬间，两人的思想无缝对接，畅流无阻。即使夏屿说的别别扭扭，隐去了关键字眼，姜航依旧能懂他的意思。

姜航沉思了会，说：“不后悔。”

夏屿缓缓将目光移到她右手小臂上，语声低沉，“即便丧失职业生涯也不后悔？”

从没人问过她这个问题，用如此平淡的语气，直击心脏。

后悔吗？

姜航身形微怔。她万没想到夏屿居然看出了她双拳之间的细微差异，左右力量不均，她的右手力量远低于左手。

因为那此粉碎性骨折，她永远失去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她不敢对着他的眼睛，说违心话。

“不后悔。”她回答。

夏屿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子下，慢慢吐出不后悔两字，只觉得无可救药。

拳馆内人声大起来，喧闹得他烦闷异常，心口处热流滚动，越烧越旺，这间破拳房就不能将空调开的更冷一点吗？

他长长吸了口气，转身过去，背着她，目光刷向八角笼，“手臂现在还会疼吗”？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起她的伤势。

没记错的话，第一次是在康复医院的电梯间。姜航笑着回答，“早好了呢，还得感谢沈医生技术精湛，妙手仁心！”

沈叔曾和他暗示过，姜航这手怕是会有后遗症，免不了疼痛之类，术后必须要好好疗养几年。

眼皮子不由自主乱跳起来，一突一突的，连动那根通往太阳穴的神经，就像不停乱弹的琵琶弦。夏屿难受不已，像哑了火的炮仗。

夏屿没有接她的话，他望向八角笼的样子，仿佛也曾在那里热血沸腾，挥洒汗水。姜航不由提议，“夏先生，要不您上去，我和您过几招？”

“不用！”

姜航差点吓一跳。

这突如其来的回绝，第一次听到他带着厌烦的重音。

看来自己真的吃不准他。

良久后，他又问，“你们馆只有拳击吗？”。

姜航笑着回答，“目前是，但也有一些健身器材，用来做必要的体能练习。”

“体能练习是教练带着做？”

“刚开始由教练专业指导教授关键点，以后自己练习，当然也可以要求教练再指导。”

第二天下午，潞州郊区的马路上不时车来车往。

即便是工作日，车流也不少，这也意味着潞州的经济发展不错。

这片矗立满了居住小区的郊区中间，是一座两三层高的老建筑，楼顶立着高高的广告牌，上面写着威威拳馆。

初秋的风带着些凉意，路边大梧桐树叶依旧浓密，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落星星点点光斑。

姜航来拳馆上班，她一身黑装，英姿飒爽，在离老楼不远处的路边，停好了那辆黑色摩托。

天气甚好，晴空万里，白云悠远，凉风习习，绿叶硕硕，未来也会更好！

姜航心情美美哒，给自己提气，今天要好好努力卖课！

她食指勾着钥匙，把钥匙甩的飞起，晃晃悠悠走入拳馆。

拳馆内很安静，这个点本就没多少人，她今天来的早，馆里几乎没人。

姜航换完衣服，刚到练习厅，在八角笼前，赫然站着一具熟悉的身影。

夏屿又来拳馆了！

又是在这个点，她的上班时间。

“夏先生您怎么又来了！？”

夏屿冷着脸反问，“怎么，你们拳馆不欢迎客人再次光临吗？”

姜航忙堆出笑脸，“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您的再次指导！”

她这次对他的态度大变样，近似于朋友的亲近。

他和她之间以前的剑拔弩张荡然无存。

可接下来，她却又加了一句话，“这次，您又是在附近转悠吗？”

这大白天的，不用上班？在这溜达？再笨的人都能听出话外之音。

他顿了顿，说得磕磕绊绊，“来办点公司的事。”

“哦~”姜航拖了个长长的音。眼珠儿一转，热情迎了上去，“夏先生，夏先生，昨天我没给您说清楚拳馆的优势，我再给您详细介绍下我们独特的课程安排和师资吧！”

这架势，摆明就是一个卖课销售该有的样子。

夏屿瞥了瞥低微的她，“要向我推销课程吗？”

姜航眯眯笑，“您不介意的话，那我就推销推销？”

“昨天说不需要我买课，今天变了？”

姜航今天才不会在生气呢，她要好好卖课赚钱给奶奶付康复费。

她依旧笑眯眯，“您要是买课，我不介意一天变一个样哦。”

她讨好的笑容，带着谄媚 ，狡黠的眼睛，明显在诉说作为一个卖课教练的卑微地位。

“您从我这里下单，我就能拿到提成，哪能和钱过不去呢？”她笑嘻嘻，又跟夏屿补充道。

夏屿走到会客区的沙发旁，坐下，“下一单你能分到多少提成？”

“那得看你买的什么课？”她也跟着夏屿坐下，拿出手机，调出一张提成阶梯表，打开手机计算机，开始计算。

“拿最短的课程为例，15次课就是7500，我就能拿到5个点销售提成，就是375元。如果您全程由我教授，且假设全部在这个月消费完，那就是课时费100*15。”她按完最后一个按钮，美滋滋地说，“总共1875元呢！”

他皱了皱眉，“就这些？”

姜航想了想，回答，“对了，还有底薪没算进去。”她输入一串数字，喜滋滋朝夏屿喊道，“那这个月我能拿到5000块！”

5000？那只能说明她业绩很不好。

“一节课500元，你才能拿到100元？”

姜航不以为意，笑呵呵解释提成是分阶梯的，多劳多得。而且自己才刚入职，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教练，这个价位的私教课已经充分说明了她的高身价！为此她很自豪骄傲！

一听到她说自己是菜鸟教练，资历不深，夏屿就提心吊胆。

他满脸黑线，“500元课时费只针对我一人？没框我？不是只薅我一人羊毛？”

“放心啦，兄台！”姜航豪气万丈，顺手拍了一下夏屿肩膀，“卖给别人的课也都是500元啦！大家都一样！”

“可你这个月才5000，扣除我这里的1875和底薪，你好像没卖出别的课……”

姜航嘴角抽动，恨不能抽自己的脸，“那个，才开始没多久嘛，会越卖越多的……”

夏屿抖了抖桌面上的课程介绍表，又问，“那如果是30节课呢？”

“30节课提成一样。”姜航飞速回答，“3万以上才是另一个提成阶梯”

夏屿点了点头，“你算下3万元档的。”

“3到5万，10个点，那就是3000元！”姜航流下了哈巴拉子，“3000元！哇，那一个月上万了，这样子，奶奶康复费用都不用愁！”

“60节课，一个月内都能上完？”

姜航眨巴着眼睛，笑得奸诈，“一个课时只有45分钟哦！夏先生！”

***

研究院总秘书处的李处又开始头疼了。

怕是未来的日子又不好过。

那位平时情绪稳定的总工程师，近来却总是反复无常。

健身计划事件过去没多久，好不容易大家过了些太平日子，这总工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又想起了这茬事。

今天的例行会议上照旧是各处汇报的好消息，大家热情洋溢，充斥着喜悦成功。公司发展太快了，各个高级主管都喜气洋洋，摩拳擦掌，欲要跟随总工干一番事业。

会议当然是圆满结束，正当众人屁-股离椅，要走人时，夏屿朝总秘书处负责人——就是他，李处本人，问：“企划案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夏屿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到好处，刚刚好让众人都听到。

登时，各主管们停止动作，目光齐刷刷看向他。

而他，这位倒霉的当事人，屁-股刚离开椅子10厘米，被瞬间冰冻。

他石化般地，屈着腿，撅着屁-股，如小丑般朝总工挤出三个字：“什、什么？”

夏屿立时瞪向他，提醒并重复，“健身企划案呢？”

李处惊恐万分！“啊？！”

总秘书处负责人瞠目结舌又无语凝噎的样子，简直惊掉各位高管下巴！

夏屿不耐烦李处这副模样，“散会后马上拿给我。”

李处脑子转得飞快，不得不承认是他失误：“没，还没完成……”

“这么小一个事，过去了快20来天，你们却连个方案都没提出来？！”

李处浑身颤抖，“明……明天给您。”

“明天若再给不了，”夏屿环视了一圈众人，目光肃杀，“秘书处你们看着办！”

李处硬着头皮顶住了夏总工的怒火，谁让自己是打工人呢！劈头臭骂，威胁利诱，他都承接了，但也委屈得不得了。

他总不能以下犯上，和他争辩说“问你啊！是谁扔掉的企划书！”

李处失魂落魄地回到办公室。

落地玻璃外自己的下属们，正悠闲地喝着下午茶，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聊天呢。

一阵愤懑而来，破罐子破摔，谁不会！

他冲到门外，对姑娘们喊道，“办公区域聊什么天！喝什么下午茶？！谁买的咖啡蛋糕？！”

几个小姑娘眨着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他，呆呆回：“夏工。”

“！”

李处彻底熄火，像一颗蔫了吧唧，皱皱巴巴的大西瓜。

他不明白，“夏工？他不是情绪不好么？”

“他心情很好啊！”小姑娘答，“一早来办公室一直笑眯眯的呢，还主动招呼我们，然后又请了我们喝下午茶。”

糟糕！李处马上想到，不知是他打断了冷面阎王的良好心情，还是这阎王只针对自己。

“帅头儿最近心情都很好？“

姑娘们相视一笑，答：“没有，挺普通的，就今天心情格外好。”

“那他最近咋样？有什么特别情况吗？”李处压低了声音。

“老样子呗。“手下们不以为然，也许已经习以为常。

李处听得不明白，悄声问：什么？

“就是白天老翘班！别人都找不到他人影。这阵子白天消失的时间还增加了呢！“

原来如此！

李处打探到了夏屿最近情况，终于放下一口气，看来也没特别的事情发生。

他伸出手指，“你，你，还有你，”李处点了点几个手下，“来我办公室！把上次提交的健身企划书再整理一份出来！”

他想了想，宣布，“对了，今天部门加班！直到企划书完成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