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场秋雨后，浓云愁雨散去，透过窗户能看到群青色的天空，残留着初秋傍晚的余韵。

随着太阳西落下山，威威拳馆的练习大厅里，客人陆陆续续增多。

八角笼旁的一个硕大红色沙包前，姜航打完了今天最后一组练习拳。

她梳着马尾辫，系一根艳红发带，将刘海向上束起来，露出额头上的疤痕。

在右眉上方，接近发根，长长细细一道狰狞，张牙舞爪似的。

这道丑恶恐怖的伤疤将她本如玫瑰花般瑰丽多姿的容颜，变得扭曲可怖，让人不忍细看。

拳馆老板威哥笑脸送走了一拨前来体验的客户。回首间，偌大场地中，就她一个女生在卯着劲捶打沙包。

直拳勾拳摆拳，各种拳法交替，汗水沁湿衣衫。

他赶忙叫停了姜航。“小姜，你赶快结束练习，准备接待客人。一身臭汗，快去换一身干爽的。”

姜航喘着粗气，边踢出最后一腿脚法，边应了声，“马上。”

运动刚停止时，是最热的，大量的热量化成汗液奔涌而出。姜航抹一把汗水，她额头上渗出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晶莹剔透。

威哥撇了一眼她惹眼的额头，嫌弃地哼了一声。

“别忘了把刘海放下来，你这额头停吓人的。”

老板威哥是个健壮的中年大叔，平头，留着一圈络腮胡子，一副十足不好惹的社会人模样，连他都觉得这道疤实在惹眼凶恶，不能接受。

姜航一手解开拳击手套，将它挂到脖子上，笑着说，“放心吧威哥！肯定不让客人看见。”

“等下有个预约的男客人要做来参观，我得赶紧……”

电话在震动，威哥打开手机一看，赶忙接了电话，“您已经到店了？那您在前台等等，我马上来……不用？……我在八角笼，就是打拳的那排沙包旁，对，径直走，没错，看到举着手挥舞的人吗？……对对，旁边站着一个女生。”

正对向走来一个白净高瘦的帅男生，在对他点头示意。

他大概185的个子，身体线条却有些纤细，透着那么点体弱的意味，正是那种意向最强烈，最能成单的客户群体。

接上头了！威哥收起手机，赶忙打发姜航：“赶紧的去盥洗间，诶？你愣在这里干哈？”

姜航不知何时从脖子上取下了手套。

她不敢发声，视线低垂，提着两只大大的拳击手套，偷偷向侧方小步挪动。

像只战争爆发前准备逃跑的，横着走的大闸蟹。

威哥冲客人笑着介绍，“我现在就给您介绍我们威威拳馆？”

年轻客人没有搭话。

他神色淡淡，目光越过拳馆老板，聚焦在汗水淋漓的年轻女拳师身上。

威哥顺口介绍，“这位是我们拳馆的姜教练，目前潞州唯一的女拳师。”

潞州唯一，这句介绍明显引起了“瘦弱”男客人的兴趣。

他挑动了嘴角，白皙俊脸上浮现的怀疑神色，明确在告诉威哥你吹什么大牛，他不相信。

唯不唯一不知道，大概就是唯一的。威威拳馆的老板才没有时间去调查确认呢。反正在他眼里就是唯一。

于是他一本正经，信誓旦旦，再次强调，“没错，潞州唯一，在我们威威拳馆哦。”

帅高个男客人终于露出清冷笑意。

他问向拳馆老板，眼睛却凝视着姜航，“能请这位潞州唯一，带我介绍拳馆吗？”

老板哪能抗拒客人的请求。威哥除了连声答好外，一把拉过悄咪-咪正做拔腿起跑状的姜航，义正言辞将待客任务交给了她。

然后自己就一呲溜地跑了。

“可是我这样子……威哥！”姜航注视着自己老板逃地飞快，一下子就消失在视线中，恨铁不成钢，恼火地蹬了蹬脚。

“你不乐意？”男客人反问道，似乎不敢置信。

被老板丢在原地的姜航，已经失去了最佳回避机会。

如今只能赤-裸裸地面对他，夏屿，这位总是冷眼对她不友善的男士。

不敢抬眼触碰他的视线。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道告诉他，她不想让当下自己这丑陋而不整洁的一面，暴露在他眼前吗？

他的目光微微上移，凝固在她的额头上。

男人黑色清亮的眼眸倏然一缩。

姜航霎时着了急。

她胡乱扯下了固定刘海的发带。

被浸湿的刘海东倒西歪地耷拉下来，黏成一簇一簇，湿哒哒的，散乱在额头前。将那道显眼的丑陋疤痕遮挡得七七八八。

姜航又接着赶忙抬手，整理了几下刘海。她尴尬地笑，“您怎么来了？“

夏屿别开头，“附近随便走走，就逛进来了。“

“您在这附近还有房子呀？！“她张大嘴巴，瞪大椭圆的眼睛，惊呼，”夏先生，您房子真多！“

上次在健身馆他就是如此答复她的，如今又是同一套说辞，谁信？

可姜航表现出来的语气态度，怀疑，却又有一丝相信；夸张，却带着一点真诚；羡慕，却又不殷勤，似是而非。他摸不准她的想法。

他冷冷嗯一声，似乎在回避。

姜航便换了个话题，“我刚练习完，满身大汗的，正要去换身衣服呢。”

夏屿挺直背，高高在上的声音响起，“没关系，我不介意。”

姜航的训练背心早就湿透，紧紧贴住身体，不但将她的身体曲线暴露无余，还把内里穿着的运动文胸都显露出来。

要命的是，今天她还特意选了件鲜红的运动内衣！

可恶！姜航心里七上八下，进退两难。

她曼妙的身材一览无余，勾人的曲线，健康修长的美-腿，还有那艳红色小内衣，□□浑-圆……

一切无不在对他散发诱人迷糜的诱惑……

他迫使自己转移了视线。

最终职业素养打败了羞耻感，姜航停止思想斗争，决定把夏屿当成一位普通客户。

她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展开批在身上以遮挡部分。挤出职业性微笑，开始介绍这拳馆上下。

夏屿大概就是那种很难搞的客人。

总喜欢刁难她，问些刁钻的问题，让她为难、出糗、尴尬、羞愧。

比如：

"老板的介绍是真的吗？"

“什么？”

“潞州唯一的女拳师？”

姜航头疼，觉得尴尬，“那是威哥胡诌的，夸大宣传。”

夏屿哦的一声。

他又问，“还是临时顶替别人？”他把临时顶替咬的特别重，故意讽刺她。

姜航羞愧难当，忙摆起手，“不不，我是这里的正是员工。”

她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铭牌，上面写着姜航两字。

“还欠指标吗？”

她头皮发麻，脸蛋火热。

他现在就是在打击报复。

“这次还需要帮忙吗？”夏屿目光阴鸷，嘴角噙着冷笑。

“不，不需要，感谢夏先生关心。”

夏屿一副了然的表情，紧接着又发出一声嗤笑。“你不准备再骗我开张卡？”

他这种连续追问的语气实在太让人窒息，根本不给一丝喘息的机会。

这兴师问罪的模样，即便是旧社会中的老爷对丫鬟，也不至于如此冷漠犀利吧？

就跟无数小刀扎她似的，姜航暗暗不快。

她之前确实没说明情况，可她也没求着他帮忙，更没说是自己指标！是他自己闷声不吭交钱开卡，怎么就成了他口中的骗呢？

姜航越想越恼，顺口而出，“夏先生要是想练拳，可以考虑我们威威拳馆哦，我给您申请优惠呢！”

既然他一直说她是骗，那就骗吧。如果能从他身上赚份工钱也不赖，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她笑得弯弯的月牙儿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他，脸上还露出了两个深深小酒窝。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考虑起来。“找你开卡，就属于你的学员？”

姜航根本没想到。她以为他会继续讽刺讥笑她。

她呆若木鸡。

夏屿见她不做声响，失笑，又继续问，“我确实可以买这里的课，但这次得先确定是否是你亲自指导。”

“您别冲动消费，再多找几家拳馆比较不迟。”航急忙阻止了他再次冲动消费，以免真被他当成骗子骂。

她还是心善，做不到在一个人身上过度薅羊毛。

夏屿一字一句的又重复问了一遍，“是不是你就是我的专属私 教？”

姜航见他坚持的模样，一下子头大。

只得支支吾吾答复他，“我是女教练，只适合教女生。男女力量和身体构造不同，练习技巧思路都有所区别，直接由男教练指导你会更好。”

她这是婉转地变相回绝了。

算是上次，她已经第二次拒绝他。

夏屿随即转身，走到练习大厅里设备的空隙处，稳了稳情绪。

接着，他走走停停看看，逛到一组沙袋旁，夏屿用手轻轻敲击了下沙袋，沙袋顿时来回摇摆，发出咯吱咯吱声。

夏屿又伸出另一只手，重重地垂了下沙袋，沙袋来回晃动的幅度更大了。

这个沙袋少说也得有上百斤重，由此可知出拳时的力量得多大。

姜航在夏屿身后亦步亦趋。

她见夏屿对沙袋产生了兴趣，格格笑起来，“夏先生，这个沙袋特别重，不适合初学者。您别用裸手直接捶打，容易伤到手。”

夏屿便收了手。

姜航给他递过来一副收件手套，笑眯眯示意他拿着，然后摆出打拳出击的姿势。

“出拳前，要先摆好姿势。”她讲起打拳时，神情格外专注，身体也极为放松，“这是针对系统学习的要求，当然在台上实战根本不必讲究这些。但作为初学者，我认为学好姿势还是有必要的。”

他手上接过拳击手套，并没有按姜航的意思戴上，只是怔怔望着姜航。

她笑得像一朵开在岩灰色峭壁上的白山茶，在群山冷风中摇曳着纯白无暇的倩影。

姜航亲自给夏屿讲解示范，摆好姿势，出拳，一个平拳，回来，一个勾拳，然后再回收。

“就是这样子，看到没？”她停下动作，笑着回首，对上他的视线，“要不要试试？”

她回首间，刘海微晃，疤痕在凌乱的发丝间若隐若现，提示夏屿那里有道长疤，如蚯蚓一样恶心，朝他耀武扬威。

靠近耳朵的脸庞上，也隐隐约约有道淡淡的小伤疤。

可她却笑地毫不在意，绚丽的眼睛里有种水晶一样的光芒。整张脸都在熠熠生光，栩栩如生。

似乎有种错觉，这些外在的丑陋东西怎能困住她张扬的美？

夏屿看向她的目光不觉柔和，“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