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进入初冬,傅眠早早地就被小桃裹上了狐绒大袄,一张脸陷在白花花的绒毛中显得更加细腻白皙。
婢女为他掀开厚重的棉帘,一阵冷风顺着缝隙吹进屋里,令人猝不及防。地面上渐渐结出一层薄冰,在天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寒光,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容国和徐国交涉数日,终于敲定了容郁回国的日期,本该十一月中旬动身,但碍于人情礼数,此事延后至太子殿下大婚之后,容郁将随来贺宴的使臣一起走。
傅眠感觉到容郁开始有些着急,不如说是——焦虑,他开始频繁地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来见他,有时候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想给他送过来,有时候说要给他做课业,他甚至能感受到半夜床边的一丝眷恋目光。
真是…他不用搞自己的事业的吗?
“我已经不用做课业了。”傅眠披着狐绒袍子,踩在薄冰旁的泥土地上,湿湿的土渍染脏了他的鞋面,傅眠皱着眉动了动脚,想要把这些污渍蹭掉。
他抬起头看着明显愣住的容郁,道:“冬天太冷啦,娘亲疼我,叫我不用再去宫里上学了。”
容郁沉默半晌,蹲下身去用袖子擦干净他的鞋面,没有起身,他仰着头,只能看见小世子因为过于震惊而垂下的明亮眼眸。
“那我就没有借口来找你了。”
他声音中带着委屈,遗憾,眷恋,和不舍,明明还有一个月才离开,他却已然觉得这一别就是永久。
像之前那样,他回了一趟,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他的小世子了。
傅眠愣了愣,道:“找我为什么要借口?”
他又不是什么日理万机的大官,也不是那避世不出的世外高人,他只是长居在家的闲人一个,每天除了睡就是玩。
容郁避而不答,他站起身来,问道:“上次我送来的话本子,殿下可还喜欢?”
傅眠恹恹不乐,低着头将一块碎冰踢到了一旁的水渠里,“没意思。”
容郁的灰睫颤了一下
【容郁黑化值+3,现在黑化值为53】
他选的明明是小世子上一世让他念的那些,怎么会不喜欢?难道是他找错了?
其实过去了这么久,他也仅仅只记得一些香艳词句罢了,具体的话本情节早已模糊,找错也是极有可能的。
容郁低声恳求:“我为殿下再寻一些新的来?”
傅眠紧皱了眉头,将脚下碎冰踢向他,“都说了没意思了,父亲让我念书你也让我念书?”
他背了大半月的《策论》,现在一看到字就头疼,恨不得把容郁送来的那些话本子踢得远远的。
【容郁黑化值+5,现在黑化值为58】
【这把任性演得好啊,让系统我都觉得你不讲道理了】
【一句话半个月工夫白搭】
傅眠哽住,沉默半晌才道:“上一次让他念书给我是任务需要,这次任务只用降低黑化值,我为什么要去受繁体字的苦?”
这话只有一半是真,傅眠在心底叹气,并不打算给系统解释自己的用意。
他到底是怎么匹配上这个傻里傻气的系统的?如果不是管理局要求必须匹配随身系统,他早就一个人做任务去了。
容郁喉间有些酸涩,他不知道小世子为什么突然又发脾气,他一直知道傅眠是喜怒无常的人,所以他尽可能地去讨好,去顺从。
可惜他天生就学不会讨好小世子的方法,也没法只凭着顺从让傅眠绽开笑颜,他学了姜瑞的衣着,学了姜瑞的笑容,却学不会他骨子里的温柔,这是他天生就不会有的,他卑劣,低贱,不择手段地去争取的一切,都好像为他宣判了死刑。
他无法得到的东西,就像那扇永远敲不开的门。
【容郁黑化值+7,现在黑化值为65】
“对不起…”容郁仍然下意识道歉,抬眼看见小世子墨色的眸子正看着他,眸子并不似他想的那样充满戾气。
傅眠声音很细,隐约有些温柔,容郁不清楚这是不是错觉。
他听见傅眠缓缓道:“容郁,冬天好冷啊。”
容郁穿得很单薄,苍崀青色衣袖上有一滩泥渍,是方才从小世子的鞋面上擦下来的。
他的手指紧了紧,冬天好冷啊……
……
所以回去吧。
—
“禀告殿下,三皇子党谋反已被禁卫军捉拿下狱,”说话的人一身月白劲装,腰间别了一把匕首,正是消失多日未见的贺停意。
容郁坐在留香茶楼窗前,眼眸比初入徐国时清亮了不少,目光却不知落在何处,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摩挲着一组环佩,发出轻轻的撞击声。
贺停意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任何回答,抬头看见容郁指尖的玉佩,愣了一愣,抬高了声音:“属下不知如何处置,请您示下。”
容郁示意他起身,看着他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婚配了吗?”
贺停意:“?”
这是要给他赐婚的意思吗?可是他才二十啊,要赐也是先给宋彦之赐,宋彦之都二十好几了,因为他那把长刀太过于凶残,导致一直没什么姑娘喜欢他。
“属下没有婚配。”他顿了一顿,补充道:“属下想先立业,再成家。”
容郁没有理他后半句,“喜欢的人呢?”
“呃,没有。”
他和宋彦之都是自小在军营里长大,方圆十里难看见一个姑娘,再者说战事吃紧,他们也没有闲空去和姑娘发展什么情意,若是不幸战死沙场,岂不是要耽误人家一辈子?
他干不出来这种缺德的事,身份上也不合适。
容郁扫视他一遍,道:“我领军作战那会儿,你不是说你爱过草原最美的姑娘?”
贺停意摸了摸鼻子,讷讷道:“这个倒不是……”
“我那时候喝醉了酒,脑子不清醒跑人家姑娘帐篷外面,栽到了沟里。”
“姑娘叫乌塔尔,好像是一种药材的名字…乌塔尔听见声音,以为我淹死了,就挖了个坑准备埋,幸好我及时醒过来。”
贺停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继续道:“然后我就在她的帐篷里睡了一晚,她唱了一晚上的歌给我听。”
“虽然我没听懂。”
接下来的情节容郁用手指头想都知道了,他添了杯茶推给贺停意,“后来你喜欢上了她?”
贺停意喝了口茶水,踌躇道:“应…应该是?”
他回想了一下,乌塔尔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头发一整束编成辫子,长得垂到小腿弯,皮肤不似容国人那样白皙,手臂虽细却很有力量,托起他一个男人也不废什么力气,贺停意长在边境军中,这样的姑娘的确会是他喜欢的类型。
容郁看了眼明显思绪乱飞的贺停意,问道:“难道她没喜欢上你?”
贺停意眨了眨眼睛,“她向我表白了。”
容郁:“……然后呢?怎么没在一起?”
贺停意低下了头,“我拒绝了。”
容郁默了几秒::“……喜欢的人对你表白,你拒绝?”
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假如傅眠向他表白,他一定会高兴得连自己叫什么都忘记,然后把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过来给小世子献上。
贺停意头垂得更低,他声若细蚊,道“说出来不怕殿下笑话……”
“是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乌塔尔,所以才拒绝的,”他抬起头,“喜欢一个人就是会觉得自卑,更何况我当时是军奴籍,怎么舍得喜欢的姑娘受非议?”
容郁摸着玉佩表面光滑的纹路,“现在你是容国督军了,足够配得上她,将她追回来,我为你们赐婚。”
贺停意沉默好半晌,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没有机会了……”
“她已经,嫁人了。”
容郁呼吸停滞了一瞬,抚摸玉佩的手指停下来,“你……”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贺停意一张模糊的面容倒映在瓷杯中的水面上。
“其实我已经不遗憾了,”贺停意抬起一张强颜欢笑的脸,道:“是今天殿下问起来,我才想起来要说的。”
“哦对了,殿下您还没说怎么处置三皇子。”
“您说让找的那个姜瑞,您知道吗?他不认路,是宋彦之把他送回去的!”
“而且宋彦之觉得姜瑞很可疑,说要把他再捉回来审一遍。”
他话里话外的掩饰和要强太过于明显,容郁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上一世小世子身死,也没人能安慰得了他,痛苦中沉沦,清醒里挣扎,往后十年无人能走入他的心里。
他逐渐明白起来,不是所有人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贺停意和乌塔尔,他们之间的缘分如灯火一般,终究在你明我暗中错过了。
容郁心中忍不住庆幸起来
幸好,幸好他还有重来的机会
幸好他的小世子还在这人间
他还有机会去努力,还有时间能弥补,他们不会是话本子里那样浓烈的悲剧。
“停意,”容郁打开木窗,冷冽的寒风吹在他脸上,他呼了一口气,道:“不要脏了自己人的手。”
“帮我带话给陛下,就说……”
“阔别许久……”
“儿臣……甚是想念。”
贺停意爱过草原最美的姑娘,在她大婚那天喝了最烈的酒为姑娘送婚,从此天涯海角再无相见之日。
生生明火,明暗无辄。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个世界权当练手,所以写得不会很长,十五六章左右,最近几天就能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