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八,吴家大小姐出嫁,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司仪手中拿着的红色礼单活像那工作不停的收银机吐出的发票,傅眠听着他口中报出的接连不断的献礼,撑着脑袋一点一点,只想再窝回床上睡个回笼觉。
容国使臣提早到访,在大殿之上阔气送上数份奇珍异宝,皇帝心知肚明他们意不在此,并未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反而是皇后紧皱了眉头,对身旁侍从耳语几句。
容郁坐在殿上,看着对面的傅眠脑袋一点一点,困倦得像只睡不醒的小猫,不由得笑了笑。
小世子换了身绒白的衣裳,却更显得他肤色如雪,睫毛如乌羽黑翅,一颤一颤的像寒鸦振翅高飞前的预备动作,傅眠肩上裹着那件厚厚的狐绒大袍,脑袋埋在颈间的绒毛中,远处看起来颇像一只圆润润的白团子。
容郁眼中笑意更深,只分出一丝注意给身旁的使臣。
“陛下十分想念您,前些日子三皇子发动宫变,现如今已在狱中,陛下爱重您,依殿下看,这三皇子如何……”处置。
容郁面覆无限温柔,却毫不留情打断了他的话,“皇兄之事,本殿做不了主,一切但凭父皇吩咐。”
他三两句把这句话打回去,不留余地,分分寸寸逼迫于前,誓死不沾上容澈这身血污,话语中挑不出半点儿错误,反倒教张使臣高看了几眼。
容国如今内忧外患,底下的皇子全都盯着皇帝那个位置,就怕等不到他断气,容郁殿下虽出身微末,可那身为将军的杀伐果断却是令人无比折服,只是张使臣还有一个疑问:容郁殿下为何执意自请前往敌国为质呢?这原本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更别提是重枷押送,一个皇子被这样对待,比犯人还要屈辱更甚。
他这样想,却不知不觉问了出来。
容郁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清冷疏离。张使臣心里“咯噔”一下,七殿下荣宠正盛,从一个婢女所生的皇子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怀有远超常人的谋略和胆识,却未必是个良善待人的主子。
张使臣胆战心惊,容郁却淡淡地答了,他的声音如珠帘罗翠,一点点落在大殿上这一方的小小天地内。
他看着对面绒白衣裳的小世子,道:“因为这里,有我所眷恋的人。”
他的小世子
他所爱着的人。
这一世他提早做出了成就,从战场上归来之后他再没有受到过旁人的欺辱,皇帝对他赞赏有加,还予他尊贵皇子的待遇——这本是他应得的。
可是还不够
还是不够
他想要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前世所受的那些屈辱苦困一点点磨平。
容国被要求选出一个质子的时候,养尊处优的皇子们一个个都往后躲,不会有人愿意做这样的事,容郁进来听见此事,只是“质子”这两个字,就让他手腕的珠子碎落一地。
他的小世子……
那一袭红衣烈烈,印刻在他的心中,他承着前世傲骨磨尽的阴影,只为再看一眼那“水中月,镜中波”。
他说:“我去。”
卑贱之人不清高,他愿意再走一遍前世的路,只为在这条路上遇见他一直眷恋的爱人。
殿中歌舞升平,徐瑛娶了吴家大小姐,正高兴得紧,不妨喝多了些,便叫人带着下去休息换衣去了。
皇后雍容华贵,凤髻露鬓,她眼眸含笑,对着座下举了举杯,道:“容国使者远道而来,不妨多留住几天,看看我国风土人情也好。”
容郁笑了笑,举杯示回礼,道:“容郁多谢皇后娘娘爱重,只是这天寒路滑,恐怕再不早些走,便要被大雪淹没了。”
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话里话外都是在说这场冬日大雪,但皇后知道他并非是在开玩笑,只能尴尬一笑,转而对一旁发呆的傅眠道:“容郁殿下不日将启程归国,本宫听说这些日子来长乐与容郁相处甚欢,不如长乐敬杯酒给容郁殿下,好叫他冬日行路,烧酒驱寒?”
傅眠心道:你从哪看出来我和他“相处甚欢”?
【炮灰和主角的舌战,为什么牵扯我的宿主?】
傅眠难得没有怼系统,并且深以为然。
傅眠抬眸,正对上容郁那双灰色没什么温度的冰冷眸子,他神色平静地坐在那里,像雕刻家手下最完美的作品——一樽优雅的美人雕塑。
皇后发话,皇帝默认,傅眠父兄皆不在此席间,傅眠没法拒绝,他站起来,脱下了那身狐绒大袄,露出内里袖口缀了红色花纹的雪白衣裳。
太子大婚,傅眠身为臣子,衣着也应当避讳,只选了一件红纹白衣穿上,比他一身红衣烈烈时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病弱。
傅眠在众目睽睽之下绕过桌案,停在容郁面前。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一幕,皇后的意思他们勉强猜到一些,无关权势,但这不妨他们看傅眠的笑话。
傅眠在京中猖狂惯了,叫他给曾经卑贱的质子敬酒,算得上一种侮辱,可如今容郁身份不同寻常,所有人都兴奋地看着这一幕。
或许容郁会接下那杯酒,或许容郁根本不领情让傅眠下不了台阶,不管哪种,都足以让人注目。
众目睽睽
容郁抬手按住了面前的酒壶……
这便是不领情的意思了
【容郁黑化值+2,现在黑化值为67】
傅眠一怔,随及反应过来,他拢了拢袖子,一双白藕似的细腕露出来,十分扎眼,“既然容郁殿下不饮酒,我便自作主张,以茶代酒了。”
说着就去拿次席上的茶具。
容郁再次抬手,拿走了那套茶具。
傅眠:“……”
说真的,下不来台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他确实挺尴尬,走完这一环容郁的黑化值也未必能降多少。
【他这是在侮辱宿主你呀】
【果然是主角得势,先杀炮灰】
【哦哦对,宿主是反派,应该不会那么早死】
【不过剧情也快走完了,宿主再忍忍,成功就在眼前!】
67的黑化值,你是怎么觉得“成功就在眼前”的?
傅眠自动屏蔽脑子里系统的叽叽歪歪,叹了口气问道:“容郁殿下,你生气了?”
说实话,这一世他根本没做什么大层面上的反派举动,大多时候他只是吃了睡,睡了吃,偶尔纡尊降贵出门玩玩。
并且在容郁开始他的事业线后,傅眠就很少在他面前出现了,他煞费苦心,他殚精竭虑,他呕心沥血。
不是,他什么也没干。
对于一个反派来说,什么也不干天天摆烂已经是对主角最大的让路了。
容郁垂着眸子,没有看他,低声道:“不是生气。”
他只是……太久没见到小世子了,想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
傅眠眨了眨眼,道:“容郁殿下明日归国,往后我们大约不会再见了……”
别,别这么叫他…
容郁心中的酸涩快要漫出来,他紧紧按着酒壶,贪婪地感受着小世子在他身边的气息。
傅眠顿了顿,道:“你不喝我敬的酒,我好丢人的。”
容郁没说话
他恍然觉得,傅眠离他越来越远,他快要抓不住了……他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明明这一世,小世子待他比以前好多了。
见他沉默,傅眠抿了抿唇,道:“好吧,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容郁猛地抬起眸,睁大了眼睛,终于慌了神,身体的冰川延袭心脏,扎得他鲜血淋漓。
“不!不是……”
【容郁黑化值+5,现在黑化值为72】
傅眠眼珠子一跳,脑中响起系统的声音。
【宿主果然是他的阴影,道个歉黑化值都能上升】
【达成悲惨死亡成就指日可待】
傅眠心道:这可不一定。
他窥见那若有若无的倒戈艳阳,无比虚诞,换作冬日乱雪银霜,他却从中看到了了始终如一的傲然青松,独立在山野之巅。
容郁是青松,他是青松上折断他枝干的覆雪。
容郁对他有情。
他冻得冰冷的手覆上容郁按在酒壶上的手,道:“我敬杯酒,给你道歉吧。”
他抬眸看了一眼容郁,接上一句话,“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一句话囊括他前世三年屈辱
【容郁黑化值+7,现在黑化值为79】
容郁松开手,看着酒液流入杯中,道:“世子殿下,我就要走了。”
傅眠留得住一个卑贱的质子,留不住无上尊荣的皇子,也不能留一个世界的天命之子,容郁应该去争,去斗,去谋划或顺其自然地得到他应该拥有的东西。
容郁眼睫颤了颤,继续道:“殿下可以……等我吗?”
傅眠笑了笑,避而不答,“你送过来的话本子,其实我看了。”
容郁没说话,垂着灰眸。
傅眠倒好了酒,将其中一杯放到了容郁面前。
他停顿了片刻,才道:“你也知道,我没读过什么书……”他似是尴尬地弯了弯唇,“兄长教过我那么多诗词名句,我记不得一点儿。”
容郁依然没说话,他的手紧紧攥着衣摆,像一个死刑犯,等待着落下来的铡刀。
“你送过来的书,我翻了几页,看得头疼。”
容郁的手攥得更紧,他微微抬眸,一双灰暗的眼睛毫无亮色。
傅眠嘴角噙着笑,继续道:“不过有几句话倒是记住了。”
“愿得一盏问心酒,使知吾心向君心。”
“这就当做今日的祝酒词了。”
他提高了声音,使得大殿中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端起面前的清酒,朝着容郁相敬。
“容郁殿下,我敬你一杯。”
“愿你此行,一帆风顺。”
【容郁黑化值-15,现在黑化值为64】
两杯轻轻相碰,容郁酒杯在下。
他一口饮尽,低声道:“求你了,一定要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我阳了,吃爆辣米粉,以毒攻毒,有没有用不知道,反正挺好吃的